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寻亲(54) 结果你可能已经知道了,父亲滚下悬崖后,没有摔死。父亲后来对我们说, 他抱着那个鬼子长官两人一起掉下去的时候,感觉身轻如燕,感觉是我那已死去 的叔公在托着他往下飘。掉下去时,他和那个鬼子被一凸起的悬岩碰刮了一下, 被一根树枝挂了一下。可这一碰一刮一挂,缓冲了他们往下掉的坠力,最后着地 时,父亲没有与地面直接接触,那个被父亲紧紧抱着的鬼子长官成了父亲的垫脚 石,成了替死鬼。那一摔,父亲当即也昏死过去。可那个鬼子就惨了,父亲说, 只听得他一声嚎叫,就再也没动弹了,他的五脏六肺都被震得稀烂。 多年以后,我们在听这段故事的时候,知道了那是一个黄昏,一个年纪还只 有五十多岁的女人站在几千里外的澧水河畔,向北方眺望。那一刻,她感到她的 心疼得厉害,就像有一只手揪着那样,一阵紧似一阵,疼痛难忍。她对我们说, 那时一定是你们的父亲受难的时候,儿子受难,做妈都能感受得到。 那女人就是我奶奶,她说的应该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心灵感应。 2 充任救护队员的两个民工在悬崖下找到父亲。他们将父亲抬上担架,披荆斩 棘地行走在山道上,向战地医院飞快转移。 父亲尚有一丝微弱气息。当时的事,谁也说不清,战场或战场外围那么宽的 范围,为什么两个救护队员就那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父亲,父亲当时可正一步一 步走向黄泉,向世界作最后诀别。 当然,接下来,在父亲身上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发生。 八路军一二0 师战地医院设在一栋院落很宽的民房里。两个救护队员将父亲 抬进来时,院子里到处是人,医生、护士、战士、民工等进进出出,闹哄哄一片, 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救护队员将担架往地上一撂,留下一个做看护,另一个 进去叫医生抢救。在这极短暂的空闲里,留下看护父亲的那个民工,竟蹲下来, 自作主张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父亲的口鼻前试探。待他站起来时,医生已被叫出 来并已走到他面前,他不自觉地伸出试探过父亲鼻息的那根手指,略带几分慌张 几分沮丧的对医生说,这个人好像死了,没气了。医生听了他的话,也蹲下来, 将手指放到父亲的口鼻前试探,医生摇了摇头,随后又翻开父亲的眼皮,仔细察 看,他大概从父亲的瞳人里没看出什么活着的迹象,便站起来,又摇了摇头,平 静地说,这人没救了,抬走吧!随即果断而不可逆违地挥一挥手。 两个民工将担架起上肩,要将父亲送到荒野地里掩埋。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色护士服的护士走到院落里。她的一只手臂抬放在胸前, 因为她手臂上搭着一条折叠得四方四正的白色床单。她显得有些急,是求人帮忙 的样子。她一眼就抓住了抬父亲的那两个民工,说,两位老乡,请帮个忙,到外 面搬两根树进来,里面正等着搭床铺呢。 本来已将装着父亲的担架起上肩的两个民工,没有丝毫犹豫,就又将父亲撂 在地上,走出院子扛树去了。那护士也跟着出去,当她走到父亲身边的时候,命 运之神大约是觉得,像父亲这样一个视死如归的英雄,更有理由好好活着,日本 强盗没有赶出中国,他还没到死的时候,便有意将她手臂上搭着的那条床单拨弄 掉了,掉到父亲身上。 女护士停下脚步,蹲下来,从父亲腰腹上将床单轻轻地捡起。而就在这一刻, 对命运之神的怜悯和眷顾心领神会的父亲,不失时机地抓住了那位女护士的一只 手。那女护士先前走到院子里时,分明看到过那位医生的那一挥手,她心里当然 明白那一挥手的意义,实际上就是对父亲已死的宣告。此刻,被父亲抓住了手的 她,心口骤然一紧,手也本能地要抽脱出来。可是似乎被抓得太紧,她没能抽脱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