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 庆延宫内,众宫人伺候完瑖妃沐浴,正用那雪白的手巾一点一点轻轻印着她头 发上的水。 外头小宫人入来通报:“娘娘,谆妃娘娘将您要的彩线送来了。” 瑖妃抬了抬手,她那贴身宫人百合便前来接了手巾,道:“叫进来吧。” 一时那宫人走了进来,先行了礼。瑖妃便道:“是蒹葭呀,起来吧,拿过来我 看看。” 蒹葭依言将那织金紫漆的小盒子打开来,盒内整齐的七色丝线,俱绾成花结, 另用签子扎了。瑖妃伸出纤纤玉指,捡起其中一枝墨绿色的。漫不经心的道:“这 倒应该是今春新贡的,难为你娘娘还存的有。” 蒹葭回道:“确是今春的,娘娘也是临时找了找,才全了。并不曾料到今年国 主下旨正经过节。” 一旁的百合也笑道:“太后不住宫中,国主历来是不兴过什么节日的。娘娘入 宫这么些年,大张旗鼓的过这乞巧节,怕也是头一遭吧。” 瑖妃道:“可不是,怕还是托了太后洪福。” 蒹葭也笑着道:“我们娘娘也说,多亏了敏妃娘娘,幸得她服侍得好,太后发 了欢喜之心,咱们才拖带沾些光。” 瑖妃闻言,眼皮抬了抬,道:“你们娘娘这么说的?” 蒹葭赔笑道:“不光我们娘娘这么说,大家都这么说的。”过一刻,仍又笑着 道:“国主就更不用说了,晚膳都不及用,便去了银翟宫。” 瑖妃本斜躺在那躺椅上,那一枕微带卷曲的青云,铺在干燥的白手巾上头。她 闭上双目,缓缓道:“你去罢,替我多谢你们娘娘。” 蒹葭依言去了。 百合将她头发擦干了,见她仍旧合着双目,只道她是睡着了。于是轻轻唤道: “娘娘。还是去那榻上躺着吧。仔细颈脖子酸。” 那瑖妃也不答应,仿佛自语一般,极轻的道:“皇母这是演的哪一出,山上待 着好好的,无端端让她下山来做甚。” 百合一壁扶着她坐起来,一壁道:“会不会想着无所大碍,太后才改了初衷。” 瑖妃坐在那椅子上,百合将一对软缎替她穿好,她也不动。只怔怔出了会神, 方道:“若真是那样才好了。怕只怕,时候久了,养出祸患来。” 百合见她面色沉沉,于是宽慰道:“娘娘不必忧虑太过,太后心里,自然是向 着您的。她老人家做甚么,向来最周详。咱们还是放宽了心吧。” 她叹息一声,更轻的道:“在这宫中一日,哪里能宽得了心。这原是个没有退 路之地,一旦来了,只得不停的往前行。” 百合道:“想她一个外族人,怎样也越不过您去。想必国主亦是见着新鲜,兴 许过个几日,便撂下了。” 瑖妃慢慢的从那椅子上站起来,口内道:“姑且先看看吧。” 因慕容璨下了旨,宫内便热热闹闹的张罗起来。 到七夕日,真将拿画舫开了出来,果品酒食摆了满桌,从上到下,一应女子, 皆在那衣襟上别着七彩的丝线。她们祭罢天,便将宫人侍从俱遣了,命其自去游玩 乞巧。一时除了那贴身随伺及有差在身的,其余俱皆散了。 他们只在那舫上顶层摆了一桌,慕容璨居上,余者团团将之围定,说笑不断。 是夜倒还真有一弯娥眉月,星子额外的亮。众妃指点争执着哪是银河哪是鹊桥, 莺莺呖呖,不亦乐乎。 画舫缓缓在那湖中划行,一路细细的一筝一萧,伴着水响,凉风习习吹来。竞 有种十分空灵超脱之感。 慕容璨似兴致颇好,酒至一半,道:“取萧来。” 鄂多闻言,急道:“奴才这就差人去取。” 慕容璨摆摆手,道:“没得费那时间,就近有的,尽管取来。” 众人不敢怠慢,忙取了那乐师所用之萧来,先用酒一点点的擦拭了,复又用茶 冲洗过数次,方拭干了呈上来。 慕容璨持萧在手,踱至栏边,背栏而立,箫声一动,一股清音便悠然而出,她 一听之下,便知是一曲“梅花引”。又见他目视自己,眼角含笑,于是一时兴起。 自款步走到帷幔之后,那琴师忙不迭相让,宫人打起帷幔,这二室之间便一览无余。 箫声清越,她仿佛已经看到那洁白梅花,傲雪凌霜。不由自主拨动铮玄,合了 上去。 在座众人只听得他们这箫管悠悠,琴声韵韵。竟仿佛严丝合缝,一点不差。一 时竟怔了。 还是那瑖妃,听着听着,丢了酒杯,舒开广袖,竟自那空挡之地,轻舞起来。 锦妃见状,亦自忍不住,将那谆妃死拖硬拽,拉下席来,只胡乱一通乱舞。 众随侍一见,终忍不住笑起来。 曲子吹了两段,忽然箫声一转,越来越快,竟脱了那清越之感,代之以一种欢 欣跳跃,似那落梅阵阵,随风飞散。铮声似知他心意一般,随即跟了上来。 瑖妃本已有几分酒意,这时候闻得曲子一变,更是兴起,于是踩着点子,一下 下旋转起来,她的头饰裳袖裙角,顿时齐齐飞动起来。一抹细腰,仿佛风中树枝一 般,说不出的柔软坚韧。只转得她自己,犹如一只燕子,几乎要衔水展翅而去。 她那笑声,更是脆如银铃,水波般只漫到岸上去。引得岸旁树下诸人皆不知发 生何事,纷纷翘首探望。 终于萧琴渐渐慢下来,收了音。她们才得以停下来。 瑖妃只觉天旋地转,立足不稳,锦妃立于一旁,慌忙架住,不想受力不住,二 人顿时一起坐于地上。样子颇显滑稽,她二人自先大笑起来,旁人也跟着笑起来。 谆妃见状,一边笑一边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扶起来。” 锦妃笑的岔气,只伏在地方大喘。宫人前去扶她,竟不愿意起来。她走过去, 想要拉她起来,不想被她拖住手一拽,亦滚到地上。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瑖妃笑骂道:“真真锦丫头最是没有良心,人家好心拉她一把,倒暗地里使坏。” 锦妃一把抱住她,只咯吱她痒痒,道:“姐姐,这地上才凉快,咱们一块儿躺 躺吧。” 她受不住,只得又笑又挣扎。顿时乱成一团。 还是慕容璨上来解围,道:“瞧这地上,怪脏的。快些起来。” 锦妃才松了手,先站起来,又反身拉了她起来。帮她抿抿头发,捧着腹道: “姐姐这头发都散了。” 她回道:“你自己也一样。” 众人互一照面,见都差不多。锦妃嗔道:“都怪瑖姐姐,原是她开的头。” 宫人们已捧了妆夹前来,个人随意收拾一番,又喝了些酒。慕容璨见月渐西沉, 夜已渐深。于是才宣布散了。 一时船靠了案。那不明就里的侍从纷纷凑上前来迎接,又打听那场景。好半刻 方散了。 谆妃行在最后。 随从还在相互眉飞色舞的交谈,她也觉得十分尽兴,故也只听着。 方下了船,步撵一早已经候着。她见一堤绿树,月色水光,去了喧闹,倒静静 的,另又一番情意。于是道:“走几步吧。倦了再说。” 蒹葭同另一贴身宫人白露,见她还有兴致,于是遣退其余人。随她慢慢行来。 随从中有一年纪较长的宫人,原是她幼时乳母,随同她已有多年。这时跟上前 来。唤道:“娘娘。” 她声调放得极低。谆妃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边道:“甚么?” 她乳母只顾跟着她,仍道:“娘娘方才可见着,那敏妃娘娘。” 谆妃淡淡道:“是,她今日是出了风头。” 她乳母道:“奴才说得可不是这一样。” 谆妃只管慢慢走着,闲闲道:“那是哪一样?” 她乳母接着道:“不知您瞧见没有,呈点心那会子,上了盏奶子。敏妃娘娘只 抿了小半口,便不喝了。” 谆妃闻言,倒顿了顿,语气已见难掩的溫怒,道:“这上下多少只眼睛都见到 了,国主接过去,一口饮了。”顿一顿,又道:“他倒是不嫌脏。” 那乳母已经有些急躁,道:“娘娘,奴才说的也非这一样啊。” 谆妃横了她一眼,冷冷道:“那还有哪一样。” “奴才听得她那贴身的莲娜吩咐下面人,‘娘娘这几日来闻着这奶味就不喜欢, 凡是那带奶子的东西,都别上了,换几样酸甜爽口的来’。”言毕拿眼睛看着谆妃, 见她仍然一脸不在意模样,不由差些顿足,亦忘了忌讳道:“我的娘娘呀,您想一 想当初怀小公主之时,可不只喜那口味酸甜之物么。” 谆妃听到此处,心内一惊,不由猝然停下步来。轻道:“难不成……” 人已尽皆散去,丝竹喧嚣亦停了多时。此刻一阵风拂来,她只觉得无限的冷清, 不由自主的拢了拢衣襟,定一定神,道:“我乏了,传撵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