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寻亲(49) 二叔在山寨呆了三天,奶奶才被一个叫张富贵的队员背回来。奶奶一见到二 叔,二话没说,甩手就给了他两耳光,然后号啕大哭起来。奶奶是因为这趟找二 叔找得苦,又因为与张富贵一起的那个叫罗二毛的队员在背奶奶回来的路上被鬼 子打死了,伤心至极,才动手打了二叔。 二叔被抓去修公路的那天,奶奶就一直逡巡在离工地不远的镇子里。一个卖 蒸糕的大爷注意了奶奶好久,就问她,你干吗老是在这儿转?奶奶说,我等我儿, 他被抓去修公路了。大爷给了她两块蒸糕,说,你快回家,你儿怕是一时半会回 不来,那些修公路的吃住在工地,谁也不准回去,都个把礼拜了。奶奶没听大爷 的,仍逗留在那儿。当天晚上,李队长的人就与那伙日伪军干了起来,并打死了 他们二十多个人。也不知咋回事,李队长当晚派去的张富贵与罗二毛却没找到奶 奶。第二天,奶奶在离工地附近的草窠里呆了一整天,她看日本人收尸。被打死 的人中,是鬼子的,就把头割下来,撒上石灰,装进一个木匣子里,再装上汽车 拉走,是伪军的,就将他们和没了头的鬼子的尸体挖个大坑埋了。奶奶没见着二 叔的尸体,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奶奶猜到二叔跟游击队进山了,找到游击 队与日本人打过仗的那个树林子,看见那里残枝败叶,弹坑遍地,血迹斑斑,死 了的鬼子尸首都被拉走了。那里有十多个新挖的黄土堆成的坟墓,是张富贵和罗 二毛埋的,他俩到镇子上找我奶奶没找着,过后寻到这里,看见战友们的尸体, 便一个一个挖坑掩埋了。那些新鲜的土堆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奶奶怀疑二叔就 躺在这某个土堆下。奶奶的心骤然变得透凉,一边呼唤着二叔的名字一边扒着黄 土。她扒开一个,看里面不是二叔,掩埋好,又开始扒第二个……奶奶扒得十指 染血。奶奶的十指破了,心也就碎了。人们都说,十指连心啊。奶奶感觉到她的 心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依托,是一种快要掉落到地上,融化成一滩水的感觉。 在她扒开第四个土堆的时候,张富贵和罗二毛来了。他俩告诉奶奶,二叔没死, 二叔跟他们李队长走了,他俩是受李队长之命来接她的,奶奶这才愿意跟他俩走。 张富贵、罗二毛带着奶奶刚离开那些坟堆,二十多个鬼子又追了过来。张富 贵、罗二毛只好轮换着背着奶奶奔逃。一人背着奶奶在前面跑,一人在后面向敌 人射击、甩手榴弹。说起来也是罗二毛该死,他们逃跑时,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 后飞来,但就是没伤到奶奶的一根毫毛,张富贵背着奶奶跑了好久,也没一颗子 弹挨着他,跑了一阵,张富贵与罗二毛交换,他在后面掩护,罗二毛背着奶奶在 前面跑,可就在罗二毛刚把奶奶搂到背上准备开跑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就在那 一瞬间,一颗子弹钻进他的脑门,他倒下了,哼都没哼一声。接下来,张富贵啥 也管不了了,背着奶奶拼命跑,这时尽管没了人断后,子弹依然嗖嗖地从他们背 后飞来,可奶奶与张富贵却都没伤着。罗二毛为奶奶挡了那颗子弹,他是替奶奶 死的。奶奶当着李队长和他的手下哭着诉说,你个臭老太婆,你活在这个世上还 有啥用?让二毛替你挡枪子!你一不该找侯清平这个化生子呀,二不该让二毛背 你呀,二毛可是媳妇都没娶,做人都不全呀……奶奶在哭诉中将二叔骂成了化生 子。那是我们湘西人对人最恶毒的骂词,意思是该死而不值得怜惜的人。可见得 奶奶对罗二毛的死,心中所存的抱愧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