尾声 一 故事还得从慈禧派出的“特使”载漪去科尔沁吊唁完毕之后,回到北京城的那 一天说起。 载漪乘着骡驮轿和伯王一路乐颤颤地回到了北京,轿子里金银元宝、珍珠玉器、 人参鹿茸貂皮祆,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进了京城,载漪便与伯王兵分两路走,回到自家的府上卸下了轿中的宝物便整 装进了颐和园。慈禧见到了载漪自然要对那尔苏的死因“六门到底”抠个一清二楚, 但最终也没从载漪的嘴里抠出伯王有越轨之事。不但如此,载漪还尽说些“上天言 好事的话”。所以,慈禧听完,也就只好不动声色地让载漪退出了乐寿堂。 对于那尔苏突然暴死在科尔沁左翼后旗的温都尔敖包,在京的蒙古王公们众说 纷纭。有人说是命运所为,有人说是这是前世的罪过,也有人说那尔苏死的是初三 的月亮不明也不白。最终,落在五丈浑水潭里的蒙古王公们也没有判断出那尔苏真 正的死因。一时间,那尔苏的死在北京城内就成了一道无法解开的谜,为此,也引 起了不小的轰动。 紫禁城内有关光绪皇帝重恤僧格林沁后人的风声,源源不断地传进慈禧的耳朵 里,而慈禧听了却显得异常冷静。其间,光绪皇帝来给她拜过几次安,并向慈禧提 起过如何重恤僧格林沁后人的事情,慈禧听了,不但没有像以往那样训斥他,反而 带着赞成的态度点头说光绪的此番举动恰恰迎合了祖上留下来的“优恤”蒙古王公 的政策。所以,光绪皇帝以为,此事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尔苏一死,不但 慈禧扫清了门前雪,就连光绪皇帝也觉得少了一件烦心事。 慈禧对外不露心机,而心里却觉得此事不妙。近日里,一些难解的疑团一直困 惑着她:那尔苏为什么突然暴死在科尔沁而不是博王府?光绪皇帝的所作所为,已 经超乎寻常,是光绪皇帝在背地里谕旨那尔苏死罪?还是伯颜讷谟祜在背地里发现 了这段隐情,然后借回乡祭祖的时机处死了那尔苏?与那尔苏相处一年,她时常会 用含蓄的手段警告那尔苏,两人彼此间的“情意”只在露与不露之间,凡事都不得 以“真言”外传。可惜,那尔苏一死,此事己经成了死无对证的事。 眼下,慈禧怕的不是那尔苏的那张“死口”,而是知道此桩“秘闻”的“活口”。 她断言神不知、鬼不觉的“情猎”己经败露,不得不“杀人灭口”了。 清宫里,“真言无价”被颠倒了,因此决定了载漪一生的命运。载漪后被发往 新疆,永远监禁,后死于宁夏。当然,这都是后话。 那尔苏死后的半年里,慈禧对此事一直处于沉默的态度,就是跟李莲英也很少 提起此事。这段时间,也许是不再像以往那样注重自己的衣饰,也不再像以往那样 坐在梳妆镜前精心地粉饰自己,她明显地老了许多。李莲英发现,慈禧的眼角己经 生出了细密的皱纹,并且暴躁的脾气也变得平和了许多,不再动辄就拿他撒气了。 有几次,李莲英装出一副并无用意的样子在慈禧面前提起荣禄,而慈禧却总是 避开话头,显得对此无动于衷。于是,得过且过的李莲英也就打消了让荣禄来给慈 禧宽宽心的念头。 转眼到了光绪十六年(1890)的冬天,此时,人们已经将那尔苏忘在了脑后, 而慈禧有一天却将李莲英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冷不防地说道: “小李子儿,我断定那尔苏是冤死的。” 听慈禧再次提起那尔苏,李莲英心里难免会大吃一惊,于是,他装着若无其事 的样子试探道: “老佛爷,奴才不明白,恭请老佛爷指点才是。” 慈禧停顿了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都说冤魂不散,大概就是如此吧。前几天,我梦见他了,我问他为什么不陪 我来下棋,可他哭诉着说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刀子,不允许他再次与我下 棋。如此说来,我真是棋逢对手了。”慈禧说完,冷笑了一下,看着坐立不安的李 莲英接着又问了一句: “小李子儿,你猜,那尔苏说的那个人是谁?是谁在暗里下刀子?” 李莲英明白,慈禧又在借梦说梦了。那尔苏死了,有些事正如慈禧所说是死无 对证,他同慈禧一样,怕的也是伯王这张活口。那尔苏的死因一旦被慈禧看穿了, 那么,他就会被慈禧打入地狱。准确的说,他是促使那尔苏死于温都尔敖包的罪魁 祸首,并且罪过大于伯王。出于一种保全自身的目地,于是,心怀不轨的李莲英回 话道: “知子莫过父,不是伯颜讷谟祜又是谁呢?不过……不过奴才的话只是出于一 种警觉,对不对,那得请老佛爷明示……” 没等李莲英说完,慈禧歹毒地冷笑了一下,说道: “小李子儿,算你聪明,此事必是伯颜讷谟祜在暗里放箭!” “那老佛爷的意思是?” “此恨之大,势必要斩草除根才行!不然的话,北京城内岂不是又多了一桩绊 闻。是非曲直,人言可畏。那尔苏只不过是和我下了几回棋,可不明真相的人又会 怎么讲?如此说来,人的祸端也许是生在舌头上,而不是藏在骨头里。” 李莲英听完,心里明白了,此时的慈禧己经产生了转恨谋杀的念头。 “事不迟宜,老佛爷若是有此番打算,还是早些封口才是。不过,伯颜讷谟祜 身为内务府大臣,多年来一直未被朝廷所贬,他可是皇上信得过的大臣之一呀!” 慈禧又歹毒地笑了一下,说道: “大臣,大臣又能怎样?肃顺是不是大臣?载垣是不是大臣?伯颜讷谟祜的脑 袋再值钱,怕是也抵不过当年的那八位顾命大臣吧?有句俗语不是说牛死日也落吗? 既然伯颜讷谟祜他早年丧子,那就成全了他,让他祸事成双……” 眼下,两个人是心往一处想,都想将伯王置于死地。 慈禧和李莲英密谋了一番,最后,两人相视一笑,看上去果真是胸有成竹…… 这天下午,李莲英按慈禧所嘱出了颐和园,回到海淀彩和坊自家的府上便对 “大洋马”马芙蓉说道: “富哈这阵子来过没有?” 马芙蓉歪在炕上神了一个懒腰,带搭不理地说道: “他来不来关你啥事,有那心思用在老佛爷的头发上比啥不强?” 李莲英见马芙蓉说话带着酸气,从怀里摸出一颗东珠,上前推了一下脸朝里的 马芙蓉说道: “快拿着吧,这是老佛爷赏给你的。” 马芙蓉回过头,见是一颗名贵的东珠,眼睛立马眯成了一条缝,随即便改变了 口气问道: “你是问我富哈来过没有?来过,前天还在咱们府上摸了半天的小牌。” 李莲英听完,一下子来了兴趣,搓着手在地上退了两圈之后说道;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我这两手就犯痒,你快把他给我叫来,摸上它两把小牌, 也好过过$。” 马芙蓉一听李莲英让她去找富哈,顿时间来了精神。两天不见富哈,她的心里 就觉得有些憋不住劲儿,所以,马上就提鞋下了地。 马芙蓉唤来名叫小顺子的听差指点了一番,小顺子点头之后就出了府。 二 外号叫作“金香玉”的富哈,家就住在海淀的背灯影胡同。 富哈的母亲早年间在大户人家做过嬷嬷,因此人们都管她叫富嬷嬷。她膝下只 有富哈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不争气,而且还凭着一身硬功夫四下里闯祸,打劫杀人 带绑架无所不为,为此,她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伤心泪; 早在光绪初年(1875),曾发生过一起“富满事件”。道光朝以前,武备院驯 虎在南苑,上驷院试马也在南苑。道光朝过后,皇上秋犭尔、秋操均在南苑。“富 满事件”也是产生在南苑,而且,这起事件中的富满就是富哈的父亲。富满,满洲 正白旗人,道光十六年(1836)生人。 这起事件发生的那一年,正是伯王掌管火器营的时候。有一天,伯王正带领火 器营在南苑秋操,一个年轻的统领向伯王奏报:火器营少了三门陈旧的火炮。伯王 一听,当即拍桌大骂:当兵的把炮丢了,比当儿子的把爹丢了还可耻!火速给我追 究,你若是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我拿你的脑袋祭炮! 经追究,这位年轻的统领才知道,是骁骑校名叫富满的挑头带着一伙士兵将陈 旧的火炮偷偷地砸碎了,并且当废铁卖给了铁匠铺。如此荒唐之事,伯王当然不容。 当日,他便下令将首犯富满捉拿归案,以重刑惩处。归案后,侍卫见富满神色不轨, 于是便当即搜身,果真从他的腰间接出一把锋利的尖刀来。不料,穷凶极恶的富满 对几个侍卫大打出手。富满的南拳北脚属武林中的高手;尤以“九转返还功”见长。 据说,他一运气,就成了铁人一个,刀子扎不透,锤子凿不垮。几个螳螂腿扫平了 看守的侍卫之后,面对九尺高墙一跃而起,从此,富满便销声匿迹…… 此后,伯王几次欲拿富满问罪,但听说富满己经撇下妻子和四岁的儿子逃遁它 乡,所以,慢慢的也就忘掉了此事。现在,李莲英心机妙算,借用此案,无非就是 想要挑起富哈的仇恨。 再说马芙蓉派出去的听差小顺子来到了背灯影胡同,找到了正在家睡懒觉的富 哈。富哈听小顺子说马芙蓉找他看小牌,顿时心花怒放,整理了一下行装便跟着小 顺子出了门。富嬷嬷见了,不由的心说: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依葫芦画瓢,和他 爹一个德性,画来画去,非得像他爹似的画地为牢不可…… 富哈和小顺子出了背灯影胡同,一会的工夫就来到了李府的门上。 马芙蓉今天打扮得十分妖艳:一身浓装丽服,粉面桃腮,摆动着婷婷身姿,走 动起来犹如天上云霞,又好似水中波影,总括一句话,丰若有余,柔似无骨。 李莲英由着富哈和马芙蓉眉来眼去地挑逗了一番,这才转入了正题对马芙蓉说 道: “男人家看小牌,女人家别跟着乱掺和,等我走了,你就是和富哈老弟看上三 天三夜我都不管。” 李莲英娶老婆,说白了就是给别人看的,以正视听,出的也就只不过是太监不 能娶老婆的这口气儿。马芙蓉听李莲英说完,又见富哈暗里对自己使眼色,于是就 一扭屁股出了屋。 二人摸了一会小牌,李莲英就输了十余两银子,于是就此挑起了话头说道: “富哈老弟,近日里我怕是中了邪气,不仅有人暗里冲我放箭,就说这看小牌 吧,手气也是晦气到家了。放屁砸着后脚跟儿不说吧,喝口西北风都堵嗓子眼儿, 真是倒霉!” 富哈一听,“嗤”的乐出了声,然后看着一本正经的李莲英笑着说道: “李爷怕是房梁上吊茶壶,说得过于玄乎了。若是运气不好,你这大总管的帽 子不早就被人摘了?” 李莲英用劲儿甩出一张小牌,说道: “说的不就是嘛,有人不就是看着我这头上的翎子眼红才想要加害于我?”李 莲英说完言归正传: “富哈老弟,你还记得不?今年春上,我家府上来了一个寻死寻活的公子爷, 眼下,坏就坏在这位公子爷的身上了。那一回我救了他,可他家府上的老子却说是 我害了他家府上的公子,眼下,死缠住我不放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富哈听完,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几声,然后扔掉了手中的小牌说道: “也该如此,你尽糟蹋人家的公子,人家还能放过你。”富哈说完,看着神情 诧异的李莲英,神乎其神地接着又说道:“李爷,这你就不明白吧?” 李莲英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富哈老弟怕是道听途说听到了一点什么风声吧?”李莲英猜测到,那尔苏割 腕的那天晚上,他所采取的那种“贼走关门”的措施失败了。 富哈扔掉了手中的小牌,站起来,歪着脑袋说道: “不是我道听途说,而是我亲眼所见。李爷,你大概忘了我富哈飞檐走壁的那 一身绝活,别说是你家的高墙,就是皇宫的高墙怕也是挡不住我吧?莫怪我反其道 而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李爷找我来究竟是为着哪般?” 富哈把话挑明了,逼得李莲英也只好一根肠子捅到底儿——直来直去,说明了 此次找富哈来的真正用意,并且又对富哈讲述了当年“富满事件”的来龙去脉。 富哈听完,明知李莲英是想要挑起自己对伯王的仇恨,于是又动用了“反其意 而用之”的手段对李莲英说道: “李爷,我富哈只认银子不认爹,除此之外,我富哈的脑袋是灌了铅,横竖不 开窍。再说了,我爹他30年前风扫扬花似的没了影儿,撇下我娘和我不管了,爹没 爹样,所以我也就不忠不孝了……” 李莲英见富哈不上道,而且还有意咬住一个死理儿不撒口,于是接过了话茬: “既然如此,那就请富哈老弟把话挑明了。” 富哈恩忖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 “李爷,你给开个价,你说,内务府大臣的脑袋能值多少两银子?” 李莲英咬了咬牙,回答道: “一千文钱分四处,250两怎么样?” 去年那尔苏“马拉金銮”,伯王当时送给了李莲英250两银的“人情费”,而今 天他却把这份银子当做了收买富哈的“人头费”。没成想,富哈却接上前来反唇相 讥道: “250?李爷怕是拿我当二百五耍吧?要是一个内务会大臣的脑袋只值250两银 子,那李爷还是去找别人替你圆了这桩差事。” 前面说过,富哈的秉性就像那棋盘中的兵卒一样,只进不退,吃一节算一节, 走一步说一步,说穿了,是个敢拿鸡蛋碰石头的主儿。李莲英见富哈抬起屁股要走 人,于是在百般无奈之中,只好把“人头费”添到了1000两。 富哈听后,可着大嗓门“哈哈哈”大笑了一番,李莲英以为自己出了血本,富 哈也算是烧了高香,就此心满意足了。此时,料事如神的李莲英没有想到,富哈又 得寸进尺的信口开河道: “凡事都有个你来我往,咱们来个快刀斩乱麻,痛快点,来他个一刀切!你保 飞黄腾达,我要荣华富贵,说得明快点,内务府大臣的脑袋不是任人砍的螳螂子。 李爷,这个人头总该值你这座府邸的价钱吧,啊?再者说,李爷娶媳妇,不就是个 摆设吗?翎子保住了,什么样的府邸和女人弄不来?我听说,像这样的府邸李爷还 有两处,府邸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还去,如今这世道,有福就得赶紧享……” 李莲英明白了,富哈不仅要他的府邸,而且还得让他把自己的老婆“大洋马” 马芙蓉也得贴到这笔交易里。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眼下,他只好咬着牙当即和富 哈私下里立下了契约,并且约定见了伯王的“人头”,李莲英就以契约为凭,把海 淀彩和坊的府邸和“大洋马”全部抵作这一次的“人头费”…… 李莲英收买富哈做了刺客,此间的交易虽说让李莲英割了心似的不舍,但迫于 富哈施加给他的那种压力,一狠心,也就只好忍辱负重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 着。若是不杀了伯王,此桩“情猎”的秘闻也许就真的成了通天的秘闻。直到此时, 一向精明的李莲英才知道帮着老佛爷“情猎”,纯属是浪尖上行船,翻了船也是自 己找的倒霉!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富哈想:成败在此一举,哪朝哪代也少不了亡命徒!如今,我和李莲英是一根 绳上的蚂蚱,要跑跑一对,要死死一双…… 富哈为了这笔丰厚的“人头费”不惜性命,说不想借此以泄私仇是假的,借此 拿李莲英做“冤大头”是真的。从李莲英的府邸回到了背灯影胡同,富哈就找来了 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张皮绠。 张皮绠武艺高强,因此成为京城一霸。此人在京城飞扬跋扈,且又骁勇绝伦。 同富哈一样也是敢摘下自己的脑袋当球踢的主儿。此人的年纪在四十七八岁,久居 京城的人都说他“练剑为丸,藏于腹中,用时自口中吐出,夭矫如长虹,杀人于十 米之外,号称万人敌”。还有人说他“练剑如芥,藏于指间,用时掷于空中,于世 披靡”。 张皮绠膝下有四个儿子,狮头豹尾,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李莲英对富哈是谎,富哈找到张皮绠自然也是谎话连篇,此间的秘闻一丝未露, 只说为父雪仇。 事先,富哈就从李莲英的手上拿到了一笔“上泡”费。此时,富哈把这1000两 银子摆在了张皮绠的面前,二一添做五,一人先分了500两,以此做为“帮忙费”。 至此,一场筹划谋杀伯王的计划出台了…… 三 丧子又丧母的伯王此时己经进入了“休眠”的状态,两起丧事过后,时间一转 已是半年有余,虽然余痛仍在,但事过境迁,凡事也都想开了。过五关斩六将,那 尔苏死后,慈禧没有拿锅盖扣在他的脑袋上,没有胡作非为的给他定下个什么莫须 有的罪名,伯王觉得己是万幸了。 伯王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上朝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半年的时间,他以 身体不适为由,很少再上早朝。 现在,养病在家的伯王有时无精打采地坐在东客厅的“功展室”,半天说不上 一句话;有时躺在寝室内,一躺就是大半天,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闭门思过上了…… 金福晋莲子削发为尼后誓死也不再归博王府,七岁的小阿穆尔灵圭也被姥爷白 音仓老先生接到后花园去念书了。 老先生的诗心死了,再也提不起吟诗作赋的兴趣了。前不久,他将跟随了自己 多年的文房四宝全都送给了身边的那个小书童,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沾诗气了。 小小的阿穆尔灵圭自从失去了父亲,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除了白天在姥爷 那里刻苦读书,然后便是在夜晚来临的时刻,安安静静地陪伴在母亲的身边。母亲 落泪,他也落泪,母亲沉默,他也沉默…… 白天,冷冷清清的东跨院就剩下了莺哥和乳母香梨、海棠等几个丫头。寡言少 语的莺哥每天关着房门,只有九十灵来看她,她才肯打开房门。眼下,伴着她的永 远是那把和主人一样悲伤的“雅托噶”琴,往日高山流水般的琴韵己经变成了呜咽 悲鸣…… 英俊的马儿它去了天边, 云彩的影儿是它的化身, 可怜我那匹小马驹哟, 从此失去了苍天般的父亲。 苍翠的青松它远在天边, 歌唱的夜莺它无处栖身, 可怜我那段今生缘哟, 从此失去了海洋般的情恩。 从此,这首悲伤的歌子被莺哥揉进了悲愁的“雅托噶”琴的琴弦里,在东跨院 里,在秋天的风声里传送着,凄凄切切的歌声也不知唱碎了多少人的心…… 博王府的大佛堂已经久不见香火了,从太福晋乌氏手中传承下来的香火,到了 达福晋的手中就断抢了。 佛堂内的灰尘比佛堂外的尘土还厚,一把结实的铜锁,锈迹斑斑。 博王府的冬天来临了…… 那彦图在冬天埋下了种子,秋天才结了果。这一年的11月间,福晋荷子生下了 一个千斤。得了一个女儿,对于他来说是少了一桩罪过。近日里,他常想,那尔苏 他若不是承袭了世袭罔替,断然是不会遭受那般苦难的。照以往,他变得沉稳了。 11月间下旬的一个晚上,闲着无事可做的那彦图来到了博王府看望姐姐达福晋。 管家金满仓在大宫门处将那彦图迎进府中。 那彦图来到了东客厅,见只有达福晋一人在几个丫头的服侍下在东客厅内喝茶, 一问才知,伯王去了城东鄂多台的王府。于是,姐弟二人便喝着茶说起了一些家长 里短的话,而金满仓则退出了东客厅又回到了大宫门旁的回事房。 金满仓的媳妇九十灵就是回事房的回事。金满仓进了回事房刚刚坐稳,突然, 就见一个守门的侍卫慌慌张张地一头撞进回事房说道: “管家,你说怪不怪,大宫门前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两个人像是月光下 的影子一样,在大宫门下晃了一下,可我追过去,那两个人又一闪不见了……” 金满仓没等那个侍卫说完,就急忙跑出回事房,九十灵也跟了出去…… 夫妻二人到了大宫门前,九十灵正在四处张望之时,眼尖的金满仓就发现了, 两个幽灵似的影子飞身一跃就从三米高的护墙跳进了博王府。 “谁!”金满仓吆喝了一声,但未见回音,于是便急忙转身奔到了护墙下,再 看护墙下,也是人影皆无。当下,他让守门的护卫招集府上的全部侍卫一道出动进 行搜查,一旦发现行迹可疑之人一律绳之以绑,然后,知道大事不妙的金满仓就步 行如风地抄近路来到了东客厅。 正在与达福晋一道饮茶的那彦图见金满仓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于是,急忙站 起来问道: “满仓,什么事叫你如此这般慌张?” 金满仓顾不得请安就道明了刚才在大宫门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那彦图听完, 暂且稳住了六神无主的达福晋,又让两个丫头将她搀回了寝室,然后才对金满仓说 道: “满仓,博王府的大事你都知道了,所以有些事我也就不瞒着你了。看情形, 怕是有人又在暗里做下了手脚……” 金满仓一听就明白了,于是急忙请了一个安之后,说道: “老爷不在家,眼下,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只有请那王爷当家做主,那王爷, 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那彦图当机立断: “明人不做暗事,既然是有大门不入,而是暗里飞墙入府,此间必是暗中有人 筹谋做鬼!”那彦图说完,当下便抽出自己腰间的“哈特刀”为证,交给金满仓说 道: “我府上的巡捕青虎认识我这把‘哈特刀’,带上它快去我的府上,让青虎带 上白虎、银虎外加几个拳脚好的护卫,快速骑马赶到博王府!” 金满仓知道事不宜迟,于是接过那彦图手中的“哈特刀”便退出了东客厅。紧 接着那彦图也迈着虎虎生威的大步出了东客厅。 再说那彦图出了博王府大堂的东客厅,就见博王府上的十余名护卫齐刷刷到了 自己的近前,于是,那彦图亲自出马,带着护卫便开始了搜索…… 此时的那彦图还没有想到,东客厅的廊檐上正埋伏着两个蒙面人,而且正用虎 视眈眈的眼睛在盯着他…… 这天夜里,像幽灵一样跃入博王府的两位不速之客正是来提伯王“人头”的刺 客富哈和张皮绠。 话说这两个被重金收买的刺客蒙面跳进了博王府府,为避人耳目,二人使出杀 家的本领飞檐走壁,时而伏在檐上静听风声,时而跃下檐壁四处探寻。片刻的工夫, 二人就蹿到了博王府的正堂的廊檐上。 正堂院内,除了几个丫头走动的影子,不见有一个男人。富哈和张皮绠在暗里 摸清了实底,又见那彦图带着府上的护卫离开了正堂跨院,于是便肆无忌惮地飞身 跃下了廊檐,然后就迈着无声无息的猫步蹿进入了东客厅。 东客厅内无人,灯明窗暗,两杯喝剩的茶根还冒着热气。富哈喝了一口茶根, 顺手牵羊抄走了咸丰皇上赏给僧格林沁的那顶貂冠扣在自己的脑袋上,而张皮绠则 看中了那把“纳库尼索光刀”。 富哈见张皮绠眼睛发亮,东寻西找的不肯离开东客厅,于是,便拽了一把张皮 绠,然后小声说道: “眼下,最值钱的不是东客厅内的这些物件,而是内务府大臣的脑袋,拿下了 他的脑袋,日后大哥想要什么,只管和老弟说一声就是了。”说罢,便拽着恋恋不 舍的张皮绠出了东客厅…… 二人鬼鬼祟祟地出了东客厅,正是月底,没有一丝月光,二人摸黑来到了达福 晋的寝室窗下,富哈探着头向寝室内张望了一眼。灯影里,除了坐立不安的达福晋 就是两个像是贴身丫头模样的女子。富哈见此,有些沉不住气地一打手势,便带着 张皮绠再一次悄然无声地跃上了廊檐,消失在暗夜里…… 此后大约过去了有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伯王人影的富哈和张皮绠有些灰 心了。正在此时,躲在大佛堂重檐上的二人突然闻听府外蹄声大作,再探头向大宫 门望去,只见十余名肩荷美式林明敦快枪的人骑着快马进了博王府。至此,自知皮 厚挡不住枪子的富哈和张皮绠不得不收起了今夜刺杀伯王的计划,一个鹞子翻身便 偷偷地跃下了大佛堂重檐,然后顺着大佛堂的墙根钻进了后花园的松林深处,溜之 大吉…… 这天夜里,那王府巡捕处的青虎接到了那彦图的指令后,便带着白虎和银虎和 另外八名侍卫鞴马荷枪一路狂奔着来到了博王府。 去年,青虎帮着郭尔罗斯前旗的三爷喇嘛铲除了臊喇嘛宝音之后,那彦图果真 没有失言,宝音喇嘛的尸骨还没凉呢,便亲自操办下了青虎和竹叶寡妇的婚事,不 但如此,还把三爷喇嘛打发回了郭尔罗斯前旗。如今,两个人的日子倒也算是和睦。 至此,青虎更是效力于那彦图…… 话说青虎带着一帮荷枪的汉子进了博王府,见那彦图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那彦图见青虎带人赶到了博王府,又带着一帮护卫搜索了一番之后,还是不见 那两个翻墙而入的“不速之客”,这才带着青虎和白虎、银虎乘轿前往东城的鄂王 府,亲自出马将伯王接回了博王府。 进入寝室,伯王听那彦图和金满仓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述了一遍发生在博王府内 的这桩怪事,末了,只淡然一笑说道: “如今的世道,两个不速之客并不可怕,怕的到是暗里生鬼。”伯王说着便转 向了那彦图说道: “那彦图,你说呢?” “我也有同感。”伯王的话意味深长,那彦图自然心领神会。 二人说话间,达福晋的贴身丫头百灵哭哭啼啼地进了寝室,请安后就跪在了伯 王的面前说道: “老爷,奴才有罪,供放在东客厅里……东客厅内的貂冠和那把‘纳库尼索光 刀’不见了……” 伯王听后大吃一惊,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而管家金满仓却腾地站了起来 说道: “你……你……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那貂冠和光刀可是皇上……皇上赏赐 的宝物呀!你……你……” 伯王见丫头百灵在金满仓的训斥下,吓得直发抖,于是拦住金满仓说道: “算了,算了——百灵,你可以退下了。” 丫头百灵谢恩之后,退出了寝室。可过了片刻之后,她又带喜色地一溜小跑, 二分脚又回到了寝室对伯王说道: “老爷,大概是奴才看走眼了,供放在东客厅内的貂冠和宝刀没丢……” 伯王未动声色,而那彦图却说道: “精明者都不以小事而失大,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正如那彦图所说。原来,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的张皮绠和富哈各人手抄一件宝 贝到了博王府后花园内,才想起此种行为是“打草惊蛇”,又怕日后由此而“惹火 自焚”,所以,二人又翻墙入室将貂冠和宝刀“完壁归赵”了,借以免去博王府的 防范之心。 自从“两位不速”之客夜闯博王府之后,伯王在那彦图的建议下加强了府内的 防护。为此,那彦图还舍出了自己府上的“三只”看家虎——青虎和白虎、银虎。 那王府上的这三只“看家虎”,也可说是各个身怀绝技。猛张飞似的青虎膀大 腰圆的青虎,不仅擅长用臂力制人,而且还擅用“鹿伏鹤行”和“轻功提纵术”; 矮小精干的白虎身轻如燕,贯以“螺旋飞刀”和“飞腾术”制服于霸匪;而另一位 银虎则是靠笃诚取信于那彦图的。 那王府的“三只虎”自从被那彦图派到了博王府之后,除了护送伯王前往紫禁 城上朝之外,除此之外,就被那彦图安置在了博王府内,每天寸步不离伯王的左右。 同治六年(1867),清朝就仿制成了美式林明敦快枪(单发式),到了光绪十 六年,清朝又曾大批仿造五响连发快枪。这时,博王府的侍卫队已用快枪武装起来 了。在此其间,企图刺杀伯王的富哈和张皮绠趁人不备,深夜进入博王府又暗访了 几次,有两次还跟踪着乘轿的伯王,随着轿子险些追到了紫禁城的午门下,但都没 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几次欲想暗杀伯王都未果,想要一步攀上世间荣华的富哈红了眼。12月间的一 天,富哈带着张皮绠和他的两个儿子顺着博王府的后花园潜入府内,见伯王所居的 正堂跨院内有七八名荷枪的侍卫把守,无奈之中只好再次离开了博王府。不过,富 哈此次前也来算有所收获,趴在正堂重檐上窥视东客厅动向的张皮绠对富哈说:伯 王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明天傍晚时分要去那王府。 这天夜里,两个出了博王府之后就径直来到了张皮绠的家。吆五喝六地猛喝了 一通酒之后,绞尽脑汁的富哈在百般无奈之中只好另谋下策。 富哈见喝得差不多了,就着酒劲儿扯过张皮绠的耳朵小声嘀咕了一阵。张皮绠 听了连连称“妙”,然后就走出了自家独自去了富哈的母亲富嬷嬷那里…… 再说张皮绠见到了富嬷嬷,扑嗵一下就跪在了富嬷嬷的面前,假惺惺地哭诉道: “富额娘,皮续报丧来了,富哈他……” 富嬷嬷就富哈这么一个儿子,听富哈的拜把子兄弟前来报丧,耳朵嗡地一下就 失去了听力,过了片刻,这才哭天喊地的拍着大腿可着嗓门号嚎开了…… 直喊自己命苦的富嬷嬷哭了好一阵子,这才老泪纵横地拉起了张皮绠问道; “皮绠,你……你……你告诉我。富哈他是……他是怎死的?” 富哈怎么教,张皮绠就怎么学。他抽了抽鼻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说来您也真够命苦的了。人他妈这玩意儿,吃了鸡子还想开膛吃母鸡。实话 对您说了吧,富哈他爹和富哈这两起事都出自一人之手。这个人真狠,30年整跑了 富哈他爹,30年之后呢,连富哈老弟也不放过。这不,前二天为着一桩屁大丁点的 小事,一阵棍棒加惩刑就把他给活活打死了……” 富嬷嬷一听,不免为儿子伤心起来,于是问道: “可怜我儿那尸首呢?” 张皮绠说道: “还能让您见到尸首?早就拖到黑灯影喂狗去了……” 活不见人死未见尸,伤心之余,富嬷嬷抹开了老泪。张皮绠见富嬷嬷信以为真, 于是便说出了此番真正的来意: “额娘在家哭大抹泪有啥用?还不如去那家府上的门前拦住那家老爷的轿子, 当众辩个理不比在家抹泪强?你一个老妇人怕啥……” 富嬷嬷一听在理,于是便向张皮绠打探清了博王府的位置。 最后,张皮绠对富嬷嬷说道: “富嬷嬷,您要去拦轿讨个公道,最好是明天下午就到博王府门前等着那位老 爷,我听说,那家的老爷要在明天傍晚时分去哪个喇嘛寺上香,到时候您就把他的 轿子拦住,跪在轿前对他喊冤,看他能把你一个老妇人怎么着……” 经张皮绠画蛇添足的一番鬼扯,富嬷嬷更是觉得此话在理。儿子一死,她就忘 了儿子生前的罪恶。她咬着牙顺应了张皮绠的意愿。 煞有介事的张皮绠见已经按计划达到了目的,于是便离开了富嬷嬷的家,回到 自己的家里又对富哈交待了一番之后,二人便又重新拉开了酒桌,边喝边预谋着明 天如何如何…… 富哈的“骗术”果真灵验,第二天的下午,目光呆滞的富嬷嬷便提前来到了博 王府的大宫门前。倚着大宫门对面的一棵大树坐到了傍晚时分,果真如张皮绠所说, 富嬷嬷见府内出来一抬八人大轿,当下便断定那轿上的老爷就是打死他儿子的仇人…… 此时,富哈带着张皮绠和他的两个儿子早已化妆成贫民,挑担的挑担,卖杂食 的卖杂食……富哈怕富嬷嬷认出他这个不孝之子,所以,帽沿押在肩上,张皮绠也 是如此。 富嬷嬷在博王府大宫门前等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眼下,好不容易看着一架老 爷轿子的影儿,可那架轿子走走停停,最后落在侍卫房处竟停滞不前了,直到天色 大黑,那架老爷轿子才又重新起驾。 伯王的轿子终于走出了博王府,前有顶马,后有荷枪的扈从,伯王的轿子正好 被夹在中间。富嬷嬷见了,抹了一把眼睛,腾地从树下站了起来,然后就一头扑到 了伯王的轿子前,还没等轿前的侍卫反应出是怎么回事,就见富嬷嬷跪在轿前喊起 冤来。伯王见有位老妇人跪在轿前拦轿,于是便让轿夫停下轿来。两个侍卫见富嬷 嬷胆敢拦轿,急忙翻身下马欲将富嬷嬷拽到道边给伯王问路,伯王却挑帘说道: “不要强拉老妇,问她为何在此喊冤。”伯王没做亏事,自然不怕有人拦轿喊 冤。 侍卫听了,放下富嬷嬷正要欲问为何喊冤,此时,侍机等待刺杀伯王的富哈和 张皮绠也已经甩掉了肩上的担子混进了在此围观的行人当中。 伯王坐在轿内听轿外人声嘈杂,询问声,议论声一句连着一句,脸上便有些挂 不住劲儿了,于是碍于大臣的脸面不能丢在众人的面前,便挑帘下了轿想要当众问 个明白。 富嬷嬷见伯王下了轿,正要扑过去喊冤,却冷不丁地在围观的人群中发现了自 己的儿子富哈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伯王。疑是冤魂出没于此地的富嬷嬷一头撞在了伯 王的轿子上,然后头破血地冲着伯王哭诉道: “我儿他肯定是冤死在了你的府上,要不然,他的冤魂不会在此晃悠,你…… 你……你……还我儿子,还……还我儿子……”确信儿子已经死了的富嬷嬷一时间 竟像疯了似地满口胡言开了。 富嬷嬷的疯话,惊得伯王一愣,就连荷枪的侍卫们也都被富嬷嬷这出没有来由 的哭诉给弄呆了。守在伯王身边的青虎挠着脑袋更是百思不得一解…… 就在富嬷嬷扯着嗓子发疯之时,侍机以待的富哈从身边的挑担里提起了一个黑 呼呼的东西,猛然间就一头扣向了伯王…… 刹那间,守在伯王身边的青虎耳闻风声异样,猛抬头,就见一个人影从围观的 人群中蹿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不明物就跟着那个人影一道冲着伯王而来。 “有刺客!”说话间,来不及拔剑支起那个不明物的青虎就使出了“鹿伏鹤行” 的本领,伏身一跃腾空而起后,未等富哈甩过来的那个不明物落在伯王的头时,就 用未出鞘的短剑一挑,挑飞了那个不明物…… 随着青虎的一声大喊,侍卫们才清醒了过来。明白了有人乘机行刺的白虎第一 个冲到了伯王的面前,纵身一提便将伯王拥进了轿子,然后由银虎带着三名手持快 枪的侍卫前后左右的端着快枪,背倚着轿子,严严实实地将伯王的轿子护了起来。 此时,人众杂乱,肩荷快枪的侍卫怕乱杀无辜,所以无法使用快枪,只好挥刀舞剑 各显其能了。 白虎一入阵,一阵“旋空飞打”之后,很快便与“神速如风”的青虎一道带着 其他的侍卫首先擒拿了行刺的首犯——富哈。 富嬷嬷真的疯了,跪在人堆里仍在满口胡言乱语,语天伦次的说是看见了儿子 的冤魂。而张皮绠却趁着一场大乱带着两个儿子退出了阵营,溜出了围观的人群…… 平定了一场大乱之后,心有余悸的伯王这才挑帘让侍卫扶起了富嬷嬷,并亲自 下轿过问富嬷嬷此桩冤案的来由。可惜,她疯了,不是说此冤难断,就是说看见了 儿子的冤魂在此游荡。最终,始终没有解开这场“骗术”的伯王也就只好放过了她, 然后取消了去那王府的计划,让青虎拾起地上的那个黑呼呼的不明物,起驾又回了 博王府。 回到了东客厅,伯王才看清了那个不明物是人们所说的“血滴子”。所谓的 “血滴子”其实是一种帽盔式的皮囊。这种皮囊,内里悬挂有能旋转的四把锋刀, 并且在皮囊的边缘处还系有几米长的皮制牵引索,只要将皮囊扣到了被杀者的头上, 在几米之外牵动引索,内里的锋刀就会自动旋转,不消片刻,人头自下。而后,这 个皮囊就成了提取人头的兜子,故而人们才将它叫作“血滴子”。 伯王看着手中的“血滴子”,心中顿生疑念:此物乃世间少见,自己也就只不 过是半信半疑的听人说说而己。而现在,这传说中的杀人器具就真切地摆放在自己 的面前,他不得不信了。但有一点,他仍在怀疑:富哈的背后是“血滴子”,那么, “血滴子”的背后会是谁?是谁想要我脑袋?是富哈还是……一阵心悸之后,伯王 不敢再往下想了。 伯王平静了片刻之后,便把暂且囚禁在博王府更房的富哈押到了大堂,当夜便 让富哈招供。青虎和白虎将富哈押进大堂后,伯王便开始了审讯,可问了半天,宁 死种富哈的嘴巴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铁锁,就是不肯招供。没办法,疲惫不堪的伯王 只好将他交给了青虎和白虎、银虎,并吩咐轮番审理,直到供出此次杀人的动机为 止。 “三只虎”轮番审到了天明,实在支撑不下去的富哈才招了供,但只交待出了 “声东击西”一法为行刺的前奏,“嬷嬷拦轿”为浑水摸鱼寻机行刺。招到此处, 富哈就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闭着眼睛死活不再开口了。 行刺后的第二天,那彦图来到了博王府。伯王与那彦图相商后,当下便决定由 那彦图再审富哈。富哈被青虎押解上来后,三番审讯后,富哈又招出了“为父杀仇” 就是这起谋杀的引绳,至于幕后的纵使人李莲英他只字未提,对于“血滴子”,物 主何人?他更是只字不供。 审到此处,那彦图和伯王一样也己经意识到了:此案背后有人,不可低估。 据《大清律列·刑律》规定:富哈此举均属“为谋大逆”,可判处“五刑”之 一,即答(竹板刑)、杖(法棍刑)、徒(枷锁刑)、流(发配刑)、死(绞斩刑)。 那彦图审讯其间,伯王向富哈明示:如果富哈不招出“血滴子”为何人手中之物, 他会将此次行刺未遂与30年前的“富满事件”连到一起,富哈必是“五刑”之首, 而富哈听了,却不以为然地“哈哈”狂笑了三声,然后说道,你的(指伯王)脑袋 如今可抵万两黄金,我不拿,还会有人在惦记着它!接着又恢复了沉默…… 伯王明白了:不是我的脑袋值钱,而是我脑袋里的那桩“秘闻”值钱…… 最后,已经探出此案之深的伯王和那彦图私下里商议了一番,然后决定将“富 哈行刺案”与30年前的那桩“富满事件”连成一条线,然后交由“三法司”会审。 几日后,“富哈行刺案”先经刑部审明,再送都察院参核,最后送大理寺平允、 会稿具题后,刑部尚书在富哈的牙缝里终于挤出了一丝线索,此案与一场不被人知 的“隐情”有关。原来,一直抱着根子深的富哈见幻想破灭,并且人头很快就会落 地,于是便当堂大骂李莲英是西太后的“情捻”……刑部尚书听到此处,险些吓破 胆子,于是,当堂便毫不迟疑的用麻纸死死地封着了富哈的嘴。 清代规定,凡重案、要案均由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处理。先刑部 审明,后经都察院参核,然后由大理寺平允,最后才会稿具题。 刑部尚书自知此案难断,于是便急忙与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私下暗议了一番, 然后未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公开明审、参核,更没有平允会稿具题,速判速决, 当天就让富哈变成了菜市口刑场的“鬼”。至此,才算“平允”、“封杀”了此桩 案子…… 富哈绳之以法,伯王祸根未除,不但如此,又生出两个犄角…… 李莲英此次收买富哈做了刺客,富哈反倒自己人头落地,得利的到是张皮绠。 据说,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明查暗访之后,终于连蒙带诈将李莲英制服于自己的腕 下,最后,又使出了最让李莲英害怕的那一招,扬言就是人头落地也要将此桩“秘 闻”公布于天下。至此,李莲英迫于张皮绠的压力,把没有送出去的府邸和“大洋 马”马芙蓉一块送给了张皮绠。为此,张皮绠才收场。 “蒙古悲剧”本该收场了,但余波又起…… 那尔苏的冤魂,仍在科尔沁草原哭泣…… 富哈的幽灵,仍在紫禁城内外游荡…… 富嬷嬷的疯话,仍在博王府的门前每日迂回…… 伯王啊,睡梦里常与他的父王僧格林沁会晤,常与他可怜的那尔苏亲吻;梦中, 他常常在寻找着坟墓,常常向坟墓走去…… 四 丧子之悲,行刺未遂,嬷嬷拦轿。博王府从此一蹶不振,伯王一头栽倒了,终 日晕晕沉沉…… 自古道:春天里有夏天,夏天里有秋天,秋天里有冬天。博王府从此不见太阳, 永远像冬天。 博王府没年也没节,稀里糊涂地到了光绪十七年(1891)的正月。 正月十五上元节,“蒙古年班”的王公要在紫禁城内例行宴会。前面讲过,清 朝有个惯例,每当一年终了,内外蒙古的王公要分班循环进京上朝值班。京城里的 人都管它叫做“蒙古年班”。凡来京的蒙古王公,按照理藩院规定,必须在腊月二 十五之前报到。晋京的蒙古王公,包括他们的随员都住在北郊安定门外的“外馆”。 年班晋京的蒙古王公,在京的食宿均由理藩院按照他们的品级给予安排。除夕、 元旦和正月十五上元节(元宵节)三次入宫怕参加宫廷活动之外,从腊月二十五开 始到正月十五止,还要轮流值班。 除夕,清宫要在午门前跳《庆隆舞》(也称莽式舞)。这是一种三人舞,一人 扮马,身负竹质道具,马头马尾彩画形象逼真;一人扮兽或野鹿,或是野猪;一人 扮猎人,手持角弓羽箭。《庆隆舞》舞姿优美、粗犷,民族特色鲜明,独具风格。 据说,此舞源于满清祖先的传说。这一天,年班的蒙古王公不仅可以在紫禁城内例 行宴会,而且还可以在午门观看此舞。 元旦、正月初一蒙古王公要再次入宫参加大朝会庆典,然后于太和殿设黄案。 天明时分,王、郡王、贝勒、贝子们以品级之分,集于午门,然后分别由东、西掖 门入宫,再人太和殿。此时,宫廷奏起雅乐,随着雅乐,蒙古王公要——向皇帝行 “三拜九叩”礼。礼毕,皇帝才起驾回宫。 上元,即正月十五元宵节,至此,“蒙古年班”才算值班完毕。这一天,皇帝 要在早晨颁宴。届时来京的蒙古王公们都要赴宴,并召内廷二品以上大臣坐陪。皇 帝此次颁宴,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外藩宴”。 光绪十七年(1891)的正月十四,伯王接到外藩宴“特请内务府大臣伯颜讷谟 祜”的餐牌(请柬)。光绪皇帝在保和殿宴请蒙古王公,他既是大臣,又是王公, 按理说没有不去的理。可上两次,他都以病体累身为由避开了宴会,这一次己是三 请了。 三请三不入,伯王觉得理不该,于是,他在十五的一早就穿上四团亲王吉服。 亲王爵衔的吉服,包括吉服冠、蟒袍、吉服带。冬冠檐以海龙、薰貂或紫貂皮为质, 冠周檐上仰,上缀朱穗,红绒结顶,顶饰红宝石一颗。伯王身着的四团蟒袍为石青 色,此蟒袍镶片金缘,为无领马蹄袖,四开襟,绣以九蟒。蟒袍外罩以紫貂皮外褂, 皮毛翻露于外,内里为金黄色,平袖过肘,另配挂朝珠一盘一百零八颗。吉服带为 金黄色丝织,带上饰金衔玉质方版四块,每版饰东珠四颗,东珠中间饰猫眼石一颗。 带之左右各有一环,用以结系配饰,如刀箸、荷包、火镜等。 伯王穿着已就,走出寝室时,博王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已等在正堂门前等 候为他送行,看神情都有一种“出不入兮往不返”的感觉。达福晋泪眼朦胧,伯王 无语。他环视了一下家人,亲吻了一下倚着母亲莺哥而跪的长孙阿穆尔灵圭,然后 便上轿启程了。 伯王从东华门进紫禁城,在文华门下轿,经内金水轿至太和门进入西掖门(贞 渡门)入朝,沿“金石”(密质特制砖,击有金石之声)甬道北行,绕过中和殿来 到了保和殿。此时,内务府三大殿的司员、内管、领催、苏拉(杂役)等已经穿梭 于保和殿内外,为此次盛宴奔忙。 殿内所设餐桌极矮,入宴的坐席说是放在“金砖”地的“锦茵”上。以伯王为 首的蒙古王公大臣每人一席,其他二人一席,一切都已齐备,只等“净鞭”。 “净鞭”也称“静鞭”,系皇上在举行朝会、庆典时所用的一种仪仗。此鞭震 之有声,以示静肃。 辰时一到,一位持鞭领催手拿九曲十八弯盘龙般的净鞭,右旋左抖,发出雷鸣 般的响声之后,“蒙古年班”的蒙古王公们才依次入座。此时,殿内鸦雀无声,晋 觐皇上的时刻来临了。 片刻之后,掌仪司所属的中和乐处奏起了《藩乐》,紧接着内务府所属的掌仪 司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人列队准备迎请皇上赐宴入座…… 终于,光绪皇帝在掌仪司的迎请下从保和殿的大厅走了出来。今天,出乎伯王 所料,紧随光绪皇帝而出的还有慈禧太后。 一时间,所有的蒙古王公们一个个放下了马蹄袖,双手双膝伏地跪迎光绪皇帝 和慈禧太后,并且齐呼三声“满德图盖”(万岁之意)—— “万岁”的声音在保和殿内回声激荡,而伯王却在这种充满激情的呼声中心如 死灰,他只是机械性地随着蒙古王公们一道反复起伏着看似有些苍老的身子,但 “万岁”两个字使终没有从他的口中破门而出。 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御座设在“锦茵”之上。此次陪宴的二品大臣是依品级 而定入座的,因此,身为内务府大臣的伯王离慈禧的的御座最近。 伯王叩礼完毕,抬起头,惊慌地扫了一眼安之若素的慈禧,心不由得缩成了一 团。慈禧为“蒙古年班”赐宴虽然不止这一次,但此次,他在惊慌的那一眼里却看 到了慈禧看自己时的那一种不同寻常的笑意,并且笑得那么自信…… 伯王双手拄地正在垂头思疑之时,就听光绪皇帝说道: “赐坐——” 趴了一地的蒙古王公闻听此声,这才晃着尾巴似的大辫子静坐了下来。伯王的 座席处于此次蒙古王公的首席,这位子让许多蒙古王公为之羡慕,为之嫉妒,而伯 王坐在此地却是如坐针毡。 众大臣和蒙古王公入宴后,每张餐桌上都有宫廷菜肴16种。其中“蒙古八珍” 有:醍醐、鹿唇、野驼蹄、驼乳糜、紫玉浆、玄玉浆等;还有列为“满汉全席”的 烧乳猪。宫中此菜,色如琥珀,又似黄金,上席时,都用红绸覆盖,并且由宫内御 厨当众提开片皮,礼仪十分隆重。除此之后,还有宫廷的“扒羊肉”,由内御膳饽 饽房承做的“萨其玛”(满洲酥炸果子)…… 保和殿内香气缭绕,坐在“锦茵”之上的光绪皇帝举起一杯宫廷御液——玉泉 白酒,放眼巡望了一圈之后,又说道: “与朕同饮——与朕同庆——与朕同贺!” 一刻间,蒙古王公立刻显得异常兴奋,齐呼“谢皇上龙恩——”然后纷纷与光 绪皇帝一道饮了下去。这一杯,伯王也喝了,但喝得没滋没味。 光绪皇帝赐酒完毕,轮到慈禧赐酒了。此次为慈禧准备的御酒是以夜含枝、柏 枝、桑枝、石榴枝、糯米、黑豆、细面等原料而酿成,因内中有夜含枝的成分,故 而得名“夜含枝”。据说,此酒专治“中风孪缩”。去年,慈禧就是用这种酒将那 尔苏“醉”入在了自己的怀中。 慈禧怡笑大方地赐酒完毕,亲自斟满了一杯“夜含枝”之后,起身站了起来, 然后迈着款款的步子走下了“锦茵”之上的台阶。霎时间,众位蒙古王公的眼睛都 在随着慈禧而转,而慈禧却走向了伯王。 坐在武官席位上的那彦图见了,一阵心如刀绞。他的位子离伯王的席位相隔六 米远,他听见慈禧脚踏“金石”的声音由远而近,最后终于停在了伯王的面前。苍 天保佑,但愿那不是一杯别有一番心意的“酒”呵。随着一声心里的惊呼,他似乎 有些痛楚地闭上了眼睛。尔后,他又听到了慈禧平静而又不失庄重的声音。慈禧说 话的声音不大,但距离六米之遥的那彦图却听得是如此的真切。 “伯颜讷谟祜,我知道你去年外有奇祸,家中丧子又丧母,此种伤痛岂不是犹 如体内剔肉?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年年如意,岁岁平安!来,这是一杯祛病聚福 而又延年益寿的御酒,是我念你的先祖前劳所赐……” 惶然中,伯王抬起头,即笑又止,即止又笑,最后,还是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 那彦图听到此处,抬起头望去,却见伯王谢恩完毕之后,果断地伸出了手,接 过慈禧所赐的那杯酒毫不迟疑的一饮而尽,喝得是如此的酣畅,如此的痛快…… 伯王喝完再次谢恩之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居心叵测的慈禧。此时的慈禧仍是面 如常人,笑不露齿。 伯王对着若有所思的慈禧口是心非地又笑了一下。此时,他己经从朦胧中清醒; 那尔苏“敖包葬魂”已被慈禧所猜疑…… 人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大概喝口毒酒都觉得顺畅。伯王笑了,慈禧也意味深长 的笑了。 伯王正在思虑之时,慈禧己经摇摆着款款的身姿步入了“锦茵”之上。他看到, 慈禧又连连倒了三杯御酒,然后象征性地绕席三周,分别将手中的酒赐给了其他三 位蒙古王公。 赐宴完毕,光绪皇帝又赐箴言以教,尔后,除按照蒙古王公的爵位品级回赏礼 物外,还要亲自赐给他们一些花翎、顶珠、食刀、火镰、鼻烟壶、玉扳指等。 与皇上一道过了上元节,“蒙古年班”的蒙古王公们满载而归地离开了紫禁城 保和殿。他们都那样自豪,那样得意,那样满足,那样傲慢。此次在保和殿入宴的 蒙古王公们都说:赫恼浩!这一回晋京值班值得?不但皇上赐酒,还有西太后赐宴。 赫恼浩!没白当一回蒙古王公,没白戴一回翎子! 伯王似乎也有同感。他心说:大概太后所赐的那杯酒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杯, 有“幸”能得到这杯酒也算是“世间奇遇”了。 正月十五“闹元宵”,怨未消。 二月初二“龙抬头”,心更愁。 从正月十五转瞬间到了二月二,未卜先知的伯王躺在寝室内,自觉一天不如一 天。自从上元节喝下了慈禧所赐的那杯“御含枝”之后,先是手脚发凉,接着发木, 进而发黑。直到此时,他也没有对达福晋提起过喝下那杯御酒之后的滋味如何。 这一天,伯王抬起头,看着背着脸直落泪的达福晋说道: “唉,去年从科尔沁回来的时候,你说我是黑了心肝的父亲,为保博王府,竟 舍下了咱们的长子那尔苏。夫人哪,这话没错,你看我不但黑了心肝,就连手指甲 都变黑了。”伯王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伯王的一席话又说到了达福晋的痛处,她忍不住又哭出了声。伯王深恶痛绝地 又补充了一句: “攀亲结贵呀,攀龙附凤,只是一代受宠,二代倒霉,三代丧生,四代……四 代……到了阿穆尔灵圭这一代又会如何,只有天才知道!” 近日里,看着伯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达福晋就暗里请来了京城的名医给伯 王诊治,而每一次都被伯王拒之门外,并且一口咬定自己的病是好不起来了。为此, 达福晋百般劝解,但都无济于事,没办法,达福晋也就只能是看着伯王如此这般拖 下去。 伯王见达福晋又在落泪,于是便开口说道: “夫人哪,事到如今落泪也没用,倒不如把那彦图给我叫到身边来,有些话我 想和他说一说……” 达福晋点头应允了。 这天中午,那彦图被博王府的管家金满仓接到了博王府。自从在上元节那一天, 自己亲眼所见伯王喝下了慈禧所赐的那杯御酒,他心里就明白伯王在世的时间不会 太长了。为此,处于伤感中的那彦图在日夜的惦记中既想来看伯王,又怕见到伯王。 伯王见那彦图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活气。拉过那彦图坐在了 自己的身边,开口说道: “那彦图,你也知道,老姐夫的身体是有一天没一天了……” 看伯王难过的样子,像是在交待后事,于是强忍泪水的那彦图靠近了伯王说道: “老姐夫,有话……有话就敞开心口直说吧。” 伯王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叫管家金满仓也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说道: “二子温都苏和三子博第苏眼下尚在南苑骁骑营任职,眼下,府上只剩下了老 老少少的一群女人。近日里,我想回到科尔沁去,死也死在我父亲出生的地方,那 里……那里是我的老根……” 伯王说完,让金满仓去东跨院将莺哥叫来,顺便把长孙阿穆尔灵圭也接到了自 己的身边。 金满仓落泪退下了。 片刻之后,莺哥带着阿穆尔灵圭来到了东客厅,见伯王支撑着病体坐在方椅上, 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伯王倚着椅子,将阿穆尔灵圭拽到了那彦图的身边,又让长孙给那彦图磕了三 个响头,然后才将阿穆尔灵圭扯到了自己的怀中,对那彦图说道: “三个儿子中,那尔苏是我的心头肉,三个孙子、孙女里,阿穆尔灵圭是我的 心尖子。眼下,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呀!那彦图,老姐夫从现在起就把我的长 孙交给了你,只要你日后能多给他一些关照,我也就……我也就放心了……”伯王 说到此处,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落了下来,点点滴滴地打在阿穆尔灵圭的头上。 只有七岁的阿穆尔灵圭在这场祸端的洗劫中已经长大了,心也有所成熟,听爷 爷说到此处,回转身便死死地抱住了伯王。一时间,爷孙二人全都泪如雨下,抱着 哭泣成了一团。 在场的人全哭了。此时,那彦图流着眼泪抱起阿穆尔灵圭,像怀抱着自己的亲 生孩子一样紧紧地搂着阿穆尔灵圭,对伯王说道: “老姐夫,有我在,阿穆尔灵圭他……他就不会受苦。您放心的回科尔沁养病 去吧……” 那彦图变了,是博王府的命运改变了他。直到此时,他才不得不承认“鸡蛋到 底是碰不过石头”这个理儿。对于博王府目前的处境,他认命了。不但如此,而且 还在想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前题下,顾全博王府的后人。现在,命运将他推在了风口 浪尖上,而他得在这股浪头上“游刃不余”地活下去,只有如此,他才能圆了伯王 生前的重托。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又快来到了。伯王由此也与日俱增的思念起父王僧格林沁和 为博王府尽孝尽忠的长子那尔苏。他知道,死神已经一步一步地逼近了自己。他不 想死在北京,更不愿再次株连子孙。因此,他拖着病体去紫禁城和光绪皇帝告了假, 然后以“回乡祭祖并安葬那尔苏亡灵”为由,于光绪十七年的清明前夕带着二子温 都苏和三子博第苏回到了科尔沁左翼后旗。 这一年的清明,科尔沁草原的天不清也不明,黄沙滚滚,不见天日。 经一年的破土动工,为那尔苏建立的“孝节陵”已经在岱王陵址竣工。因“孝 节陵”尚未竣工之前,那尔苏的灵柩一直停放在吉日嘎朗王府的家庙。清明这一天, 伯王拖着行将日落的身体,流着泪将长子那尔苏的灵柩埋葬在了“孝节陵”,而后, 伯王抚着那尔苏灵寝前的“孝节”石碑长哭不止。 清明这一天的下午,伯王又让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二子温都苏和三子博第苏将自 己架进了轿子车内,来到了僧王陵。 这一天,伯王病得已经无法再一次跪在父王僧格林沁的坐像前,对着父王再说 些心里的苦处。他一直沉默着,沉默着,然后默默的猝死在僧王陵…… 慈禧的一杯“御含枝”御酒终于将伯王送走了。 伯王生前死在父王僧格林沁和长子那尔苏身边的愿望实现了,但人们在他的脸 上再也不会看到僧格林沁当年身受八伤还能保有的那种安然之态。伯王的脸是如此 的痛苦,如此的无奈,如此的不安,如此的不平……直到死时,两颗豆大的泪滴还 悬在悲伤的脸上,久久地,久久地不肯风干…… 光绪十七年(1891)的清明,端坐在僧王陵内的僧格林沁用冥灵中的眼睛目睹 了这一切。僧王,倘若你的灵魂有知,你可否看到了发生在你的子孙身上的这一幕 “蒙古悲剧”?倘若你的灵魂有知,可否听到了这陵寝内的悲号? 伯王,命运的弓在夕阳时分将你送入了九泉,死前可否有所反思? …… 清明的雨是苦的,是咸的,是酸的。 清明的雨是悲的,是涩的,是辣的。 僧王为后人酿下的这杯苦酒,让僧王的后人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苦酒里 的滋味也许只有僧王的后人才能说得清楚。 伯王的二子温都苏在悲号,三子博第苏更是哭成了泪人。 父子二人都不明不白的死于清明这一天,注定是苍天在惩罚博王府的人,人们 一个个泪如雨下。 吉日嘎朗王府的众亲族们见伯王突然猝死在僧王陵,全都一股风似的跑到了僧 王陵,跪在昏天暗地的僧王陵内哭得死去活来…… 伯王致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京,再一次震惊了朝廷。闻听此讯的慈禧终于 解除了心头之疑。 慈禧在暗里解除了心头之虑,可面对光绪皇帝却掉下了几滴伤心的眼泪,并指 定光绪皇帝拨款办好伯王的丧事。 伯王突然暴死在僧王陵,因为此事出于人们的意料之外,所以眼下只能借用陵 丁老白家的棺材装殓。清明过后,吉日嘎朗王府的人们在掌管旗务的协理台古乌力 吉的带领下,用64人的抬打将伯王的灵柩抬到了吉日嘎朗的王府家店停灵三年,一 直等到建在莲花岗的伯王陵寝竣工后,才将伯王安葬在陵墓。当然,这是后话。 伯王死后不久,还不知伯王死于何种原因的光绪皇帝落泪谕旨内阁: “科尔松博多勒噶台亲王伯颜讷谟祜,忠诚老实,谨慎老实。于咸丰年间挑在 御前行走。荷穆宗毅皇帝(同治)知遇之隆,赐封贝勒赏戴三眼花翎,授为御前大 臣、领侍卫内大臣、补授都统。出帅奉天,剿平马贼,嗣补阅兵大臣,管理健锐营 事务。朕御极后,叠加思赉。在毓庆宫行走、调补正白旗满洲都统、武备院事务。 圆明园、火器营等处,均能夙愿宣勤,恪恭罔懈。近固请假葬亲,准回游牧(故里), 方翼假满旋京。长承恩眷,遽闻溘逝,悼惜殊深。著派盛京利部侍郎怀塔布前往奠 放,赏给陀逻经被,即交该侍郎赉往。赏银五千两治丧,由盛京户部给发。其余饰 终典礼,著该衙门查例具奏。伊孙、阿穆灵尔灵圭,即承袭亲王,毋须带领引见。 伊子、辅国公温都苏,著袭封贝勒。头等台吉博第苏,著偿给辅国公。以示笃念勋 旧至意。寻谥(伯王)曰“慎”(此文记载于《清季蒙古实录》)。 从以上谕旨中,由此可见光绪皇帝对于僧王后人的怜惜之情。 面对着僧王后人的这一幕悲剧,年轻的光绪皇帝大概只有如此这般传下谕旨, 才能以解心中的不安。 本书在即将封笔之时,己经在历史的叹息声中重重地落下了笔端,至此为这幕 “蒙古悲剧”划上了一个不甚满意的句号。 光绪十六年(1890),那尔苏于清明死在温都尔敖包。同年,伯王的老母亲乌 氏死于一时的悲伤。此后,与那尔苏素生无缘的金福晋莲子看破红尘削发为尼。 光绪十七年(1891)年,伯王回乡安葬完长子那尔苏之后,也于清明猝死在僧 王陵。 光绪十八年,伯王的二子,年仅30岁的温都苏死于忧郁…… 一幕让世人落泪的“蒙古悲剧”过后,值得让人们欣慰的还是僧王的后人,那 尔苏的长子——阿穆尔灵圭。 自幼年就目睹了这幕“蒙古悲剧”的阿穆尔灵圭长大后,虽然七岁便承袭了伯 王的世袭亲王爵,继而成为阿王,但他已经抛弃掉了祖先遗留下来的糟粕,不再以 荣封的世袭罔替为荣为喜,而是以“蒙古实业公司”的创始人之一的身份自立于北 京。在此其间,他也曾经亲眼目睹了光绪皇帝维新变法的失败,并且为此而感到痛 惜。 自公元1900年开始,阿王就在那彦图的扶持下,同一些上层的蒙古王公一道向 清政府要求在蒙旗练兵、开矿、修铁道、办学校,以及限制取缔喇嘛教等等。到了 公元1908年,年轻的阿王便与那彦图、贡桑诺日布、苏及格巴特尔、帕勒塔等人在 北京和其他一些地区进行演讲、联络、宣传改革图强的办法,支持光绪皇帝变法, 并着手建立“蒙古实业公司”事宜,从此走上了一条以实业救国的道路。 公元1910年,阿王又向清政府上奏了“为蒙疆修铁道”的条陈,但由于种种原 因未果。同年,阿王再次向朝廷上奏了有关创办“蒙古实业公司”的条陈并得到了 批复。为此,阿王与那彦图等人一道筹集了大量的基本库银,于当年的10月12日在 北京宣布了该公司的正式成立。当日,阿王在会上宣布了该公司的宗旨:以发展蒙 古地区的交通为总目标,恢复并振兴蒙古族的经济。计划开通张家口至库伦的汽车 运输,修筑张家口至绥远的铁路,开通从归化城老河口至宁夏的水路,并在此基础 上发展其它的项目,如筹办郭尔罗斯后旗的垦务和乌珠穆沁旗的盐务等…… 据史料中有关阿王——阿穆尔灵圭的生平记事也曾有过这样的记载: 光绪三十二年(1906),阿王在马兰屯(今辽宁省康平县,当时归属于科尔沁), 办起了本旗第一所学堂,名称为科尔沁左翼后旗旗立第一小学校。此学校共办三期, 培养出三百多名学生…… 僧格林沁的后人——阿王懂得:一个民族的崛起,就是一个国家的崛起。同时, 阿王在目睹了清朝屡遭处夷的欺辱,继而又认识到了中国教育的不发达所带给一个 国家的隐患。为此,阿王在创立实业的同时又决定兴办学校,从而又走上了以文化 兴邦的道路。 一部悲壮的“蒙古悲剧”终于落下了帷幕,应该说是由僧格林沁的后人结束了 这一幕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