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元妃赐缢 却说那皇太孙允炆闻得香菱赐死,便放声大哭道:“这是俺害了她。”于是打 听得香菱葬在钟山,悄悄地带了两名内监,溜出了宫门,往钟山祭奠香菱。他到了 城外,雇起三匹快马,加上两鞭,飞奔地望钟山前进。但允炆和内监都是久处深宫 的人,大家不知钟山在什么地方。允炆十分心急,令内监敲门打户地去问讯。有一 家说钟山是在镇江,这样东撞西碰地恰巧去问在御史王其渊的家里。外面家人和皇 孙说着话,王御史还不曾睡觉,听得声音,心上有些疑惑,忙出来一瞧,见果真是 皇孙允炆,不觉大惊道:“殿下深夜出宫,到这里来做什么?”允炆见说,一时回 答不来,只好支吾着道:“你且莫管它,俺此刻要往钟山去,因不识路径才到了这 里,你快令认得路的仆人领俺前去。”王御史谏道:“钟山地近荒野,又在夜里, 殿下不宜冒险轻往。今天不如在臣家屈尊一宵,明日臣当亲自奉陪殿下。”允炆听 了顿足道:“谁耐烦到明天呢?俺现在就要去了。”说罢,出门飞身上马。慌得王 御史忙阻拦道,“殿下既然一定要去,待臣派几个得力家人护送。”当下由王御史 唤起四个健仆,又备了四匹快马,叮咛他们护着三人到了钟山,仍须护送回来。家 人们领命,一路护着皇孙,七骑马疾驰而去。 朱元璋《总兵帖》待到钟山,约莫有三更天气,但见四野无人,老树似魔,空 山啼猿,犹若鬼啸。那鳞鳞青萤,从荒冢丛莽中飞出,马皆喷沫人也毛戴,两个内 监已伏在鞍上,一味缩缩地发抖。皇孙允炆,自幼儿不曾到过这般荒僻所在,这时 也有些胆寒起来。亏了四个健仆护卫着,又渐渐地胆壮了,只是不知香菱瘗在哪里, 允炆恐怕招摇,出宫既不曾带灯,王御史家又被他回绝,这天晚上又没有月光,大 家惟在暗中乱寻。还是允炆敏慧,叫人们只须找那没树的新冢,认为新冢的碑石定 是白的,在黑暗中容易辨别。不上一刻工夫,居然找到一座新冢。允炆下马用手摸 着碑文的字迹,上面整整地凿着“黄香菱之墓”五个大字。允炆不待摸毕,早已噗 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了。两个内监听得皇孙的哭声才从马背上抬起头来,慌忙下马 来相劝。允炆正哭得伤心,两个内监哪里劝得住。劝了一会,也只得陪着他垂泪了。 还有那四个仆人却不知皇孙是什么缘故要如此伤感,又不晓得冢中是什么样人,深 夜到荒山野地来哭她。弄得四个健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呆呆地坐在马上发怔。 因为王御史不给仆人们说明,四个仆人还不知啼哭的就是当今皇太孙呢。允炆越哭 越觉悲伤,直哭得力竭声嘶,连喉音也哑了,这才收泪起身,又向冢前拜了几拜道 :“卿如香魂有灵,俺和你十五年后再见。”允炆说罢,满眼含着泪,还留恋不忍 离去。内监着急道:“殿下如挨到了天明,皇上知道了,奴辈的罪名可担不起呢!” 允炆没法,便懒洋洋地上了马,兀是一步三回头地直等那碑的白石在黑暗中望不见 了,方控马快快地回去。 到了王御史的府第中,王御史却眼巴巴地等待着,见皇孙回来,便请他在府中 暂住,允炆不听,竟辞了王御史匆匆地奔回宫来。三个人到了城门前,还了马匹, 要想进城,那城门已关上了。经内监叫起城门官,验了进出的腰牌,便开城放三人 进去。允炆和两个内监偷进了皇城,潜归宫中。幸喜得人不知鬼不觉,允炆方把心 放下。 哪知第二天的早朝王御史突然地上本,说皇太孙夤夜微服出宫,私往钟山祭坟。 皇太孙身为储君,似欠保重,万一遇着危险,这罪谁人敢当?王御史又奏,皇孙曾 经过臣家,所以不敢不言。太祖阅奏,勃然大怒道:“允炆这般轻狂,如何托得大 事。”便提笔来欲拟废立的草诏。这时大学士吴汉方出班奏道:“皇太孙自册立以 来,并无失德,不应为些微小事,遽尔废立,令天下人惴惴不安,这可要请皇上圣 裁。”一时群臣纷纷保奏,太祖因想起太子平日的德恭,不禁垂泪叹道:“诸卿不 言,朕亦意有不忍。但皇孙年轻,荒业好嬉,宜稍与警惩使其自知悛改。”当由太 祖下谕,贬皇太孙入武英殿伴读三月,无故不得擅离。这道旨意一下,众臣知道不 必再谏,于是各自退去。其时徐达和李文忠又病逝,太祖更增一番悲悼,即晋徐达 子徐蒙为侯爵,追封徐达中山王,谥号武宁,配享太庙。李文忠追封护国公,谥文 勤,子李义和袭爵。 这时朝中开国的功臣多半相继死亡,或遭杀戮。后起的廷臣,要算凉国公蓝玉 威力最大了。他自出兵平了西蜀,接着又远征沙漠,功成归来,太祖便赐给他铁券, 以奖励他的功绩。蓝玉经这样一来,越觉比前专横了,因蓝玉的妻子是常遇春的妻 妹,遇春的女儿便是太子的德配元妃。蓝玉仗着这一点连带关系的亲戚,便依她做 了靠山。那元妃自皇太子死后,仍退出了东宫,去住在太子的旧邸中。不幸皇太孙 允炆又册立为东宫,元妃自愈见孤凄了。 那皇太子的元妃也是个少年寡妇,天天度着只影单形的光阴,怎能不把她叫做 怨女呢?幸得那位凉国公蓝玉常到太子邸中来走动,使元妃很得到一种安慰。两人 一天亲密一天,京城中的谣言,也讲得到处沸腾。把蓝玉和元妃的丑事和秽迹,当 作一种闲谈的资料。说蓝玉系替元妃濯足,元妃还私往蓝玉的府中游宴。蓝玉的夫 人闻知,便赶到太子邸中来捉她丈夫的奸。一天蓝玉推说出城阅矢,却去躲在元妃 的房中欢饮。蓝玉的左右已得着了蓝夫人的重贿,就私下去通了消息。蓝夫人听了, 立时带同十几个家将和二十多个勇健的侍女,飞也似地奔向太子邸中来。到了邸前, 不问好歹,一群人蜂拥进去,邸中的卫士校尉,见他们来势凶恶,谅自己人少,也 不敢阻挡。蓝夫人随着眼线,路径很是熟谙,一口气直奔到了后院。到底太子的府 邸,房屋深邃,蓝夫人赶到元妃房里,排闼直入,谁知那蓝玉已闻风望后门溜走了。 鲁王朱檀墓出土木雕牵马俑蓝夫人见并无她的丈夫在那里,心里早有些寒了。 想自己带了这许多的人,冲到太子邸中来吵闹,这罪名可不小呢。元妃见蓝夫人发 怔,便娇声喝道:“你是何等样人,擅敢到太子府来混闹。现今太子虽已归天,我 也是一位殿下的妃子,却轮到你们来欺侮吗?校尉们还不给我抓了,明天到金殿上 算账去!”蓝夫人被元妃这样一说,弄得哑口无言。那外面如狼似虎的校尉便要上 来拿捕,蓝夫人惊慌失措,正在为难的当儿,一个宫女眼快,忽指着黄缎椅上一幅 白绫问蓝夫人说道:“这绫带不是爵爷束里衣的吗?上面还有夫人亲手刺的花朵呢!” 蓝夫人见说,忙取白绫来瞧看,果是蓝玉的东西。元妃要待来夺时,蓝夫人已塞在 袖里。这时她证据已得,胆也壮了,便指着元妃骂道:“你这个淫妇,现藏着人家 的男子,还要这样的嘴硬,咱们正要找你到金殿上算账去呢!”说着伸手来拖元妃, 那几个校尉见元妃已被人喝倒,自然不敢动手了。那时的元妃给蓝夫人骂得面红耳 赤,默默地一声不吱,任那蓝夫人指天画地骂个不休,直闹到她自己也觉得乏力了, 这才领着家人侍女们回去。 第二天的早朝,都御史张宾受了蓝夫人的委托,上本弹劾蓝玉,说他玷辱宫眷, 应加罪谴,又把那幅白绫作证。太祖看了奏疏虽觉愤怒,但一时却未便谴责蓝玉, 只召蓝玉入宫,当面训斥了一顿。又在赐给他的铁券上镌了蓝玉罪状。太祖这种手 段,不过想让蓝玉改悔罢了!偏偏蓝玉不知自省,暗中仍和元妃往来,蓝夫人又赶 到太子邸中去大闹,还拿着蓝玉的那幅白绫和市招般地到处给人瞧看,逢着了宫眷 就将元妃同蓝玉的丑史,原原本本讲一个痛快。元妃吃她闹得无地容身,到了晚上, 悬起三尺白绫竟自缢而死。蓝玉深恨蓝夫人无情,乘她睡着的时候,悄悄地把蓝夫 人刺死。那消息传出去,廷臣大哗,齐劾蓝玉逼死皇妃刀刺发妻,其他的罪案也不 下几十起。太祖虽爱蓝玉英武,奈众口同声无法给他保全,只好下谕令蓝玉自尽。 蓝玉接到了旨意,便端起整整半杯鸩酒一口饮下,竟追着元妃和蓝夫人到阴间去大 闹去了。蓝玉和元妃既死,一桩风流案也慢慢消沉了。 再说那潭王自毒毙太子后,见太祖并不深究,胆量渐渐地大起来,要实行他阴 谋的第二步了。其时,恰巧周王出游云梦,事被潭王闻知,说周王弃国越境结党, 太祖心疑,便将周王迁往沛城,死于道中。秦王樉私自进京探母,又吃潭王知道了, 贿通谏台,劾秦王擅离封地,无故进京,太祖下谕囚了秦王。潭王又百般地设计, 把秦王生生地魔死在牢狱里。还有鲁王檀也逗留京师,不曾赴兖州封地。潭王一味 地虚心下气去结纳鲁王,再三地迎合,务使鲁王欢心。鲁王本有一种嗜好,喜欢缔 交术士,炼气吐纳,把金银铅石炼成了金丹,服了可以长生不死。其实这一类的邪 术,只不过是御女壮阳的媚药罢了。鲁王却自诩有仙骨,对于那炼丹是最相信也没 有了。潭王思投所好,亲自荐一个方士给他。谁知鲁王吞了那术士的金石丹,忽然 两眼发赤,心地糊涂起来。不到三四天,鲁王竟成了疯病,逢人就打,口口声声说 是“潭王谋害我的”。潭王荐去的方士,见势头不妙已滑脚逃走了。这时合该潭王 恶贯满盈,却恼了惠妃,说潭王药死了皇太子,陷死了周王,谋毙秦王,现在又把 鲁王弄疯了,这般的狠毒行为,不知他心存何意。于是由惠妃哭哭啼啼地来诉知太 祖。 原来秦王是惠妃所出,她劾潭王,是替秦王报复。太祖听了惠妃的话,一侦查 潭王的举动,确有几分可信。这里还未拟定罪名,潭王已得着了消息,他自己心虚, 怕太祖见谴,便乘夜放起一把火来,将姬妾王妃先行烧死,末了自己也投在火中。 等到兵马司起来救灭了余火,那一座潭王府第,早烧得干干净净了。 太祖听得潭王自焚,猛然想起了陈友谅的事来,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便到万 春宫来追究瑜妃。太祖进了内殿,方穿过长廊,忽见三四个宫女慌慌张张地奔出来, 面色急得如土。 那宫女们见了太祖,忙跪下禀道:“不好了!瑜娘娘在宫中自缢了,求陛下做 主。”太祖听说,止不住下泪道:“这真是何苦来。”说着便进宫来看瑜妃,只见 她衣裳零乱,两目瞪出,口鼻流着血,形状十分可伯。太祖也不忍再瞧,吩咐内监 传出旨去,命用皇妃礼盛殓了瑜妃,从丰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