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喜盈门(2) 手艺人家规矩轻,那丫头有时跟章师傅进园子玩,人们随章师傅叫她乳名: 荞麦。荞麦,过来这边,荞麦,过去那边。她便夹紧了怀里的婴儿,一溜烟地过 去和过来,看不出来,她已经做了母亲。叫她最多的是妹妹,小荞麦好几岁,因 没人做伴,就缠上了荞麦。有时柯海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在园子里,头抵头 蹲着,用水和了泥,捏成小饺子,排在枇杷树叶上。婴儿呢,就躺在树底下,身 上盖的是芭蕉叶。柯海不由驻足看着,人影子遮了她们。抬头看看是谁,又低下 去忙自己的,神情很严肃。那庶出的妹妹,平日里吃母亲和姨娘的教训,小小年 纪总是苦着一张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几乎和荞麦差不多,此时也 变得有趣了。柯海走开去,等他走回来时,婴儿已经睡醒,竖在两个大人中间, 面前摆着一枇杷叶泥饺子,一枇杷叶泥包子,还有一条泥捏的鱼,很隆重地搁在 一爿瓦上。三个人正襟危坐,并不说话,坐大席的样子。柯海几乎要笑出声来, 心想:这会不会就是章师傅说的" 大乐子" 呢?紧接又想:徐家那女儿,不知是 什么样子的?想到此,脸上的笑收起来,换上羞涩的表情,心里渐起一种宁馨, 真有些像要娶亲的人了。 申明世回来的日子近了,家里忙着收拾屋子,要把回家省亲人的屋子收拾出 来,又要把新人的屋子收拾出来。 申家的宅子在万竹村和天香园的南边,之间隔一条方浜,临北门,门前有一 具小码头,供乡下送粮送柴的船停泊。门有四扇,硬木的龙骨,分上下两部,上 部为竹签,一律削成筷子粗细,排紧插齐;腰间横一条实木板,板上刻团花和蔓 草,漆大红与大绿,墨色描线;下半部是细篾编成席簟,纵横数排锡钉,布满天 星。风火墙高足有丈八,刷得雪白,墙头顶灰瓦檐。沿风火墙向东,再南转,墙 上开一道单扇小门,漆成黑,才是平日里进出用的。从这侧门进宅邸,横穿过几 重庭院,几处厅堂,再有几层过廊,几条甬道,都是在宅子的腹背之地。忽然脚 下传来汩汩水声,就看见有一条细流在两面山墙之间穿行而来,廊道下豁开一面 围栏,下去几级台阶,原是一个极小的码头,可进手划舢板,直接将肉菜酒酱送 至厨房。厨房分几进,一进是磨盘,日夜轰隆作响,磨麦磨豆;二进是汤灶,一 列半人高的炖罐,不熄火地煨着各味高汤;再一进里,几条长案上置满了菜式… … 儒世与明世各占宅子一半,儒世在东,明世在西,老太太居中——前堂,中 庭,正院。儒世的一半都是平房院落,明世的一半则在后堂加添了楼层,楼以楠 木建设,地坪铺青色釉面砖。儒世谴责兄弟太奢华,弄不好要惹是非,朝中已经 对江南富豪风气有成见。明世说,朝廷的开销还不都仗了苏松地区的赋税,并没 有偷漏的。如此,明世的房间与书斋就都做在了楠木楼上。书斋关了三年,这时 要打开扫尘,房间也空了三年,大太太不愿住,嫌上下楼不方便,二姨娘是不敢 住。现在,小桃随明世回来,大太太很慷慨地说:小孩子家喜欢新鲜,腿脚又利 索,让她住,也好照料爷们。于是,房间也启开,结幔挂帐。底下人嘴碎,说小 桃是" 一步登天" 。 柯海的新房做在花厅旁的一个小套院,三间平房,十来步深的庭院,铺着细 白石子,面上用暗红暗绿卵石嵌成图案,一孔月洞门隔成内外两进。外院仅两步, 两面墙爬了常春藤。内院中央一棵香樟树,树下安一具石桌,四具石鼓凳。正屋 檐下是赵孟字的横额,堂上挂了古人的楹联,月洞门上凿了两个字:蕉风。多少 是为迎合世家的风范,生怕受新媳妇的挑眼。从后窗望出去,白墙前立一具湖石, 形状好似披盔戴甲的兵将,就算作将军石,边上再有几株美人蕉,这一幅小景是 申家自己的趣味,有点孩子气,又有点娟阁气。 申明世到家是在秋分之时,喜期就定于立冬。这一段,柯海不得不安静下来, 或者读书,或者同兄弟镇海做伴到天香园走走。镇海不像柯海早慧,书读得苦, 这年刚过了童试,进县学,身体较为羸弱,行为举止便迟滞一些,亦步亦趋,都 随哥哥的主意。天香园的荷花开着,这回是真栽的荷花,虽是晚季,却极盛,池 边垂柳荡漾,桃林里果实熟透,香气扑鼻。这院子长了年岁,变得贞娴了。妹妹 和荞麦带着小毛毛玩,小毛毛都会走道了。远远站了一高一矮两名看客,是小桃 和小桃的毛毛,柯海镇海的小兄弟,取名奎海,乳名阿奎。小桃自觉身份位置不 同,拿着架子,不跟那几个玩,冷着脸牵了阿奎的小手,不让他过去。小桃的身 形纤长许多,有些亭亭的意思,怎么说,像个姨娘了。而荞麦,因为是被章师傅 当女儿养的,所以还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