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疏浚(4) 来到申家,闵女儿添几岁年龄,为人妻母,又不很顺遂,就懂得许多人事。 她晓得姐姐一直生她的气,因为姐姐生气,柯海便也生她的气,她就是在这气恼 中过日子。她倒是高兴双胞胎全是女孩,她要生了儿子,姐姐会更生气。柯海呢, 自然火上加油。她也看出,柯海本身又不着意生不生儿子,他对儿子的心不如对 姐姐的心重。看他对姐姐的心,就知道这是个难得的人,可惜自己没福分。其实 她才不在乎柯海,闵女儿多少是负气地想,和双胞胎做伴,很好。不过,她是在 乎姐姐的,大约因为姐姐和她是一样的人。不是说她能和姐姐比,无论家世、身 份、人品、才智,她自知都及不上,但隐约中有一桩相仿佛,那就是命。男人纳 妾,总归有薄幸的意思,闵女儿虽然是那个被纳的人,但从来没有得到柯海半颗 真心。所以,她们其实是一样的。还有,她们都生了女儿。姐姐那丫头,穿了她 绣的袍子——她并不情愿绣的,是二奶奶硬逼着,可丫头穿上一看,就好像是双 胞胎中长大了的一个。假如姐姐要来和自己好,她就和姐姐好!闵女儿最后想了 这么一句,似乎主意已定,安心入眠了。 小绸自然不会来和闵女儿好的,但镇海媳妇每回来问什么,都说你姐姐问的。 所问无非是针法、辟线、花样的事,闵女儿就知道姐姐也在习绣。她总是卖力地 做给镇海媳妇看,还将自己嫁妆里的针线分出一些给两位姐姐。镇海媳妇呢,就 将自己得的那一份也一并给了小绸,让闵女儿的馈赠变得更加慷慨。有一回,镇 海媳妇还要闵女儿随她去姐姐的院子里,免得她两头传话传不明白。闵女儿跨不 出这一步,没答应,但很快就后悔了,心想下一次就去。可下一次,镇海媳妇却 把这事忘了,没再提起。闵女儿又一次对自己说:姐姐来和我好,我就和姐姐好! 心里藏着与姐姐好不好的事,难免把别的事耽误了。柯海回来向她要香囊,不禁 吓一跳,原来早已把香囊忘到了九霄云外。来不及新绣,就将正绣着的绫子铰一 块下来,缝成香囊。绣的是一株灵芝,长在石头缝里。灵芝有一朵大的,几朵小 的,大的在香囊的肚腹上,小的在边上一圈。绳线一系,奓开来,就好像专为香 囊绣的,就这么混过去了。可是这一向,镇海媳妇都不来,是姐姐那边没什么要 问的,还是索性不学了,或者镇海媳妇对自己生了气?正愁烦着,传来消息,镇 海媳妇病了。闵女儿方才松一口气,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自从生阿潜,到底伤了元气,镇海媳妇就得了弱症。逢到节气,总有那么三 两日不合适,下不来楼。镇海媳妇下不来楼,小绸就上楼了,从早到晚陪她在床 跟前。闵女儿决心要去看镇海媳妇,她想:我又不是去看姐姐你,我看的是二奶 奶。她又想:姐姐可以去看,我也可以看!再想:姐姐要与我说话,我就与姐姐 说话。这么给自己打气,闵女儿一手搀一个刚会走的,下西楼,往东边楼去了。 娘三个都换过衣服,双胞胎一人穿一身花,闵女儿自忖是做母亲的人,需端庄些, 只穿一身藕色衣裙,裙摆上绣一棵芍药。人略丰腴了些,也像一棵芍药。上得镇 海的楠木楼,窗户遮起来,病人多忌讳风和光,从亮里走进暗,稍停一停,才看 得见。床上的人拥被而坐,床沿上也坐一个人,两人低头看一本册子,正是闵女 儿的花样本。听见动静,一起抬头看她,便知道自己是这里的外人。 镇海媳妇让人领走双胞胎,去另间屋与丫头他们一处,这家的规矩,小孩子 不该与病人太近了。那双胞胎一走一回头,从来没离过娘的样子。闵女儿向床跟 前才迈上一步,小绸便立起来,走开了,闵女儿只得又停住。镇海媳妇想笑,忍 住了,说:咱们正看闵的花样呢!如今人们都叫闵女儿" 闵" ,叫快了,就叫成 了" 米" 。闵不及答应,小绸已经说出一句:谁和你" 咱们" !镇海媳妇这回笑 出声来了。小绸脸一沉,转身要下楼,镇海媳妇赶紧止住她:走什么?你还没替 我端药呢!小绸都走到楼梯口了,丢过来一句:让那个人替你端!镇海媳妇说: 那个人是什么人?小绸抬脚就要下去,镇海媳妇发急道:要我拽你吗?说着,真 从床上起来,赤了脚跑过去,小绸就不好意思硬挣了。这边的闵,伸手扶住镇海 媳妇,三个人一行走回屋里,上床的上床,端药的端药。隔壁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已经玩作一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