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寒风中的三棵老树 1994年夏天,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街头,出现了一张海报。海报上乌云密布, 寒风呼啸,一片黝黑的大地上,挺立着三棵枯枝老杈,相互支撑的老树,下署中国 聂氏兄弟联合画展。当人们走进展厅后才明白,这三兄弟并非老人,而是三个生龙 活虎的中年人,然而他们的个人品格,已被生活锤炼得像老树一样遒劲了。他们是 聂崇永、聂崇平、聂崇良。 聂崇永是老大,原在厂里当工人,因为样样都表现得好,业余还为厂里做文化 宣传,组织部门就准备发展他入党。可是当人们翻开他的档案,发现他是聂家之后, 出身有严重问题,回头就对他说:“你没戏了,画你的画吧!” “文革”中祸从口出。一次全厂大会上他突然被揪上了台,关进车站路的第一 看守所,十几个人挤在15号囚室,里面有两个更加肆无忌惮的“活宝”,一个是王 若望,一个是郁达夫的侄子郁兴致。开始大家还挺英雄气概,海阔天空地聊天,轮 流讲故事,说笑话。王若望断言“小聂肯定没多久就会放出去的”。果真有一天他 被叫出去了,说是回厂看材料。可是当他真的面对他的“材料”时,人一下子吓昏 了,他被冠以现行反革命,判刑7 年。回到第一看守所时,他已无资格回15号囚室 了,被单独关入16号囚室。他想把自己的情况告诉隔壁的伙伴,可是两室之间只有 放马桶处有个小洞相通。他就趴在洞口呼唤那头的人们。当15室的人闻知他的消息 后,立即一片死寂,再也笑不出来了。那时他的儿子才5 个月,年轻的妻子天天抱 着孩子找工宣队,央求见一见丈夫……他后来在提篮桥关了10年,由于表现好当了 犯人的大组长。他对笔者说:“我一辈子也没当上官,却在提篮桥当上了‘官’。” 现年50多岁的聂崇良,却有着两度“反革命”的生涯。第一次是在大跃进年代, 他才16岁,就随支援大军南下福建,在一家工厂当锻工。谁知在一次偶然的事件当 中,他一夜间成了反革命,被押解到闽北深山里去伐木烧窑。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 画画成了惟一的精神安慰。他不服,又无法忍受非人的歧视和折磨,在一个漆黑的 夜晚,偷偷爬上了北上的火车,回到上海,东躲西藏地过日子。许多年后才获平反。 1963年,他21岁了,他不能永远衣食无着,于是再次离开上海,奔赴更加遥远 的新疆,成为一名新疆建设兵团的战士,放羊、挖渠、砍柴、种田,干活并不可怕, 况且荒漠的尽头,有着内地人无法想象的原始景观。唐诗中的“大漠孤烟直,长河 落日圆”的恢宏景象历历在目,那正是写生和创作的好机会。谁知好景不长,“文 革”开始了,他第二次变成了反革命分子,与其他30多人一起被关进土牢。8 年监 狱,望不尽的苦难。后来,他被送去劳动改造。他在重复着人类最原始的劳动时, 上帝又为他开启了那扇艺术的窗户。 夏天,他蹲在麦田里割麦,一阵长风吹来,厚重的麦浪起伏着,扬起一阵阵沙 沙声,如烈焰般的色彩在风中翻滚闪动……打土坯是一项吃重而且单调的活儿,当 他机械地重复这远古的生存方式时,心灵又被震颤了。若干年后,他的《割麦人》 在欧洲国际现代艺术大展中荣获银质奖;《打坯人》和《春天》,在欧洲奥特根文 化中心国际画展中,分别荣获金鸡奖和紫铜奖。 聂崇平也是一个“反革命”,“文革”十年在单位里监督劳动。1989年他报考 了比利时皇家艺术学院,要靠打工来维持生活和学业。他画画、打鸟儿动作十分麻 利,而一下厨房就行动迟缓。那欧洲餐馆的装潢、色彩、人们的衣着、首饰款式无 不让他处处动心。这么一来,老板就不喜欢他了,常常是上午做了才半天,下午就 被炒了“鱿鱼”。他说他并不偷懒,可活儿总干不好。 一天,他把自己的作品搬上了街头,居然来买的人不少,能卖出好价钱。他喜 不自胜,再也不需要去餐馆打工了,可以以画养画了。他在比利时完成了学业,又 来到纽约,在那些艺人的世界中耕耘、捕捉、闯荡。 他的画亦中亦西,把东方的艺术语言融入了西方的现代气韵,把中国古老的传 统观念,艺术地与西方世界对话,于是,就有了“落日心犹壮”,那种洪荒时代的 人格精神。 后来,他的画不断获奖,越来越好卖。他又把远在上海的两个兄弟的画一起推 出,举办了聂氏兄弟联合画展。在设计海报的时候,他费尽心思:我们这苦命的三 兄弟啊,现在总算抬起头来了,像什么呢?啊,有了!那正是寒风萧瑟中的、历尽 沧桑的三棵老树!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