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那边又有了回声。声音微弱,嗓 音嘶哑,就像流畅的气流被打住了,显出了自身的年迈体虚。我一阵窃喜,说不定 我要找的李曼姝真的找到了。 我主动介绍了自己,说明了要见她的意图。 对方沉默了半天,然后回答了一串韩语,我不懂韩语,交流出现了障碍,但我 听出了李曼姝三个字,她正是我要找的李曼姝。 放下电话,我担心李曼姝不见我,于是又打电话到幕府宾馆,跟服务员讲明了 自己的身份,请她别让李曼姝在这个时间段离开宾馆。而后,我简单地化了妆,换 了一身比较职业的衣服,匆匆开车直奔幕府宾馆。 我的车技不行,车也一般,本来我是不想学开车的,我对现代生活方式有一种 明显的抵触,对玉器古玩的喜欢远胜过对车的喜欢,可叶奕雄总是催我学,他开着 他那辆宝马跑在路上的时候,如果路上没有人,他就教我怎样将宝马开起来,我担 心会出事情,索性自己到驾校报了名,半年后就把驾照拿到手了。叶奕雄要送我一 辆车,被我拒绝了,我跟他说:你送我的车肯定不会太差,很可能是名款车,可我 开着那样的车就会没有朋友了,我们报社有车的人毕竟是少数,有名款车的人更是 寥寥无几。叶奕雄说:朋友不用多,一个顶十个。你有我这一个朋友还不够吗?我 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我想我怎么可能被你控制呢?任何时候我都是我,而你 都是你吧。后来,我自己就买了车,是一款女士赛欧,上海产的,自动档,尽管比 较耗油,但我开起来的时候不用手忙脚乱地频频换档。 车刚买来的时候,叶奕雄经常陪我上路,几乎成了我的陪练,没有他在身边, 我就不敢大胆地在路上跑,有次他没来,我竟吓出了一身汗,可从那以后,我倒是 把胆子练出来了,没有他在身边,也照样开着车子满街跑。我没有接受叶奕雄的馈 赠,他好像有点失落,偶尔会酸酸地跟我说:你这只雌鸟,早晚会飞出我这片林海。 我看看他,故意说:是啊,人怎么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叶奕雄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会儿说:我也真是怪了,凭自己的实力,什么样的女 人找不到,怎么就偏偏迷上了你? 我说:我可没跟你玩花招啊,有句话你要记住,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我就醉倒在你这坛老酒面前吧。叶奕雄依偎着我。 我怎么是老酒呢,我是陈年佳酿啊!我纠正道。 一个意思,只不过你的词语文雅一些罢了。叶奕雄自信地说,然后就用那把掌 中壶喝水,他时刻带着这把掌中壶,我差不多已经像熟悉叶奕雄一样熟悉着它了。 壶是叶奕雄的命根子,也是叶奕雄炫耀自己身世的信物,的确,一把掌中壶经过世 世代代的沧桑,能够保存到今天实属不易,我很理解叶奕雄对它的珍视。有时,我 跟他一块出去,还会特意提醒他带没带那把壶。这个小小的细节竟使叶奕雄对我生 出了感念,他叹息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内心也生出过这样的感慨,这说明我对叶奕雄真挺在乎,他是我生活中的唯 一异性,我们的关系已经保持几年了,几年的交往都是一个频率,激情的频率,彼 此不厌倦的频率,我们之间就像用了保鲜膜,每次相见都是嫩嫩的,鲜鲜的,即便 彼此相处几日,每日与每日的感觉也都不一样。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是婚姻状态 中的男女所无法相比的,也是粘来腻去的恋人们难以想象的,然而我们就是处在一 个情感的高度,一个常人难以相信的高度。 当然,我跟叶奕雄相处融洽的最重要原因,是彼此能说得来,比如他喜欢古典 韵味,而我恰恰在穿上旗袍的时候具有三十年代影星的气质;再比如我喜欢玉器, 而他对玉器有一种天然的慧眼,尤其偏爱黄羊玉,他说黄羊玉是玉中之王,矿藏几 乎绝迹,极有收藏价值。在他的鼓动下,我真买了一大块黄羊玉,我等着它的资源 枯竭时,能卖个不菲的好价。 前方出现了红灯,我的车不得不停了下来,差不多要停一分钟的时间,这座城 市以人为本,红绿灯过多,以致开起车来,感觉路上到处是障碍,千米之内准有红 灯拦截,畅行无阻也就成了废话。在车停下来的时间里,我的脑子可以想一些私事, 我又想到了叶奕雄,我想今晚我要见的这个李曼姝还是不要让叶奕雄知道,那座八 角楼毕竟使叶奕雄动过心思,他是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不喜欢在自己行进的道 路上出现任何的障碍。正想着,手机响了,我看了下号码,忍不住笑了起来,人真 是不经念叨,想他他就来电话了。我刚要回话,绿灯亮了,我立刻关了手机,开车 前进,否则稍一疏忽,又要被红灯拦住了,被红灯拦住不怕,怕的是后边的司机不 停地按喇叭,甚至伸出头来骂我,时间就是金钱,这话对司机来说就是人生的座右 铭。 我开车的时候,一般不打电话,我的车技本来就不佳,打电话会影响我开车技 术的发挥,这是风采与风险同在的事情,我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开玩 笑。 到了幕府宾馆门口,我将车停好,然后打开手机,我想我要给叶奕雄回个电话, 跟他解释我刚刚没回电话的原因。手机响了以后,就传来叶奕雄急切的问询:你在 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笑了一下说:我开车在外边,正准备穿越绿灯的时候,手机响了,你喜欢让 我拿生命开玩笑吗? 叶奕雄说:你不是上夜班吗?怎么白天也开起车来了? 我说我在外边采访,早餐还没吃完就跑出来了,主编特别吩咐明天稿子要见报。 叶奕雄沉默了一会儿说:中午有时间吗? 什么事?我反问。 我的大学同学赵宗平访美回来了,中午我想为他接个风,你陪一下好吗?他可 是我用得着的哥们,目前在市城建局当局长,像这样的人物,用不了多久准能干到 副市长的位置。。。。。。 叶奕雄可能怕我不去,在电话里解释个没完,他的解释让我感觉我的莅临十分 要紧。可我不能保证我能准时赴约,今天我的任务是找到李曼姝,如果我能找到她, 并且能进行成功的采访,我对这座城市的文物保护很可能会作出贡献,对这座城市 的历史也会挥上真实的一笔,这座城市历经风雨,有多少冤魂掩埋地下,又有多少 屈辱令人发指,这是一座充满了血腥的历史名城,而慰安馆这一耻辱的见证至今未 引起有关方面足够的重视。 喂,你怎么不说话?叶奕雄在那边吼了起来。 我急忙说:你跟我提过多少次你的这个同学了,我也很想见见他,但我很难确 定能不能赴约,你知道采访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如果我采访完了,中午就不扫 你的兴,如果采访正在进行中,就不好赴约了,采访是要一气呵成的,否则文气就 断了。我强调说。 什么文气不文气的,中午我等你啊,就这样说定了。 未等我回答,叶奕雄就把电话挂了,他就是这样,偶尔会显得霸气,万分霸气。 不过我已经习惯他的霸气了。世上普通男人是用政文来吸引女人的,可叶奕雄却用 页边的空白来吸引女人,这是一种能把女人的心玩转的故弄玄虚的技巧。对我这个 主体意识很强烈的女性来说,男人的霸气会增加我的雌性激素,使我不致于出现男 性化倾向。 我暗笑了一下,将手机放进包里,然后就走进了幕府宾馆。 知道了李曼姝的房间号码,我径自往她的房间打电话,打了半天却没人接,刚 才明明说好了我来这里,是李曼姝故意不见我吗? 我只好到服务台找小姐,出示了我的记者证件,让她将李曼姝的房间打开。 服务小姐看了我一眼说:星级宾馆是不可以随便打扰客人的,这是规定。 我又简单说了一下见李曼姝的重要性,小姐见我神情急切,便拿起电话请示经 理,不一会儿服务小姐提了一串钥匙上楼了。 我跟在服务小姐的身后,李曼姝住在二楼,她房间的左侧就有一个敞开式楼梯, 红地毯一直铺到底,显出宾馆的豪华。在203 房间的门口,服务小姐轻轻叩门,里 边没有人应,服务小姐便用钥匙开门,门开以后,房间里并没有李曼姝,李曼姝出 去了,悄悄出去了。 我在李曼姝的房间站了一会儿,尽管十分失望,但还是感受到了一个异国女人 的气息。写字台上放了一条项链,项链的挂坠上镶嵌着一个圆形的饰物,里面是一 张全家福,中间的那个老女人就是我今天在八角楼前看到的那个老女人,她的头型 和服饰一模一样。不错,就是她!我快速奔出房间,又快速下楼,走出幕府宾馆, 直觉告诉我李曼姝在有意回避我,不,不只是回避我,她是有意回避媒体,那么她 身上一定有什么隐情,否则她去八角楼干吗?她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回国又干吗?根 据她的年龄判断,她很可能与当年的慰安妇有关。那么,李曼姝现在去了哪里呢? 当我将车子发动起来的时候,内心突然有了一种打算,我要开车上路,慢慢在 路上寻找李曼姝,也许她去散步了,也许她去会亲戚,只要她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就会把她找到。 我的车徐徐在路上行走,几乎跟路上行人的速度一样慢,我特别留意那些老女 人,我想李曼姝一定在她们中间,如果她曾经在这座城市挣扎过,现在她会重温这 座城市。我一路盯看行人,眼睛都快看酸了,这时我发现车又开回了我生活的小区, 八角楼近在眼前,我忽发奇想,李曼姝会不会又到八角楼来呢?当年周边的环境毕 竟在今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她来说八角楼的真实首先应该是周边环境的真实。 要过铁道了,我加快了车速,快速驰过铁道,这条铁轨已成了城中的怪物,早 听说要把它清除到另外的地方,可说了多少年,它仍然在这里岿然不动,据说我们 小区的房价如果不是靠近这条铁轨,早就奔万了,这条铁轨已经有了数十年的历史, 更换它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目前政府很可能还没有精力顾上它。这片居住区的居 民只好忍受火车的咆哮,权当它是铿锵的音乐。 我正出神,手机响了,我将车停在路边,看了一下手机号码,是幕府宾馆的服 务小姐,她告诉我李曼姝已经回到房间了。 简直在跟我捉迷藏,我掉转车头赶往幕府宾馆的方向,我的车速很快,生怕李 曼姝在这个期间再离开宾馆,我暗自发笑,刚才开车出来寻找李曼姝原本就是一个 错误,我应该在宾馆里等她,只有宾馆里的李曼姝才是真实的李曼姝。 十分钟后,我的车又停在了幕府宾馆门口,如此快的速度,连我自己都意想不 到。 我站在203 门口,轻舒了一口气,而后有节奏地叩门。 李曼姝怔怔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中年女人,她并不认识她,她找自己干什么?李 曼姝打量了她一会儿,好像没有让她进房间的意思,这使郭婧颇为尴尬。不过,在 郭婧看到李曼姝的第一眼,她就确认了这是自己要找的人,刚刚围着八角楼转悠的 正是她,她身上的那件黑色的金丝绒旗袍尚未脱掉。于是,郭婧微笑着说:我找李 曼姝。 李曼姝显然听明白了这三个字,但她在回答对方的时候却用了韩语。 郭婧一脸茫然,她不懂韩语。这就意味着她们之间无法进行交流,郭婧想自己 真是太疏忽了,打听到她是韩国人就应该找个翻译。 李曼姝大概意识到自己过于冷淡了,她稍稍往房间里退了一步,像是要让面前 这个陌生的女人进来,但又缺少让她进来的诚意,在这座城市她没有什么亲戚,她 凭什么认识自己呢? 郭婧从包里掏出了记者证,纯蓝色的封皮,烫着银色的字迹,这证件在李曼姝 的眼前一晃,她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她的心情更加紧张起来,记者来找她干什 么?莫非知道了她的身世? 李曼姝想起自己刚刚去过八角楼,不仅是八角楼,她方才还去看了八角楼附近 的那条铁路,那两道铁轨还在,有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她重温了当年对火车的记忆。 那么这个持证的女记者显然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否则她怎么可能找到幕府宾馆呢? 李曼姝这样一想,心情越发慌乱了,如果按她的逻辑推断,她一踏上中国的领土, 就被有关部门注意上了,他们知道她的历史,她从前在这座城市的一切,在八角楼 的一切,然后他们派了记者跟踪她,这证明她具有史料价值。 李曼姝回国的目的,的确想到八角楼指认什么,作为风烛残年的她,能把当年 自己经历的屈辱昭示后人,也算是正视人生的一种勇气,可当她回到自己的故土, 看到那座八角楼时,她对自己屈辱的历史忽然想缄口不语了,说那些陈年旧事有什 么意义呢?如今的故土到处欣欣向荣,人们沉浸在繁荣昌盛的生活状态中,她在这 个时候去揭历史的疮疤,只会给她的行程带来暗影,毕竟是慰安妇,让残暴的日本 侵略军发泄血淋淋欲望的肉身,每一个细胞都是不光彩的。因此,多年来她从未参 与过韩国慰安妇对日本的索赔抗议活动,这次回故土是受了丈夫临终前的鼓动,然 而睹物思情,她的倾诉勇气又消失了。那么眼前这个陌生的女记者,一定是知道了 她的什么,否则怎么可能找上门来呢?她决定只说韩语,算作搪塞她的一个办法。 郭婧将自己来的目的用手比划了半天,李曼姝仍是低着头,郭婧知道对一个不 懂中文的韩国老人来说,她所有的讲述都是哑语。郭婧就给宾馆总台打电话,想雇 请韩语翻译。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姐姗姗走来,她轻快的脚步声好像给了李曼姝一种新的希 望,小姐刚在门口喊了一声:李曼姝女士! 李曼姝就急不可耐地迎了出来,脱口而出道:黄导,今天行程怎么安排? 黄小姐无疑是导游,她递给李曼姝一顶遮阳帽说:我们跟一个大的旅行团走, 他们一会儿来接我们。 郭婧在一边看呆了,这个叫李曼姝的韩国老太会说中文,这就意味着她在中国 生活过,也许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那么她当年是怎么漂零到韩国的呢?她与八 角楼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她为什么要到八角楼去转悠呢?郭 婧感觉李曼姝很可能就是八角楼里的慰安妇,可能因为面子,她不想承认自己曾经 倍受屈辱的历史。那么她用韩语跟她讲话,证明了她内心的有所掩饰和对媒体的封 闭,郭婧后悔不该急着把记者证亮出来,事实证明记者证并不是通行证,她有点操 之过急了。 李曼姝跟黄导寒暄过后就回到房间里收拾东西,她始终背对着郭婧,这显然是 对郭婧下逐客令。郭婧只好将导游黄小姐喊到了屋外,在远离房间的走廊,郭婧出 示了记者证,又把自己想采访李曼姝的意图讲了,黄小姐吃惊地睁着一双大眼睛说 :这未免太荒唐了吧,人家怎么可能是慰安妇呢?我一点也没看出来嘛。 郭婧将食指按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黄小姐小声点,以免李曼姝听见。 黄小姐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郭婧又往走廊的尽头走了几步,黄小姐也跟着走了几步,感觉离李曼姝的房间 比较远了,郭婧仍是放低声音对黄小姐解释说:我看到李曼姝到八角楼去了,在那 里转了很长时间,一个韩国老人,刚来本市就去看八角楼,想必那里有很多隐情。 你知道八角楼吗? 黄小姐摇头说: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没有去过。看看郭记者,又说:李曼姝去 八角楼观望一下就被怀疑是当年的慰安妇,这未免太主观了吧,人家说不定也是一 种好奇心呢。 郭婧执意说:很少有人知道八角楼的历史,本城的人不会对这座破旧的楼房发 生什么兴趣,国外的游客只会去那些有名的风景区,如果李曼姝跟八角楼没有任何 牵扯,她到那里干什么?何况如今八角楼周围早就是一片新开发的居民区了,李曼 姝不是去走亲访友,便很值得怀疑她去看八角楼的目的。 黄小姐想想说:李曼姝的祖上会不会是八角楼的主人?她去寻觅祖宗的遗迹? 郭婧立刻说:不可能,本城有关方面早就对八角楼的历史考证过了,它是清末 民初一位军阀的私人官邸,因军阀与另一军阀有私仇,后被另一军阀满门抄斩,家 人亲戚不剩一个,一直被世人视为凶宅封锁多年,直到侵华日军进驻本城,才将这 老宅打开做了慰安馆。这是侵略者的一处物证场所,本来城建规划时要把它拆了, 后来本城的文化界人士强烈反对,总算暂时保存了下来,但如果没有具体的人证, 这种保存就会是短暂的。李曼姝当年倘若跟慰安馆有不解之缘,并且肯指认的话, 她就是最好的人证,有了人证,八角楼就极具文物价值了。见黄小姐沉默不语,郭 婧又说:当年日寇在我们这座城市屠杀了数十万人,仅慰安馆就有四十多处。这段 耻辱的历史必须让后人铭记。 黄小姐见面前的女记者如此认真,忽然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起来,便说:我会 尽力吧,但我不知道该怎样观察李曼姝并引导她说出真相? 郭婧想想说:你不要故意去观察一个人,那就成了克格勃了,你只要留心她的 一些细节就行了,如果她当年确曾遭受过日军的蹂躏,她会对类似于八角楼那样的 场所特别敏感。 黄小姐意会地点点头。 郭婧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说: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吧。如果此事真如我猜想的那 样,也算是我们对本城历史的一份贡献。 李曼姝好像一直在门口偷听她们的谈话,黄小姐回来后,她显得心事重重,说 话前言不搭后语,总是用察言观色的眼神看黄小姐。 黄小姐记在了心里,暗想莫非郭记者的猜测真是正确的,李曼姝的神情怎么明 显地前后不一致呢? 黄小姐看着仍在收拾东西的李曼姝说:您老换换衣服吧,今天可能要爬山,山 下距山顶要攀登二百多个台阶呢,最好换条裤子,走路方便。 李曼姝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的旗袍说:我就穿它吧,我想多拍些照片,穿它 很有意义,这是国服。 李女士真的是中国人吗?黄小姐故意见缝插针地问。 你看我不像中国人吗?李曼姝反问。 黄小姐说:你从韩国来中国旅游,自然就是韩国人吧。 李曼姝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也算是韩国人,在韩国生活几十年了,但我同样是 中国人,我出生在中国。下飞机的时候,我不就告诉你了吗? 那您刚才为什么不跟那个女记者说中文呢?黄小姐又问。 我讨厌记者,记者喜欢捕风捉影招事生非,我回国几天,想安安静静走一走看 一看,物是人非,很多东西我都不认识了。也许这是我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次行走, 人生过得真快呀,一眨眼我都八十二岁了。李曼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唠叨起来没 完没了。 这让黄小姐一阵欣喜,暗想要是李曼姝没完没了地说下去,说不定真会把自己 心中的秘密说出来,如果这秘密确实是郭记者想要的,她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黄小姐故意问:您都看了哪些东西啦?您昨晚才到,今天就发这么大的感慨,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您的心灵吗? 李曼姝警觉地看了黄小姐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又把嘴闭上了。 黄小姐说:您知道刚才那位女记者为什么来这里找您吗?她说她看到您到八角 楼去了,本城有一座八角楼曾是二战时期侵华日军的慰安馆,房地产商想拆了它重 新开发,为了保护文物古迹,女记者正在四处寻找人证。 李曼姝不由哦了一声,然后就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看黄小姐,她的眉宇间紧皱起 来,因为皱得过紧,像是放了一枚核桃。不一会儿,她转过身,自言自语地说:要 是真拆了,那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小日本可就太便宜了。 是呀,如果您当年来过这座城市,知道八角楼的一些情况,最好出来做个证明。 黄小姐说。 李曼姝浑身打了个冷颤,看看黄小姐,嘴唇开始翕动。 黄小姐想沉住气在房间里听李曼姝诉说,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旅 行团通知她们到门口上车,说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黄小姐遗憾地啧了一下嘴。 李曼姝跟着黄小姐往门外走,刚关上门,她忽然想起没拿帽子,于是又开门回 去拿帽子。 黄小姐在一旁看着想:今天不能光陪李曼姝玩,还有任务在身。想到任务,黄 小姐感到心情特别沉重。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