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麝飘香初解佩 “你就不怕,烧到最后,都成了灰!” 他以首顿地,决绝道:“扑火成灰,也甘愿。” 太后见状,久久凝视他。 夜风吹进来,拂动珠帘,那地下便现出长长一列扩大的影子,仿佛舞娘无声无 息徘徊的脚印子。只听得殿外虫声唧唧,木叶沙沙。自有一种清静境界。 一旁的老宫人道:“太后您看,这地上怪凉的,不如请国主起身说话吧。” 太后似极疲倦,摆摆手,道:“且先回去歇息罢。改日再说。” 他只得拜退。 因胸中存有块垒,故醒的极早。 天光还未大亮,他出了殿门,沿着小径信步而行。清晨空气微凉,草丛中的虫 子大约还未见到光线,仍兀孜孜不倦的叫着。 那偏殿外本是竹林,杆杆修竹密密葱葱,曙色之中,倒象是下了浓墨,重重的 绿堆起来,大有空翠湿人衣之感。林中有小亭,穿插一条小溪流过。他正欲朝那亭 中行去。冷不丁从那翠嶂之中闪出一人,远远的见是他,先是诧异,后方急急行礼。 他辨认仔细了,便问:“大清早的,哪里去来。” 浅香不敢抬头,只答:“娘娘在那亭中坐着,奴才恐清晨露重,故此去取件衣 裳。” 他“啊”了一声,道:“去罢。” 浅香自去了,他寻着那小道过去。果见赵虞静静坐那亭中。想是还未梳妆,只 一袭素白晨衣,乌发长长的垂在身侧,通身上下并无一丝珠翠。此刻微微合着双目, 竞似十分享受。想是以为极早,不疑有人前来。他从未见她如此自然放任之态。心 中顿时生出一种温柔来。 赵虞坐得正觉惬意。 不妨听得远处一声低呼:“蛇。” 吓得她一机灵,兀自跳开,一叠声问:“哪里。哪里。” 慕容璨见她狼狈,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她这才知道是玩笑,惊魂未定,不经意间白了他一眼,道:“原是国主戏弄臣 妾呢。” 她历来不自称臣妾,隐隐间倒似一种顽抗。如今不妨之下脱口而出,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他只觉仿佛清风扫过,心中阴云顿时去个八九。 笑道:“你好雅兴,大清早便出来赏这雅静。若非我来的凑巧,这好事莫不全 给你一人占了。” 她回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我昨夜睡那殿中,总听得涛声阵阵,潇潇做响。 便觉心中清越。这竹呀,说是画中君子,最是没说错的,总有种使人亲近的愿望。” 她对着他,向来话不甚多,又时有绵里藏针之意,暗地里总不肯卸下武装。从 不似眼下无拘无束,侃侃谈来,与人一种家常的温馨之感。 他似不服,道:“现放着这么大个君子你不亲近,倒去亲近那画上的。明儿叫 人将这竹子全伐了,看你还亲近谁去。” 她闻言,笑道:“平白吃这竹子的醋是做什么。”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脸一红。喃喃道:“好没威仪。” 他看在眼里,径自道:“连你都亲近别个去了,还要威仪做什么。” 见她不语,恐揶揄得她恼了。复道:“带你看茶花去。” 她问:“这哪里有呢。” 他答:“你只管跟我去就知道了。”又一想,道:“就咱二人去得了,平白一 堆人跟着,厌烦。” 一扬声,叫过远处立着的鄂铎,道:“你差人去看看,皇太后几时起身。再呢, 你亲去那边,取件衣裳来。” 一时三言两语,将那跟着的人俱支开了。解下外袍,与她披在肩上,柔声道: “早间凉,防着点。” 她亦从未见他有如此顽心的一面,颇觉新奇。于是随了他出了亭子,沿着一条 山间小径往林中深处而去。 太阳尚未出来,那小路本是石子铺就,多少有些硬杂不平,她脚上不过一双绣 花软缎,露水沾在那小石子上,湿润生潮,一不留心,显些栽倒。 幸得他一把扶住,叮嘱道:“慢着些,他们去了,总得一会子。仔细脚下。” 见她颇为吃力的样子,又道:“我背你罢。” 她闻言,又红了脸。道:“不。” 他见她态度坚持,便拉住她的手,道:“那你牵着我好了。省得滚到那君子脚 下去。” 她轻笑一声,道:“原也没有那不中用的。小的时候,为了偷偷溜出家外出玩, 连门洞都钻过。” 他揶揄道:“回头我可得将那宫里的大小门洞堵起来,不要给你钻跑了。” 她笑:“宫里哪来的门洞,我们那门洞,本也是特特挖的,方便家里狗儿出入。” 他恍然大悟的“啊”一声,道:“原来是给狗儿预备的,怪道我见你,楞比别 ‘人’淘气那许多。” 她正待要回嘴,方意识到说错了话。顿时柳眉一竖。便要寻东西打人。 那慕容璨见状,自松开手,快快走开。 她哪里肯善败甘休,一路追了过来。 二人一路赶,一路笑,一时间走到那小径尽头,往那小坡上一站。慕容璨便轻 轻道:“你看。” 她走上来,一看。顿时惊住。 此刻天色稍明,远处淡青色的天际,如同仙人打翻了染缸,大幅大幅的玫红, 藤黄,浅紫,灰兰,无数极热闹的颜色,却静静的晕染在淡青色的天空上。 她被那美景镇惊,一时间只知道发呆。 慕容璨见她气息未定,两颊还透着潮红,鼻端微微生了汗意,双目圆睁,贪婪 的盯着远处,樱唇微张,另有一种娇憨之态。不觉也将周遭一切浑忘了。 良久,方道:“是叫你来看这茶花的。” 经他提醒,她才懂得收回目光。 这小坡背面,是个山凹,清一色的种着白茶。他们所立之处,正是在那一大片 花海的顶端。 此刻尚有丝丝白雾,袅袅如烟。无数的开圆的,未全的,已开尽的花朵,被翠 叶托着,花瓣上犹自凝着露珠,俱沐在淡淡清光之中,各个带一种谨慎隆重之态, 满株满树,满坑满谷,仿佛已至极至。 她唸喃着道:“这样美,真想融到它们中去。” 山中微风荡漾,带来一阵阵芬芳。鸟儿早在林间啾啾而鸣。 他也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道:“你一时变竹子,一时变花儿。倒莫 要变个四不像来。” 她兀自道:“我是第一遭见这许多白茶,简直漫山遍野。真真玉树琼花。” 他同她并肩而立,侧头看她一眼,闲闲道:“任世间百媚千红,吾独爱这一种。” 她正自会他那话中之意,远处已隐隐听得人声。想是侍从宫人不见了她们,一 路寻了来。 他皱了皱眉。忽拉着她紧走几步,往那一溜溜植得极密的茶花中走去,直走的 远了,往那花丛中一蹲,偷偷笑道:“让他们找去,没的跟着扰人清静。” 先是听得鄂铎的声音,失望道:“也不在么。这可去了哪里了。” 接着是浅香,急道:“我不过走去拿衣裳,回头就不见了。别是走到这林子里, 走迷糊了。” 鄂铎道:“该不是往别的娘娘殿中偏坐去了罢。待回去问问。” 言毕脚步匆匆,俱走开了。 他凝神听着,掩盖不住一丝孩气的得意。 她与他隔的极近,鬓角几乎贴在一处。气息拂在她脸侧,她第一次这样近的看 他,见他眉目朗朗,棱角分明的唇际,往日的自持稳重,眼下被一抹玩意代替。目 如乌漆,也收了那深不可测,竟清澈如两弯清水。 她自他目中看到自己,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他,方觉得心下窘迫。 正待要别开头去,他的双唇已经轻轻贴了上来。 她措手不及,顿时觉得耳畔“嗡”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的鸟语花香, 尽皆去的极远,一时间倒弄不明身在何处。待他放开,她仍犹自怔怔,一颗心只仿 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低低道:“让时间就此停住好了。” 见她低着头,面上红晕只烧到耳朵。自有道不尽的温柔绮丽。他轻轻将一片落 在她发端的残叶摘下,道:“他们走了。咱也走吧。” 她只觉全身发软,脚下如踩在云端,只得任他领着出了那花丛。复又站在山坡 之上。 太阳已经露出了小半个脸,金辉满天洒将下来,远处群山连绵,一望无际。 他回身看住那无边无际之处,道:“与我并肩比翼,看这世间繁华。” 声音轻柔低沉,却如下了蛊,她只懂得仰首看着他,脑中一片迷离。 他抚了抚她的脸,更轻的道:“没有人可以阻止。” 随即执着她的手,仍自沿那小径缓缓下的山来。 出了那竹林,见她还有些呆呆的,方含笑:“你回去更衣吧。莫迟了给皇太后 请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