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 又是雨夜,南霁国的秋季总是冷雨缠绵。雨打梧桐,是道不尽的忧伤。云夕吹灭 了所有的灯烛,煮酒,于廊下听雨。窗外那丛寒菊倒是风华正茂,却是无法与人心意 相通的,因为于归属于兰花。晓风铃珮梦中人,闭上眼,雨雾氤氲中,犹能见你巧笑 倩兮、婉如清扬。 是有人雨夜来访么?脚步有些迟疑,油纸伞下的人是谁呢?是你么,于归?你来 了,千山万水、千心万苦,你来看云夕了吗?有你的日子,虽然彼此阻隔于宫墙两端, 可总还是有希望的。守着这一点如萤的希望,云夕度过了那样漫长孤独的日子。如今 呢,爱无所爱才是苦中之苦啊! 云夕抛下手中的酒杯,跌跌撞撞地迎了出去。烟雨凄迷,他在那人身前站定,目 光如火,却是冷泪盈眶。 他眼中的火熄灭了,来人不是于归。于归,你终究还是将云夕丢弃于荒凉的人世 了! 绣罗急忙丢下手中的伞,赶上前去,将摇摇欲坠的云夕扶住。 云夕呀云夕,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自苦! 云夕已是酩酊大醉,决绝尘世般地闭上了痛苦的眼睛。绣罗费劲地将他扶于屋内, 扶至床榻之上。屋内漆黑一片。她摸索了半晌,才将油灯点燃了。这便是他的世界了, 到处是随手抛置的书札,几案上的丹青尚未完成,于归却是笑语嫣然地在画帛上呼之 欲出。绣罗不禁悠然长叹了一声。有老仆役掌灯走了进来,见了她便是一脸的惊疑之 色,却又不敢言语。 “云夕将军醉了,送些热水来吧。”她吩咐道,心中却在想,这将军府平素定是 见不到女人的影子,所以那老奴见了自己才会如此惊异吧。 老人默默退下,不一会儿送来了热水和热茶,收拾起酒盏便欲退下。 “找一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来吧。” 老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大将军走后,将军遣走了府上所有的丫鬟、仆役,这 将军府再无他人,只有将军和老奴而已。” 是吗,云夕,你的生活竟一直都是这样简单、清苦的吗?刻意茹素是为了什么? 是想让自己能切身体会别幽馆中的凄清与孤寂,你便让自己弃绝了俗世一切的繁华吗? 泪落了下来,绣罗急忙伸手拭去,对老人说道:“那你去休息吧,今夜我会看护 将军的。” 云夕,你渴了吗?喝口热茶吧。她想将他扶起,却听他在梦中低低地呼唤。于归 师傅,你真有福。他在梦个仍在呼唤你的名字。一生能得到两位至情至性的男子如此 深挚的爱恋,夫复何求!绣罗愣愣地端着茶杯守于床沿,不忍惊扰他的梦境。有的爱 是无法在现实的灰尘中实践的,只能在梦境里相寻相觅吧。 清晨雨霁,有翠鸟在召唤。云夕从宿醉中醒来,双眼张开,却与一双略显疲惫的 星眸相遇,不由大惊,腾身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出宫,在这里?”他惊问。 “只要有上行舞者的绿玉牒,再向内侍总领大人通报一声便可以了。你忘了吗?” 是啊,这么些年,于归从未走出宫廷半步,刻意将生命尘封于那样的凄凉寂寥地。 他是真的忘了,上行舞者是可以出宫的。 “你来了多久了?”他似有些歉意。 “我在这里呆了一宿,一直在等你醒来。” “昨夜那人便是你吗?”他苦苦一笑,披衣而起,坐于床沿,“你应该回去。留 在这里,会给自己惹麻烦。” “堂堂将军府,连一个端茶送水的侍婢都没有吗?”她的眼中又有些泪意。 “云夕孤身一人,用不着。你深夜前来,可是有事相告?” 绣罗不说话,走到几案前,乘了一盏热粥送于他眼前:“先喝粥吧。”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复杂的情愫。“是你做的吗?”他接下,似不敢再看她,低 下头去,声音有些喑哑,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香喷喷的粥竟是一口也无法下咽。 “好歹喝一点吧。醉酒伤身,于归……”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真的不 能再对他说起那个名字了,每一次呼唤都如同剜心。 他垂着头,把手中的一盏粥慢慢地喝尽了,放下碗碟,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才对她说道:“说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柔栀。”她的眼圈红了起来。 自那日受了绿玉牒昏倒于绣罗怀中,柔栀一连几日高热不退。在绣罗的精心守护 下,病情虽然渐渐有了好转,神智却变得有些迷糊。近几日,情况愈加严重,她终日 以泪洗面,竟开始连绣罗也认不出了。 “将军,如今只有你能帮她了。”她含泪地说道。 他有些黯然:“可我如何能帮她?就算在民间找了最好的大夫,也送不进宫啊!” “不是要你找大夫,只要你去便好。” “我去?”他有些疑惑。 “将军还记得那日黄昏与柔栀在宫墙边假山上的邂逅吗?”见云夕点头,她继续 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自那时起,柔栀便一直在心中默默地爱慕着将军。” “是吗?”他似有些窘迫,也有些不安。 “去看看她吧!只要她能将你认出,便有一线希望啊!”她的泪落了下来,“你 知道,这样的事是不可以让内侍院知道的。不然,他们会将她送入寒玉宫。在那里, 她如何还能活下去!”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我试试吧!不过,你要教我怎么做呀。” “今晚,将军请到别幽馆来,我会等你。该怎么做,绣罗也不知,只能看情形了。” 她郑重地向他施礼,转身告辞,却又停住:“将军,还是找几个仆役丫鬟吧。家里有 些人气总强过孤身一人啊!” 云夕目送她渐行渐远。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兼具水的纯粹和火的刚烈。别幽馆的 大多数女子,无论是萱竹、于归,还是柔栀,都是太过柔顺,只能默默地吞咽着命运 所给予的苦泪。绣罗却是例外。他相信,她绝对不会甘心一个舞者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