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寻亲(66) 父亲向马上看去,只见那人穿着草灰色八路军服装,军容整肃,牛皮带上别 着短枪,既威武洒脱,又精神抖擞,一张俊朗的脸在月辉的轻笼下既熟悉又陌生。 父亲大张了嘴,眼睛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他。果然如彭旅长所说,父亲真不敢 相认,父亲口里咬着他的名字,就是不敢叫出来。 那人可不迟疑,他叫了声清芝,然后跳下马来,毫不客气地一拳就打在父亲 的胸脯上,父亲退了两步,踉跄了一踉跄,然后站住,父亲又打量了他片刻,这 才惊喜地叫一声:老庚!你是我老庚! 知道父亲要见一位老战友,王院长一直站在父亲身后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时战马声嘶鸣,医院的几个医护人员,还有一些能走动的伤病员都出来看热闹。 我可不是你老庚——我就是何树林,清芝! 何树林不是死了么?父亲记得部队撤离五龙山的时候,他还给了两个民工两 块银元,让他们好好埋葬他,现在他怎么会活着站到了自己的面前?这不是做梦 吧!父亲把手放在嘴里使劲咬了一口,他感觉了实实在在的疼痛。 父亲脸上的惊疑一点也未消散,他说,老庚,你不是死了么?我只差亲手埋 了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你该不是鬼吧?你要是鬼,我也不怕,我可不是吓大 的…… 何树林说,我是你老庚呀!清芝,什么鬼不鬼的……说着又伸出拳来捅父亲。 父亲退了一步说,你可别再打我,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何树林于是 住了手。父亲却双脚离地,纵身一跃,人整个就攀附到何树林身上。何树林没有 防备,倒在了地上。父亲骑在他身上,使了劲捶打他。何树林用了劲,将父亲掀 翻,骑在上面。两人像小孩打架那样疯闹成一团。 人们都不知道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都不敢弄出任何声响出来, 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又默默期待着他们弄不明白的谜团接下来会一一抖开。 一双让爱情滋润得愈发明亮的眼睛吃惊地看着两个同庚兄弟有些过分的亲热 劲。拥有这双眼睛的陈文英和大家是同样的心情,只是她比别人多了一份担心, 她担心他们在地上那样又是捶又是拍地疯闹,会让父亲的身体吃不住。她心上滴 沥着露珠似的心思。心思上满是疼痛。可她一点也没想到,这兄弟俩的重逢,将 使她唾手可得的爱情变成一座美丽的海市蜃楼,她一辈子的幸福将由此断送。 王院长,有酒吗?给我弄点,我要与我老庚喝一场。进到院子里,父亲这样 对王院长大声地喊道。 王院长把自己藏着的一羊皮囊酒拿了出来。酒是当地老乡酿的地瓜干酒,味 道很浓也很醇,从喉咙里往下咽的时候,肠子被辣得烫烫的,浑身就热乎起来。 没有下酒菜,王院长又把自己藏着的一点地瓜干拿出来。这些都是老乡送的,王 院长一直舍不得吃喝,想等到哪天上级领导来了招待用,不成想,今天却贡献给 了父亲和他刚邂逅的同庚兄弟。 两老庚是在医院的食堂里喝酒的。王院长又让炊事员炒了个萝卜片,于是他 俩就以萝卜片当菜,地瓜干当饭吃喝起来。父亲将两个大碗倒满酒,然后两人一 边喝酒一边叙话。王院长不喝酒,父亲还是把他拉到旁边坐着,父亲说,老庚, 王院长是我的朋友,我这条命就是他们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我俩的事不避他。 何树林说,王院长是个好人,我知道他看重你,要留你到医院工作,又是请 示,又是打报告。老庚呀,王院长是大知识分子,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好好 跟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