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寻亲(55) 这时,如果来一个特写镜头,我们可以看到,一只粘满了鬼子和自己鲜血的 铁耙似的大手和一只柔韧白皙粘染了红药水且有种女性特殊气味的手相握了。这 两只本来不该握在一起的手的外形的强烈反差使得这个镜头有着某种别致的意蕴。 显然,这不是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烽火情人的邂逅握手,也不是两军会师后同盟 军首长的握手,这应该是一个生命无所依托、正在下沉的英雄在生死交关之时向 一个萍水相逢的同胞姐妹的求救。 这个护士大约二十二、三的年岁,父亲后来知道她叫陈文英,山西文水县人, 1938年9 月,日本鬼子烧毁了他们的村庄,屠杀了他们全村人,她全家八口人, 惟有她藏在地窖中,才幸免于难。日本强盗离开村子后,她找到八路军队伍,要 求上前线杀敌,部队收下了她,让她在医院当了一名护士。陈文英觉得是八路军 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使她活着的生命有了另一层高尚的意义,从此她要报答八路 军、共产党,她将接触到的每一位八路军官兵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尽管医院的 伤病员大都缺胳膊少腿,少有健全人,但这些人在她心目中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好 汉,是与她有着共同深仇大恨的同胞,她觉得只有对他们做到尽心尽力,体贴入 微,悉心照料,才对得起组织上对她的培养,也才对得起被日本人杀害的父母兄 弟姐妹和父老乡亲。因此,这个心地善良而又有着强烈责任感的护士在被已宣告 死亡的父亲抓住她的那一刻,最初表现出的不是惊恐、慌乱甚至厌烦,而是心有 灵犀的惊喜,她立马就明白这是父亲在向她求救。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了一下 父亲抓她的那只手,示意他松开,她已明白他的全部心思,她不会弃他而去。父 亲果真就松开了那只手。接下来她掀开父亲已被敌人的炮火、刺刀和跳岩时被树 枝、荆棘弄得稀烂成絮,被敌人和自己的鲜血浸染得发臭、失去了原色的军衣, 让父亲的胸膛敞开,然后侧着脸将耳朵贴近父亲的胸口,她听到了父亲顽强的生 命迹象。她按捺住狂跳的心,站起来,大幅度地挥着手,朝院子里匆匆过往的忙 碌着的医护人员大声喊道,这个人还活着!快,将他抬进去抢救! 也就在这一刻,她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悠悠醒转过来。 父亲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似掀开了千钧重的岩层地缝, 一线光亮敞进来,父亲向这个生机无限的世界打量。父亲最初看到的只是一团朦 胧氤氲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明了。父亲只好将眼皮轻轻合上,蓄积一下力量,然 后猛然张开。此时,父亲看到的全是土黄色,房顶、墙壁,包括身上盖着的被子 全是土黄色。父亲又闭上眼,想了一会儿,不明白他到底躺在一个什么鬼地方: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阴曹地府吗?那怎么没见到叔叔侯昌贵、老庚何树林呢?那怎 么没见到那些死去的战友们呢?他们应该是先一步到达了的呀…… 父亲抬动胳膊和腿,想使劲坐起来,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使他顿时一阵昏厥。 这时,房间里父亲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正忙碌着的陈文英注意到了父亲刚才的动静。 她朝外面惊喜地喊道,他醒过来了! 随后穿白大褂的主治医师和两个护士进来,测体温、量血压,好一阵忙乎。 父亲昏迷了三天,现在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