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里沼泽生与死 泥流草地泣忠魂 月色朦胧,凄风惨惨,在这昏暗的世界里不知蕴藏多少杀机的悲哀。 猫头鹰瞪大圆圆绿绿的眼睛,发出使人胆寒的哀鸣。“鬼火”此起彼伏,飘飘 荡荡,忽东忽西,忽高忽低。 一声狼嗥惊起了猫头鹰,展开翅膀在夜空中盘旋。一片凄惨的叫声笼罩在“幸 福山庄”的上空。 “黄色恶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跌跌撞撞走进“幸福山庄”。他真的变成 了一个恶魔,浑身血渍,披头散发,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跄踉着爬上石阶,来到 桐漆的大门前,艰难地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沉重的大铜锁,支撑着身子推 开一扇大门。大门发出了异常的“嘎吱”声,好像一位沉睡多年的老人,打着哈欠 醒了。“黄色恶魔”一个跟头栽进大厅,“哼哼”两声从地上爬起。 他已是精疲力竭,好似到了人生尽头,两条麻木的腿好像有千斤重,身上也好 像有千座大山的重压,每向前一步像是越过了一条鸿沟。他终于走出大厅,穿过长 廊,来到他曾经住过的卧室门前,拿出钥匙,艰难地打开门,一下子趴在地上,他 已失去站着走路的能力,只好摸索着向室内爬,来到红木雕刻的床前,伸出两只手 使劲地向床上抓——他多么想在这张铺着鸭绒被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上几天好觉,哪 怕是一觉睡去再不醒来也会心满意足。可他的精力几乎已全部耗尽,这行将死亡的 肉体很难适应理智上的要求,两只瑟瑟发抖的手,终于落在地上,进入了虚无缥缈 的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种遥远而模糊的“哧溜、哧溜”的声音,警觉地 从恶梦中惊醒,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条很大的毒蛇高昂着头,吐着三叉舌头, 瞪着凶残的眼睛正准备向他进攻。 “黄色恶魔”就地一滚到了门旁,瞪大血红的眼睛,盯住了毒蛇,做好了一击 的准备。 “吧嗒”一声,毒蛇从床上落在地上。“哧溜”一声蹿到“黄色恶魔”的眼前, 再次昂首伺机进攻。这是一场争夺领土权的人蛇大战。毒蛇忍耐已到了极限,狠毒 的本性驱使它三角头一勾,然后向前一伸,张嘴吐出一口毒液,向“黄色恶魔”迎 面喷来。“黄色恶魔”将头一歪滚向一旁。毒蛇将头向前一伸“哧溜”一声,箭一 般地射向“黄色恶魔”。“黄色恶魔”张开鹰爪般的五指,准确地抓住毒蛇的七寸, 飞身跃起,一抖手将毒蛇扔出卧室门外,它那高昂的头已抬不起来了,蠕动几下, 僵直着身子再也不动了。 红日悄悄地从东方地平线升起,驱赶着黑暗,沐浴着大地,不分善恶地孕育着 万物牲灵。“幸福山庄”也从黑暗中渐渐地露出了它那可怜、残缺不全、颓废的轮 廓。那些见不得阳光的夜游动物,都躲进了阴暗的角落里:有的爬进了阴沟,有的 钻进了巢穴,有的藏入丛林…… “幸福山庄”呈现出一派恬静而神奇的色彩,幽香阵阵,蜂忙蝶舞,大理石缝 中的小草青翠欲滴,爬满青藤的玉石栏栅,宛如一条绿色的彩带,屋顶琉璃瓦上的 青苔恰似一床若大的锦被覆盖在上面,高大嵯峨的仙人掌挂满了珍珠般的露珠,花 园中的芒果树,在它那浓密的绿叶中,隐藏着层层叠叠红黄相间的果实,君子兰以 它那特殊的风格,把高洁而清雅的花朵展现给人间,椰子树以特有的姿态,像一把 倒坚的绿罗伞挺立在园中,棕榈树高大而挺拔…… 如此美景的世外桃外却经历着人们最不幸的摧残,伤痕累累,鬼蜮成灾。 大自然按照永恒不变的规律,毫不留情地又把黑暗降临给大地,“幸福山庄” 又被黑暗吞噬了,夜游动物也纷纷地出笼了,骇人恐怖的景象笼罩整个山庄,恰似 一座人间阎罗殿。 卧室里神秘而沉寂,“黄色恶魔”走到一堵墙的前面,两只眼睛久久地凝视着, 伤疤的脸抽搐了几下,发出了凄凉痛苦的呻吟,沉默地数着: “一、三、五……”当他的手抚摸到护壁板上第九道彩画云图的缝隙时颤抖了, 满是伤疤的脸呈现出不可明状的痛苦,闭上眼睛,手指轻轻一按类似钮扣的一个很 小的红点,这块画有整版“庐山云涛”彩画的护壁板缓缓地向两侧移动,真的云开 雾散露出真面目,原来是一扇橡木金漆的门,门上方的浮雕是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 狴犴,龇牙咧嘴地瞪着一对闪闪发光的碧眼。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气, 伸手转动一阵怪兽狴犴的眼球,橡木金漆门缓缓地向夹墙两侧移动,他迈步进入门 内,护壁板和橡木盒漆门又恢复了天衣无缝的状态。门内是个小平台,平台下有无 数的台阶,台阶下是个很宽的长廊,墙壁上镶嵌着无可计数的夜明珠,灰蒙蒙白茫 茫好像没有止境似的。他走下台阶进入长廊,在壁珠上转动几下,好像突然响起了 沉雷,“轰轰隆隆”一阵声响过后,石头墙壁移开了,露出一道向下而行的阶梯。 他走下阶梯来到地下密室门前,推门而入,好像很轻松地进入了密室,其实是非常 危险的,从卧室到地下密室到处都是机关,错动一不错走一步都有生命危险,这是 他自己精心设计的,别人是无法进来的。 这是一间很大且阴森森的地下室,确切的说是个庞大的墓穴,地中间竖立着一 块很大的大理石碑,碑的左上方也刻着那只怪兽狴犴,一个赤裸裸的大汉跪着用一 只巨大有力的手托着它,下面也是一群赤裸裸的大汉跪着,共同托起厚厚的书,仰 首望着上方一条吞云吐雾的金龙。雕刻的画面非常清楚,形象逼真,生动有力,有 强烈的感染力。为什么雕刻如此奇怪的画面,是想象?当然不是,是用血肉和灵魂 铸成的。石碑旁很有次序地摆放着十二张红木雕刻的大床,挂着黑纱床幔,每个床 头都挂着一个小牌,上面写着人的名字。每个床头还都放着一个非常精刻的小匣, 有的上面还放有照片,好像是骨灰盒。石碑前一张很长很长的会议桌,桌面上也罩 着黑纱,中间放着一个铜盆,盆内有已经干裂的乌血,旁边放着一把锋利的短剑。 会议桌四周安放十二把黑漆木椅,每把木椅前的桌面上都放有一只粗如儿臂的白腊。 密室两侧的墙壁上也有整版的画面,一侧是中国神话中的阴曹地府,昏沉沉,黑暗 暗的地狱,愁云惨惨,鬼蜮蹁蹁,牛头马面,形像各异的小鬼牵着披枷带锁的人们, 推下油锅,扔向刀山火海,斧劈、锯破……望而生畏,胆颤心寒。 另一侧是以现代战争为主题的战争画面:硝烟滚滚,炮火连天,两军混战,尸 横遍野,血流成河……远景有看不清的崇山峻岭,好像隐藏着更大的杀机。右下方 是漆黑的大海。惊涛骇浪,天空中雷鸣电闪,两艘救生艇在惊涛骇浪中拼命地挣扎, 后面有一艘浓烟滚滚即将沉入海底的战舰…… 这位满脸伤疤的人把桌上的白腊一一点燃,然后来到挂有肖佐臣木牌的第一张 床前,掀起黑纱床幔,从床上拿起一个乌金黑匣子,又来到挂有田大鹏木牌的第二 张床前,伸手从床幔中取出一把宝剑看了一阵又放了回去,他自语地说: “风尘女子就是找到又能何用?”他回到会议桌旁打开乌金黑匣子,从里面取 出一只金制珠眼怪兽狴犴,这个不祥之物“黄色恶魔”。他双手把这个不祥之物举 过头顶跪在地上,一滴滴泪水顺着满是伤疤的脸向下流淌着,是他的心在流血,在 呐喊,记忆的长河滔滔汩汩冲开了防范的长堤。 又是一场激烈地搏杀,他的身边仅剩下两名幸存者,还被逼入“无语沼泽”之 中。 暮色苍茫,阴风荡荡。黑暗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渐渐地把“无语沼泽”吞没了, 却唤醒了死神和魔鬼。 无边的沼泽是苦难和死亡的象征,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夜越来越黑,像个若大的黑锅扣压在“无语沼泽”的上空。三个死神怀抱中的 囚徒谁也不说话,默默地祷告着上苍。 他们是心心相印,生死与共的朋友弟兄。经历过血的洗礼,灵魂的考验,有真 挚的感情,纯洁的良心,侠义沸腾的热血和不可征服的激情意志,是自然的,也是 命运把他们牢牢地结合到一起,比绵绵不断的情丝还要流长,比海誓山盟还要坚牢, 是至高无上感情真谛的结合,与天地共存,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定会得到公平的鉴证。 东方刚刚发白,百里沼泽就被弥天的大雾给吞噬了,雾霭茫茫,飘飘荡荡,使 人难辨方向。 肖佐臣、田大鹏、贺黑奎三个死神怀抱中的猎物,正在艰难地挣扎着,手持木 棒,踏着草塔,一步步小心地向前迈进,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决心和毅力。 草塔就像一墩墩漂在水面上的浮萍,踏在上面摇摇晃晃,一旦失去重心掉下就会永 世不得超生。 上午十点,太阳才渐渐地露出可亲的笑脸,大雾消失了。 肖佐臣等三人来到一块很大的草坪上,好像是个漂浮的小岛,三个人无声地倒 下,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天空,又在默默地析求上苍,给他们生命和力量,逃出这 无边的苦海。 百里沼泽气候无常,瞬息万变。突然,阴云四起,雷声大作,“轰轰隆隆”在 百里沼泽上空滚动,大耍淫威,闪电撕开了黑暗的天空,瓢泼大雨无情地向这块残 酷的土地倾泻着愤怒仇恨之水,要洗净这块罪恶的土地,变成一片汪洋,水的世界。 三个濒临死亡的人,仰面朝天张开干裂的嘴唇,可怜巴巴地接着老天爷赐给的 甘露。他们的精力有所恢复,贺黑奎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仰望雷雨交加的云空,张 开双臂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草坪突然地浮动起来,缓缓地移动着,渐渐地分裂成若干小块。三个人惊恐万 状地向一起靠拢,贺黑奎刚刚向田大鹏跨进一步,脚下的草坪突然断裂,“嗵”的 一声掉进沼泽里,还没有来得及将头露出水面,浮动的草坪就将他压人毒水之中。 在这死亡的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祖国的大地。家乡的父老亲人,国家的兴亡, 民族的大业,夺回国宝……这位忠心耿耿铮铮铁骨的汉子,战功赫赫,是国军中的 军魂,经过灵与肉的考验,血与火的洗礼,在抗战时期浴血奋战多年,在印支战场 上一人一挺机枪打死日本鬼子一百二十七人。这位民族英雄、炎黄子孙的骄傲,报 国无门,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的“无语沼泽”之中,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肖佐臣“呵呵”两声,仰望着云涛滚滚,雷鸣闪电的长空,大声地呼喊着: “苍天啊,这是何等的不平!”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黑奎,我的兄弟,你 的英灵回到祖国,回到家乡黑土地等着我!” 草坪擦压着贺黑奎的尸体漂过去,尸体在滚滚的泥流中忽上忽下,好像有无限 的衷情要倾诉。 田大鹏像一只受了刺激的猛兽,大声地嚎叫着向泥流中扑去: “黑奎兄等等我!” “大鹏”肖佐臣奋力地拽住了田大鹏,“也想去死吗,难道你忘了家仇国恨, 我们的使命?!”两个人站在不到四平米的草坪上抱头痛哭。 雨停,雷息,云开雾散,太阳露出了可亲的笑脸,天晴了。百里沼泽上空飞起 一道长虹,宛如一架五光十色的拱形桥,飞架在碧蓝如洗的天空。 各种有毒和无毒的野花,也从狂风暴雨的恶梦中惊醒,竞相抬起头来,争奇斗 艳。各种毒虫为了保护它们平衡的生态,相互争食,相互吞噬,觅者追,逃者窜。 肖佐臣和田大鹏,在痛苦欲绝的悲哀中已无力挣扎了,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安 排。 一群大雁排着万物之灵的人字形,从头顶上掠过,发出了悲哀的叫声。大雁的 哀鸣唤醒了他俩求生的欲望,缓缓地睁开眼睛。肖佐臣悲愤地说: “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洗清我们的罪孽必须活下去!” 脚下的草坪已经不动了,靠在绿草如茵的岸上。劫后余生的两个人摇摇晃晃地 走上岸,回过头来,面对泥流滚滚的沼泽,无限悲哀地跪在草坪上,默默地祷告着…… 转瞬间,滚滚的泥流不见了,被浮起的草坪占领了。人们很难想象在这一墩墩 草塔连接成的草坪下面,却是泥水的世界,死亡的世界,不知有多少冒险家和无辜 的人葬身泥流之中,变成了毒虫争食的对象或者沉入泥流的无底深渊,这是多么残 酷的自然现象。 在生命和毅力的召唤下,他们又迈出了坚毅的步伐,走进了杂草丛生毒虫横行 的草地,傍晚时分来到了“无语沼泽”的凸起地带,就像大海中的一个小岛,隆起 在百里沼泽之中。 岛上的芒果树果实累累,金黄色的芒果压满了枝头,用笑脸迎接不速之客的到 来;野香焦透着诱人的馨香,一串串躲在绿叶丛中。 饥饿是死神不可战胜的法宝,任何有坚定意志和耐力的人都经不起饥饿的考验 而死亡。 肖佐臣和田大鹏被饥渴悲痛折磨得接近死亡的程度,当看到这救命的果实,眼 睛里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向芒果树下奔去,不分 青红皂白,摘下树上的芒果,饿狼般地吞食着。行妖作怪的辘辘饥肠已经安定下来, 两个饥饿野鬼也从死神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生命的火花复燃了。他们的精神和体力 得到一定的恢复,理智也清醒了,这才仔细地对周围的世界观察,恐惧钻进了他们 的大脑:这是一处方圆不到两公里的高原区,是芒果、野香蕉和棕榈树的世界,也 有一部分杂草和荆棘。在杂草和荆棘丛中时而会发现尖嘴小耳的蠓,窜来窜去追寻 着食物。 经验告诉他们这里是无毒区。可是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他们还肩负着国家和 民族的重任,必须走出这无边的沼泽。 田大鹏望着无限恐怖的沼泽沉默了一会,然后向树干靠了靠,发出一声长长的 叹息,含着热泪闭上了眼睛。 星罗棋布,浩月当空,道道流光向地面堕落。风声瑟瑟,树叶沙沙,南国的秋 夜虽然不像北国那样寒冷,但也稍有寒意。 肖佐臣面对夜空,思绪万千,热泪盈眶,悲愤交加: 战火硝烟,颠倒乾坤运,报国无门。新优旧恨 何处说?忠魂苦异乡容。失足成恨。负罪难忍, 万丈雄心烈。荆路遥遥;洒热血补前缺。霄汉 秋夜为凭,北斗做证,誓奉国宝归。何时天宽 地阔?吾泣血月圆缺。乡音缈缈,兄弟散尽,谁 卜路已绝?倚天长啸,怒发冲扣天阙。 往事的思潮带着血和泪的浪花,向他那颗颤抖、呜咽、滴血的心涌来。他咬紧 牙关,放下了毅力的闸门,截住了足以使他崩溃的思潮,毅力使他恢复了镇静,那 颗具有特殊思维,遇事沉着冷静而又果断的大脑,开始了正常的活动,对周围的一 切又一次更加仔细的观察,确认这里是无毒区,不会有大的危险。他叫醒了沉睡如 死的田大鹏,两人爬到树上。田大鹏倒在两村交叉的树丫上,又进入了恶梦中。 肖佐臣在一棵横行的树叉上盘膝而坐,五行朝天,慢慢地合上眼睑。 第二天清晨,还是大雾弥漫,确切地说是霏霏细雨。低垂的云雾移动得特别缓 慢,流向不定,涌来荡去。 两个人饱食了一顿芒果之后,脱掉外衣。把选好的芒果包在衣服里,用荆条捆 好,挎在肩上翻过小山丘,进入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沼泽地,面临一场更加严峻的考 验。 这个地区虽然没有流动的泥浆,却到处都是泥潭,二墩墩杂草就长在上面,是 毒虫的王国,各种毒蛇,大、小的毒蝎……到处乱窜。 他们的生命系在脚下,踏错一步就会落入与世永诀的泥潭中。踏着生命的浪尖, 驱赶蛇蝎,在通向死神的道路上挣扎着前进。几次跌倒,被死神亲吻了一下又站起。 肩上的芒果受到毒水浸蚀,已经腐烂,不得不取下来倒入泥潭中,反而感到了轻松, 咬紧牙关,默默无语地向前迈进,死亡的阴影在脚下纠缠,死神在前面引路,这是 一段无法形容的历程。 第三天傍晚,百里沼泽中出现了无比绝妙的景象:雾霭在晚霞的照耀下,五光 十色幻纱般地飘飘荡荡,宛如色彩斑斓的纱帐。横冲直撞的蛇蝎也已少见,静静地 听不到任何声音,是个神话般的超凡世界。在轻纱般的雾霭中,幽静清澈的“敬佛 湖”奇迹般地展现在面前。湖面仿佛是一面映天照日的宝镜,四面静悄悄的,空中 看不到飞鸟,湖畔没有蛙叫和虫鸣,好像这里自有佛祖,没有其它牲灵存在。 两个人摇摇晃晃,饥渴的眼睛冒着金星,嗓子冒烟,内脏刀刮般的绞痛。田大 鹏咬烂了自己的舌头,血水和泥水从嘴里流出,身体像一架没有生命的机器,机械 地一步一步向前跋涉。肖佐臣不由得一阵发抖,好像有一根乱跳的琴弦拨动着他的 心,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他默默地架起田大鹏瑟瑟发抖的胳膊,感到他的身体特 别灼热,是在发高烧,呼吸急促得像炉膛里喷出来烟火,可他始终没有倒下,甚至 连呻吟一声也没有过。 突然,田大鹏好像一头久困沙漠中的野兽,瞪大了一对血红的眼睛,直直地望 着前方,甩开肖佐臣,连滚带爬发疯似地扑向湖边,跪在地上,眼睛射出了异样的 光彩,瞪着清澈诱人的湖水喘息着,急不可待地伸出满是污泥的双手,颤抖地捧起 水,刚刚把水捧到嘴边,猛然飞来一脚踢在他的手上,他抬起头瞪大血红眼睛,看 见肖佐臣正在狠狠地瞪他。 “有毒!”肖佐臣痛苦地向旁边指了指。 一堆堆白骨上已成了蛇蝎的栖息地,无情地戏弄这些没有灵魂,没有血肉的裸 骨。 田大鹏震惊地望着白骨、内心也感到一阵恐惧。可当他的目光又被清澈的湖水 所吸引时,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使劲地咽着干涸的粘液,一低头,不顾一切 地捧起了水,他的双手又被肖佐臣踢了一脚。 “少管我!”田大鹏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我要喝!宁可死,也要喝!”他沙 哑地喊叫着,跪在地上颤抖着。 肖佐臣盯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内心撕裂般的疼痛,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鲜 血从嘴溢出。突然俯下身,一把拽住田大鹏的双手,不顾他的垂死挣扎和听不清的 呻吟,背在背上,默默地离开了白骨如蚁的“敬佛湖”畔。 田大鹏拼命地挣扎撕打一阵之后,终于精疲力竭的昏迷过去。 夕阳收尽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迷蒙的雾气也随着夕阳消失 了。 肖佐臣欲感田大鹏沉重,好像背着一架山。他咬紧牙关,一步三晃地沿着湖畔 挣扎前进。体力随着汗水流尽了,榨干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很快就像一根枯草一 样,随着沼泽中的秋风飘走。 “放下我!”田大鹏清醒过来之后,挣扎着,“叫我去死吧!”他变成了一种 哀求,“要不然你也得死!” 肖佐臣仍默默地、机械地向前挣扎。他不顾田大鹏挣扎、喊叫、哀鸣,更不敢 停下来休息。他清楚地知道:精神上稍有松弛,就会倒向死神的怀抱,永远也不会 走出“无语沼泽”,成为死神的奴役。就要受到良心上的谴责,炎黄子孙的诅咒, 成为中华民族的历史罪人! 田大鹏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挥起拳头,猛然向肖佐臣太阳穴一击,肖佐臣摇晃 了一下,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当肖佐臣醒来挣扎着坐起后,用愤怒的目光向四处搜寻,发现离他不远的地方 有一个蠕动的身影,挣扎着向湖边爬去。他不顾一切地站起来,跌跌撞撞扑向那个 蠕动的身影。 “不要靠近我!”田大鹏发出可怕嘶吼声,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肖佐臣还是不停地向前靠近,低沉地说: “你……想死,” “如果你再向前一步,恐怕连我临终前的话都听不到了!” 肖佐臣浑身颤抖,像魔鬼般地嚎叫着: “为什么?”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停住了,也从腰间拔出匕首,“要死,我们就 一起死,绝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黑奎已经走了,难道让我一个人孤伶伶的留 在这个世界上?!” “二哥,你听我说,我们都是民族罪人,是可耻的,谁也不要的人,连狗都不 如,祖国能要我们吗!” “我们是炎黄子孙,祖国不会抛弃我们!”肖佐臣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颤抖, “真正的罪人不是我们!”热血沸腾,胸腔要爆炸,干枯的眼睛里倏然涌满了激动 泪花,“如果说我们真的有罪,就让我们以实际行动来弥补我们的罪过!” “二哥,我已经不行了,”田大鹏奄奄一息地说,“不能再拖累你了,否则你 也得死!”他把匕首逼在自己赤裸裸的左胸膛上,“要实现你的诺言找回国宝,洗 清我们的罪过,如果你违背了诺言,死难弟兄的英灵是不会饶恕你的!二哥,看在 我们跟随你多年的份上,把死难弟兄的名字记好,带在你的身边,我们的灵魂就会 永远地跟随着你。二哥,保重,我陪伴黑奎去了。苍天啊,你是多么的不公!”雪 亮的匕首猛然插入胸膛。 “大鹏!”肖佐臣连滚带爬地来到大鹏的身旁。 田大鹏瞪着眼睛看着他,痛苦艰难地说: “二哥,拿起我身旁的剑,等见到她们的时候就把剑还给她们,告诉她们我是 怎么死的,她们会为我报仇,也就等于帮助我们把国宝夺回来。” “你不要再说了!”肖佐臣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悲痛欲绝地说: “四弟,如能把国宝夺回来,我也要与死难的弟兄长眠地下!” “多么灿烂的星光,北斗下面就是我们的祖国……”田大鹏嘴唇颤抖几下,头 一歪死在肖佐臣的怀抱里,可他的眼睛还瞪得很大,在死亡的一瞬间,把这不公平 的世界和全部的人生历程,静止的留在眼睛里。 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有高尚的情操和伟大的理想,为了国家和民族鞠躬尽瘁, 呕心沥血,是国军中的爱国将领,伟大的民族英雄,中华民族的骄子,炎黄子孙的 楷模,军人的典范。在刀光剑影生死搏杀中,在炮火连天,枪林弹雨,浴血奋战的 战场上他都活了下来,却死在这“无语沼泽”里、是不会瞑目的。 肖佐臣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默默地抬起地上的宝剑,拔出田大鹏胸前的匕 首,用杂草把田大鹏遗体掩盖好,毅力和决心战胜了他那颗已破碎了的心,毅然地 沿着湖畔向前迈进。 第三天傍晚,自然环境有了变化,危险已经减少,行走也不那么艰难了,可他 的精力已经耗尽,与死神抗争的能力也已不存在了,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死亡的降临。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了大雁的哀鸣和蛙声的呱叫。他在弥留 中好像听到了田大鹏的呼叫和千军万马的喊杀声,摆脱了死亡的套索,慢慢地睁开 眼睛。 蛙声由远而近传入他的耳畔,他拼命地向蛙叫声爬去,一潭清沏碧绿的湖水奇 迹般的展现在眼前,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他刚想奋力爬起扑向湖边,突然,又传来 了孤雁的哀鸣,举目一看,在他身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庞大无比的蟒蛇,正 在吞食一只可怜的孤雁。他惊恐地拔出匕首,等待蟒蛇的进攻。蟒蛇吞食完大雁之 后,好像填饱了肚皮,瞪着两只灯笼般的眼睛向肖佐臣看了一会,抱着不感兴趣的 态度爬去了。 肖佐臣把刚刚恢复的一点精力完全消耗在蟒蛇身上,再也没有能力爬到水边了, 眼前越来越迷茫,渐渐地什么也看不见了,飘飘荡荡好像掉进了无底深渊,进入一 个黑暗的无休止的缥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