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天,李璐正坐在家里发愁,她向叶奕雄保证的事情一定要尽快办到,否则夜 长梦多,她的梦想被现实粉碎是相当可能的。忽然,电话响了,李璐拿起电话,孙 鹏跃告诉她马上要去外地考察几天,直接就奔机场了。李璐应着,温柔地叮嘱了几 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待孙鹏跃挂了电话,李璐心里一阵喜悦,真是天赐良机啊, 何不趁孙鹏跃出差的机会把事情办了呢?那么谁能帮助自己成功?李璐第一个想到 的就是赵宗平,她坚信有关八角楼的开发资料一定在他的手里,他是城建局局长, 基层领导,第一手资料往往在他手中,再说他与叶奕雄也是大学同窗,自己的电话 就是他提供给叶奕雄的,他为什么把自己的电话提供给叶奕雄?显然是想帮助他, 他知道李璐是分管城建的孙副市长的夫人,那么叶奕雄在开发方面的愿望也许会通 过李璐的帮助得以实现。 李璐穿戴齐整,毫不犹豫地去找赵宗平,出门的时候,又觉得不妥,这样直接 去办公室找他未免太张扬了一些,事情未办就露了马脚,于是李璐返身进屋,平心 静气地给赵宗平打了个电话,客气地说:很想念老同学,不知罗密欧如今混得怎样? 赵宗平也就顺着杆子爬道:我混得好不好,朱丽叶应该知道,孙副市长是我的 顶头上司,我的前程就攥在他的手中。 李璐听罢一笑说:是呀,朱丽叶牵挂罗密欧,特意打电话问候。 赵宗平在电话那边哈哈笑了起来说:好了,老同学,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少开吧, 副市长夫人的身份,让人不好招架。 李璐正儿八经说:好好,我听你的。不过,今天我有正事找你。 什么事?赵宗平语气不安地问。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办公室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李璐问。 是啊。赵宗平说。 好吧,我马上去见你。李璐挂了电话就出门走了。 放下电话,赵宗平心想李璐今天肯定是为八角楼的事情而来,可是有关八角楼 的两套开发与保护的材料他还没有机会送交给孙副市长呢,孙副市长总是忙,几乎 没有时间在办公室闲坐,有次他在办公楼的门口碰见孙副市长,说要把八角楼的材 料交给他,孙副市长推脱忙,说要缓一缓,他也就把这事搁下了,反正是棘手的事 情,不逼到头上,谁也不愿意管。 赵宗平想着,就在办公桌上把八角楼的材料找了出来,他已经在两套方案上都 写了“请孙副市长审阅”的字样,正看着,门突然被推开了,前站着的李璐却面色 憔悴,好像长期失眠的神经衰弱患者,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赵宗平心里掠过一丝 不安,人们常说从女人的精神气质上就可以看一个男人待她的生活态度,李璐显然 过得不好,否则身为副市长夫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一张不堪看的面孔。 赵宗平让李璐坐在沙发上,便起身倒水。 李璐目不转睛地打量赵宗平说:留洋归来也没见你身上的洋气? 赵宗平一边将水端给李璐一边调侃说: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你以为罗密欧会在中国的土地上脱胎换骨吗? 李璐接过水杯,一下子笑了说:时间真快,一晃就是数年过去了,人生如梦, 真是如梦啊。不过,我倒经常想起我们在大学时的风光,那很可能是我一生中最最 风光的时刻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灰啊,副市长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城有多少女人羡慕 这个角色啊。 是啊是啊,人往往会身在福中不知福。李璐急忙改换话锋,心想今天无论如何 不能失语,悠悠万事唯八角楼开发为大。 赵宗平坐在李璐的对面,打量着她说:夫人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来我办公室啊? 有何吩咐? 李璐神情有点惊慌,但她很快镇静了情绪说:我来替孙副市长拿材料的确出乎 常理,但也在情理之中,试想想,没有他的吩咐,我敢来找局长要材料吗?孙鹏跃 这个人一向讨厌夫人参政,他的工作我是从不过问的,可今天情况特殊,他马上要 去机场,秘书跟他一块走,他就临时抓了我的差,不信你就打电话问吧。 李璐来了个下马威,他相信赵宗平不敢当面打这个电话,那就等于不信任她, 他总不该当面羞人吧。 赵宗平果然一笑说:真要是孙副市长派你来的,我还用打电话问吗? 就是,你总应该相信我吧。李璐进一步强调说。 赵宗平开始在桌子上找八角楼的材料,其实材料在李璐到来之前他就找出来了, 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孙副市长怎么可能派自己的夫人到城建局 取一份公务材料呢?再十万火急也应该公对公吧。会不会李璐从中搞鬼?赵宗平想 到叶奕雄对开发八角楼的贪婪,想到他们之间为此而进行的交往,他的心里忽然不 踏实起来。还是要问问孙副市长吧,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他赵宗平可担当不起。 赵宗平想着,就把桌上有关八角楼的材料又塞回了另外一堆材料里,然后他左 右看看说:八角楼的材料我早就准备好了,本来是想送给孙副市长批阅的,他很忙, 我总是见不到他。怎么突然找不见那材料了?我放在哪里了?随后跟李璐笑了一下 道:你在这儿等着,我看看是否放在办公室了。 赵宗平快步出门,他穿过走廊,进了卫生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孙副 市长的号码,他想还是要问一下,是真是假自己心里好有个数。手机传递给他的信 息是本人不在服务区。赵宗平又往他的办公室打电话,半天没人接,他只好打到政 府办公室,值班秘书说:孙副市长正准备去机场,你打他手机吧。 赵宗平不想再打了,孙副市长马上出差是真的,李璐没说假话,那么他是不是 让李璐来拿八角楼的材料,这就需要问询了,但眼下又问不到结果……赵宗平转身 往回走,不知道是把材料给李璐还是不给李璐。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李璐急火火地说:找到没有?孙副市长马上要去机场了。 赵宗平摸着脑袋说:办公室也没有这份材料,我再找找,看是塞到哪里了吧。 说着又在桌上的那堆材料里翻了起来,一会儿佯装惊喜地说:找到了,在这里,两 份呢,一份是开发八角楼的,一份是作为历史文物保护八角楼的,你都带给孙副市 长吧,我在上面写了意见。 李璐如获至宝,一下子把材料抱在怀里说:我赶快回去让他看,他看好了我再 送回来。未等赵宗平答话,李璐就转身飞奔出门。 送走李曼姝,我没有立刻到报社上班,而是在家里安静地整理李曼姝的材料, 我要把她东北之行的一路讲述都整理出来,拿给总编的时候,让他大吃一惊。 我连夜作战,几天几夜足不出户,饿了就吃方便面,困了就打个盹,房间里只 听见我的键盘声,经过一周多的时间,我终于把李曼姝的讲述整理完成了,用打字 机打出一摞厚厚的稿子,像完成一件光荣的任务似的准备拿给总编看,我企盼着这 个时候总编能给我打个电话,我会毫不保留地向他报出成绩。可我没有接到任何人 的电话,我像一个被遗忘的女人,在自己的角落里吟着自恋的歌曲。尽管如此,当 我准备去报社上班的时候,还是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上旗袍,让我的身材在古典 的韵味中大放异彩。 数日不见的报社仍如往日一样地忙碌,人们出出进进,车辆往来穿梭,谁也没 有发现谁到来,谁也不会注意谁离开,报社的形象就是忙碌,为新闻忙碌,为效益 忙碌。 到了我的办公区,人们的眼睛就开始在我的身上扫来扫去了,但我发现人们看 我的目光很异样,也不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打招呼,而是躲闪着我,不肯停下来跟我 交谈几句,好像我惹了什么祸,大家都怕沾上边一样。 我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感觉很不自在,于是就拿着手中的材料奔向总编室。 人们的眼神和态度使我有点心慌,我能感觉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自己暂时又拿 不准。 总编正在接电话,好像没注意我进来,我悄悄坐在沙发上,等他接完电话。只 听总编说:这事已经搞得我们报社损失惨重了,你还想怎么样?对方不知又说了什 么,总编抬高声音说:我们报社保证不再参与此事,已经开会研究过了。说罢,总 编挂了电话,呆呆愣神。 我只好主动跟总编打招呼,我如果不主动打招呼,总编都难以发现我。 总编,李曼姝的材料全部搞好了。我把厚厚的材料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总编这才注意到我,并看着我发愣。 我只好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总编这才缓过神来说:八角楼的事` 李曼姝的事暂时都缓一缓吧,最近报社的 乱子出大了,你不在家,可能还不知道呢,广告部本季度的收入下跌了几百万,这 样下去,报社人员的工资都成问题了。 我正出神,总编说:李曼姝的材料就先放一放吧,报社主要围绕政府的中心工 作,八角楼的开发不是政府的中心工作,本报在这个问题上已经尽力了,而且经济 损失惨重,该收一收了。 不行,我突然喊了一声,像下命令似的,我看到总编呆愣地望着我,他大概第 一次看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有点不相信这声吼是从我的喉咙里嚷出来的。不等他反 应,我继续吼了起来:你以为八角楼的开发只是简单的商机吗?只是个别商人的利 益吗?你错了。如今的中国,几乎每座城市的天际线都是崭新的楼群勾勒出来的, 那些陡升陡降的曲线,是欲望,是创造,是权力,是财富,是贪婪……城市的天际 线与所有人直接相关,人们在它的框架中生活,享受物质,享受太平,享受所有能 享受的东西,如果人类这样下去,会不会放弃对自己未来的思考,会不会放弃对历 史的审视,会不会内心虚弱以致精神空洞……八角楼的存在就是对本城生活着的人 们一个历史的提醒,人类还有过二战那样的错误,而那样的错误只是因为人类自我 意识的疯狂。 我转身出门,不再看总编,我觉得自己刚才的咆哮和叫喊在总编的眼里很可能 像是一个自不量力的疯子,疯就疯吧,不论别人怎么看,我都要把八角楼的事情进 行到底。 在楼梯口,一阵风迎面吹来,我的旗袍下摆被风吹得左右飘浮,一瞬间露出我 被丝袜遮掩起来的大腿,我看了一眼,用手抻了抻,风过后,旗袍又恢复了从前的 平展。然后我走出楼道口,奔向停车场,我想我要去找一下赵宗平,看看这个分管 城建的局长究竟是什么态度。车子发动以后,我想起一句话,很像话剧的台词:我 就像堂吉诃德一样,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撼动城市建设的风车。 我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