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我接到外交部干部司的通知,全国人大常委会已通过任命我为驻奥地利共和国 大使,并且要我开始准备在7月底或8月初到任。在5月初,外交部领导曾征求我的意 见,到驻外使馆担任大使,我表示同意。我曾多年担任过驻联邦德国大使,德文还 能用,而且听说现任驻奥地利大使将要离任,所以我建议到那里去工作。不久,党 中央批准我担任这个职务,外交部立即向全国人大呈送了请求任命的报告。我在建 国时在新华社工作,1951年10月第一次出国到朝鲜的开城采访朝鲜停战谈判,后来 到南亚、西非、拉美、西欧担任常驻记者。1972年中国和联邦德国建交后,我调到 驻联邦德国使馆担任参赞、大使,到1977年初回国。我对国外工作还较熟悉,所以 领导上考虑要我再到国外工作一次。 我很高兴担任这个职务,因为我已56岁,年龄较大了。过去,我们大使的年龄 都偏大,很多已超过60岁甚至70岁了,我在70年代中担任驻联邦德国大使时已50岁, 但当时在大使中是最年轻的。最近,听说同其他公务人员一样,大使的年龄也要限 定在60岁了。所以,这次可能是我最后一任了。世界各国大使的年龄很不一致,西 方国家大都规定在65岁,美国的情况有些例外,有的企业界人士由于在总统竞选中 出了大力因而被奖赏任命为大使,其中大都年龄偏大。大使职位虽然授权有限,但 在一般人心目中是个终身荣誉的职位,这些人钱已赚得很多,到年老时就想弄个大 使当。有的政客也是这样,像美国驻日本大使曼斯菲尔德当到了70多岁。有些国家 的政客在政治斗争或军事政变中失败,也被派到国外当大使,年龄也较大,苏联原 来的领导人莫洛托夫当时就是驻联合国原子能机构的大使。很多发展中国家大使的 年龄都限定在60岁,只有印度是58岁,有的印度大使同我开玩笑说,我们印度人多, 只能早些把位子让出来。 我对能到奥地利去工作很满意。奥地利和瑞士都是欧洲的中立国家,世界各国 同它们的关系都比较好,没有太大的利害冲突和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且,这两个国 家都是世界上有名的山青水秀、风景优美的胜地。各国的老大使最后一任都尽可能 选择在这两个国家。当然,这两个国家也有特殊的问题,日内瓦和维也纳是除纽约 外第二个和第三个联合国机构的所在地,还有许多国际组织设在这里,很多国际会 议也在这里举行,国际上来往的人也很多。特别是奥地利地处东西方之间,是东西 方的桥梁。不过,这些毕竟不是两国关系的问题,而是国际上的问题。而且,不少 西方大国对日内瓦和维也纳的联合国机构另派多边的大使,如果有重要的谈判,也 再派大使。在这种情况下,双边的大使就显得清静了。当时,我国在维也纳只有一 个使馆,我要照顾双边和多边的工作,但那时我国还没有参加联合国原子能机构, 一些欧洲的谈判我国也不参加,所以一般的情况下工作也不算多。我可以做一些研 究工作,而且奥地利是音乐之乡,在工作之余也可以欣赏那里的良辰美景,轻歌曼 舞了。 一九八○年七月十五日 我赴任前的准备工作已做了一个月了。每天都很忙碌,除了外交部各有关部门 外,中央和国务院不少涉外部门都要去了解情况,听取意见。首先当然是到外交部 主管的西欧司和国际司,都还比较简单,因为中奥两国相距很远,没有利害冲突, 也没有悬而未决的问题,两国关系自1971年建立以来一直比较友好。另外,在维也 纳的联合国机构都是刚迁移过来的,很多是小机构,重要的工业发展组织我国已参 加,人员由外贸部派出,我兼任驻工业发展组织大使的委任书也由外贸部办理,另 一个重要的原子能机构,我国还没有参加。我也去了外交部苏联东欧司,因为奥地 利是东西方的桥梁,一些东西方会议和谈判常在维也纳举行,是世界上重要的听音 哨之一,我国不参加这些会议和谈判,但在当地听到一些消息也是有用的。 我国驻奥使馆已有了商务处、武官处、文化处以及工发处,教委由于留学生增 加和交换老师,也准备设立教育处。奥地利虽然是一个小国,但工农业都较发达, 我国“文革”后第一个林业的法律基本上是根据奥地利的林业法制定的。奥地利主 要是希望发展同我国的贸易和经济合作,所以同外贸部的关系最多,我谈的时间也 最长。 现任大使已从维也纳回国了,我立刻去拜访了他,同他谈了两次,交代了工作, 他说的有关驻在国情况、两国关系和使馆内的情况对我是很有用的,有些问题还要 请示部领导。 我还要用不少时间去探望使馆各个处负责人的夫人和家属,问问他们有什么困 难和要求,因为当时使馆的女同志少,甚至一个都没有,外国人称我们是“和尚庙”。 还有一些同志家里有特别困难的也要去一下。我自己家里也有一大堆事要料理,大 女儿一个多月后要分娩,小女儿刚参加工作,小儿子还在读书,当然这一切主要由 我老伴来做了,她要晚两三个月才走。我只能在晚上看一些有关奥地利及周围邻国 的材料和书籍,做一些必要的记录。另外,也要去做几件衣服,买一些内衣皮鞋之 类,当时部内发1500多元的置装费,距上次回国不到五年的还要扣除一些。“文革” 后不发国外工资,在使馆吃饭不要钱,只给很少一点津贴,国内工资照发,所以很 多东西都要在国内买了带去,在国外是买不起的。 在现任大使回国之前,奥外交部就已答复使馆,同意任命我为驻奥大使。在全 国人大常委会批准我的任命后,外交部通过使馆照会奥外交部,就任命我为新任大 使和现任大使离任的问题征求奥方意见,只有在对方答复后我方才能正式公布。现 任大使就开始辞行拜会,向总统、总理及政府各主要部门、各界重要人士告别,拜 会的范围要看两国的状况。现任大使离开维也纳之前,还就新任大使呈递国书的日 期的问题征求奥外交部的意见。但现任大使必须先离开,然后我才可去,因为根据 国际惯例一个使馆内不能同时有两个大使。几天后,使馆电告,奥外交部通知我在 8月9日向总统呈递国书,因此使馆建议我在8月3日前到达维也纳。国书比较简单, 主要是说任命我为特命全权大使,并请在我执行任务时给予协助,一般是由国家元 首签字的,但自“文革”后我国还没有国家主席,所以由当时的总理签字。由于呈 递国书的时间已定,我的准备工作就必须加快了。 一九八○年七月三十一日 我一早到了机场,准备搭民航班机去罗马尼亚的布加勒斯特,在那里过夜后再 换机去维也纳。我虽然一再推辞,但由于我是新任,外交部西欧司长和奥地利驻华 代办仍到机场送行。在奥政府同意我的任命后,我就礼节性拜会了奥驻华代办。原 来的奥驻华大使曾同我一起在联邦德国当过大使,一直很熟悉的。几个月前他辞去 了大使职务,回国参加总统竞选了。我政府已同意奥新大使的提名,估计也很快要 到任了。 飞机在10时起飞,由于北京与布加勒斯特有7个小时的时差,到布加勒斯特还是 当地时间下午3时,但罗航已没有班机去维也纳,只能到第二天上午再走。过去,民 航开航布加勒斯特较早,约定从那里转机到欧洲各地的中国旅客都乘罗航飞机,罗 航也给予特别折扣。即使当时中法已经开航,后来中德也已开航,但民航仍要分一 部分旅客经布加勒斯特换机,让他们在那里等一两天,除非证明有急事要赶到。我 过去在这里换机已好几次了,而且我曾在联邦德国工作过,驻罗使馆由于当地供应 困难,常到那里去采购,所以是很熟悉的。他们去维也纳采购的次数更多,今后见 面的机会也更多了。 一九八○年八月一日 中午,我乘罗航班机到了维也纳机场,我使馆代办和奥外交部礼宾司长前来迎 接。礼宾司长代表外交部长对我就任表示欢迎,并告在8月3日他将到使馆同我商谈 呈递国书事宜。我同代办一起乘车回使馆,大约20分钟就到。使馆在维也纳有名的 梅特涅街上,在维也纳没有专门的使馆区,只有梅特涅街及其周围有不少重要的使 馆,梅特涅是19世纪上半叶在欧洲政治风云中炙手可热的奥地利帝国的首相,在拿 破仑被打败后,他提出召开欧洲君主的维也纳会议,力图维持欧洲的封建秩序。他 曾住在这条街东头的一座白色大理石的现在已是意大利使馆的建筑里,1848年维也 纳群众在欧洲大革命的影响下发动了起义,他从这里乘了一辆洗衣店的马车逃到了 伦敦,到1851年才回到这里度过最后冷落孤独的岁月,在1859年病死。所以这条街 出了名,但却是一条只有两千多米长的很狭隘的小街。我到使馆时正好是我武官刚 举行过八一建军节招待会,使馆很多同志都在大厅旁边的备餐间里洗刷杯盘。这是 我们驻外使馆的特色,不管是招待会、宴会,还是打扫、清理等活,都靠大家动手。 我参观了使馆在1972年买下的原来是一个奥地利贵族所有的古色古香的四层大 楼房。拱形的大木门,过去走马车用的高大门廊,深红色大理石楼梯引向二层楼上 的会客厅,金色图案的墙壁,彩色玻璃的壁灯,淡黄色大理石的大壁炉,房顶上大 幅众多天使游戏场面的油画,显得很有气派。两边是大小会客厅和餐厅,各个厅的 大门都可打开连在一起,举行上千人的招待会也不会太挤。我们的这所房子,同对 面的联邦德国使馆,东边的英国大使官邸,尼日利亚使馆当年都是梅特涅官邸的私 人花园,梅特涅死后不久,他的子孙就把官邸和花园都卖掉了,一些奥地利贵族就 在花园里修建了这些房子,并且把花园的小径修成了小街,称为梅特涅街。我使馆 在1971年与奥地利建交后第二年买了这个房子,价钱很便宜,但已很陈旧,作了很 大整修。当时还在“文革”期间,有的同志主张把房顶上的那幅油画取下来,另一 些同志反对,因而这幅油画没有受损。现在仅仅这幅画的价值,就超过了房子的买 价。 一九八○年八月三日 奥外交部礼宾司长来访,最后商定在8月9日向奥总统基希施莱格呈递国书。当 天上午,有三位大使将呈递国书,按照大使到达维也纳的先后,我是第二个,从10 时到11时。基希施莱格是在1974年担任总统的,任期6年,刚刚在8月5日再次当选。 他上任之后,简化了呈递国书的程式,取消了在呈递时大使致颂词和总统致答词的 惯例。过去,在外交上有互相致词的惯例,因此新大使赴任之前在国内要准备好颂 词的文本,到达后与对方的礼宾司长交换总统答词的文本。当然,双方要说的都是 友好的话,一般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两国关系不好或者在有些问题上不一致,就 会产生分歧,从而不得不请示各自的领导,作双方都能接受的修改。近年来,许多 国家已取消了互相致词的做法,只有对方提出要致词的除外,我国也是一样。 根据国际惯例,新大使在呈递国书之前不进行正式的外交活动,仍由代办参加。 所以我有5天的时间,除了使馆内部的工作和拜访一些不属政界、外交界的老朋友外, 可以认识一下我将要工作多年的维也纳。下午,我先去了新到维也纳的人必去的西 北郊的卡伦山上,眺望全城的景色。这个古老的城市沐浴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中,显 得更加诗情画意。淡淡的雾霭给她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内城里皇宫、议会、教 堂、剧院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圆顶和尖塔好像是她头上的珠宝,多瑙河在城外缓 缓地流过,恰似束在她腰肢上的一条玉带,山冈上苍翠欲滴的维也纳森林更给她披 上了一件绿袍。这座文化名城在欧洲历史上留下了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也孕育了 不少音乐家、戏剧家、诗人、画家、建筑家、雕塑家。 奥地利现在是一个只有8万多平方公里,700多万人口的小国,但在历史上是一 个很大的帝国。哈布斯堡王朝1278年在奥地利建立了统治,后来通过战争和联姻迅 速扩大了领土,最盛时包括了奥地利、捷克、匈牙利全部、波兰、南斯拉夫、罗马 尼亚、意大利、法国、西班牙的一部。因此,王朝有了需要和可能大兴土木修建皇 宫和首都维也纳,并且发展文化艺术,音乐歌剧的事业。可是境内民族众多,矛盾 激化,也给这个大帝国种下了分裂的根源。帝国在战争中接连遭到了失败,国土不 断缩小,国内日益衰弱,在1867年帝国变成了奥匈二元帝国。最后,奥匈在第一次 世界大战遭到惨重失败,匈牙利宣布独立,奥地利成为共和国,帝国终于完全覆灭。 奥地利又在1938年被希特勒用武力侵占,成为德国的一个州。希特勒失败后,奥地 利同德国一样被美苏英法四个战胜国军队占领。到1955年奥地利同四个战胜国签订 了条约,宣布成立永久中立的国家,成了东西方的桥梁。 我从山上下来就去参观了奥地利人引为骄傲的环绕内城的帝国环行大道。两边 历代的皇宫、议会、教堂、剧院、音乐厅、大学等,好像都在以自己雄伟的英姿和 华丽的装饰争妍斗艳;街角巷口林荫下的音乐大师包括莫扎特、贝多芬、海顿、舒 伯特、施特劳斯的雕像,也使人感到了音乐之乡的诗情画意和脉脉温情。黑色的马 车在小石块铺砌的大街小巷里发出马蹄清脆的响声,车夫在向客人讲述帝国盛衰的 烟云,小酒店里已坐满了客人,三人小乐队到每个桌边来演奏维也纳民歌,更增加 了对音乐之乡的一往情深。我深深感到,能够到这里来工作真是太好了。 一九八○年八月九日 奥外交部礼宾司长穿着黑色燕尾服在9时45分乘黑色加长的插着奥中两国国旗的 礼宾车来到使馆。我上了车,陪同呈递国书的使馆政务参赞、武官、商务参赞和两 位秘书分乘使馆的两辆小车跟随在后。我和使馆的同志都穿了黑色的制服,奥方规 定呈递国书时陪同的外交官不超过5人,穿黑色燕尾服或民族服装。总统府在市中心 的环行大道上,离使馆很近,而且有警方摩托车开道,10分钟就到。总统府秘书给 我开了车门,在总统府楼前的小方场上,穿着灰色军服的仪仗队已站立在那里,礼 宾司长陪同我检阅了仪仗队,走过持枪行注目礼的士兵后,是奥地利军队传统的一 只背着两只小军鼓的小毛驴,然后是奥地利军队的军旗,我对军旗行了礼。陪同我 的外交官不参加检阅,在楼门口等候。总统府左右各有一个门,秘书引导我们走进 右边的门,登上圆形的大理石楼梯,就到了三楼的总统办公厅。 总统府是奥帝国皇帝里奥波尔德第一在1668年修建的浅黄色大理石的巴罗克式 的宫殿,后来一直是历代帝王特别是塔雷西亚女皇的办公厅和住房。女皇在奥地利 负有盛名,她在18世纪中叶国家内忧外患中继位,在位的40年中推行开明的改革政 策,为国家的资本主义发展开辟了道路。我们走进三楼的大门,穿过一个个金碧辉 煌、画栋雕梁但并不太大的房间,其中有一间挂着女皇的画像,就是她当年的办公 室,最里的一间是她的住房,现在已是总统的办公室了。总统办公室不大,后半部 放着他的一张大办公桌,前半部有一个小圆桌和一排木椅,是他会客的地方。我们 走进去后就站好了队,我在最前面,后面一排是政务参赞、武官、商务参赞,再后 面是两位使馆的秘书。我的秘书从皮包里把国书递给我,礼宾司长就到里面总统的 小办公室去,不一会,基希施莱格总统就在外交部长帕尔陪同下走了进来,我简短 地说我感到非常荣幸出任中国驻奥地利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将为促进两国友好关 系而努力,并且希望在执行职务中得到总统阁下的支持。我说完后就双手把国书递 交给了总统。他接受了国书,也简短地说他非常欢迎我担任这个新的职务,相信两 国的友好关系将进一步发展,可以指望在执行职务中得到他的帮助。他同我和其他 同志握了手后就请我同他一起坐下。圆桌很小,他和外长、我和政务参赞就坐满了, 其他的人就坐在后面的木椅上。他在5月初的选举中刚刚再次当选任期6年的总统, 我首先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他也很高兴地谈到了他在1973年初作为外长访华的情 况,说他对这次访问特别是周总理的接见印象非常深刻。周总理一开始就提出了许 多有关奥地利经济的问题,包括多少吨钢,特种钢的比例,多少吨粮食,每公顷的 产量等,他被问得狼狈不堪。他回国后多次向官员谈话,要好好研究本国的情况, 包括熟悉各种数字。我们谈得非常高兴,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立刻告辞出来。 回到使馆后,使馆办公室就忙起来了,赶紧把已经准备好的外交照会发给各外 交使团,通知我已呈递国书,开始办公。发外交照会也是一件政策性很强的事,在 维也纳有近一百个外交使团,绝大多数同我国有外交关系,都是要发的,只有少数 没有外交关系,发谁不发谁,事先要请示国内。此外,奥地利是天主教国家,外交 使团的团长固定是梵蒂冈的大使,我国同梵蒂冈没有外交关系,我使馆的照会是把 他作为使团团长,而不是作为大使发的。 竹露荷风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