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吴三桂出兵山海关 杀散了舁慈燿的贼众,抢过慈燿来。大将牛金星,是李自成的岳丈,为人骁勇 善战,凶残无比。他瞧见慈燿被劫,拍马亲自来追。马雄深怕众寡不敌,慌忙马上 加鞭,挟了慈燿,和五十名步卒,风驰电掣般地逃走了。牛金星追赶不上,方才自 回。那马雄救了慈燿,把他送往成国公朱勉的府中避难去了。 再说吴三桂自获得陈圆圆后,终日沉湎酒色,对于国事,简直丝毫都不放在心 上。那时还是温体仁当国,便荐举吴三桂出驻辽蓟。上谕下来,命吴三桂即日出京。 三桂一时舍不得离不开圆圆,才疏告了病假。大宗伯董其昌致书三桂,苦苦劝导。 三桂只做充耳不闻。三桂的妻子卢氏,小名叫做玉英,也知书识字,倒是一个贤妇。 她见三桂迷恋着圆圆,不但寸步不离,甚至弃官不为,违逆上命。眼见得荒职欺君 的罪名,是逃不了的。不幸被朝臣参上一本,这颗头颅,少不得要和颈子脱离的了。 这位卢氏夫人,是读书达礼的淑女,怎肯隐忍不谏?因乘圆圆不在三桂旁边的时候, 把大义规劝。三桂听他夫人说得义正辞严,心上也自觉惭愧,弄得不好回答。及至 一见了圆圆,将他夫人的话说,又都抛到脑后了。夫人以三桂不听良言,异日必自 后悔,平时于言语之中,带讽带谏,谓美色是祸水,可以亡国破家,万万不可受其 蛊惑。否则身败名裂,可以立待。三桂见说,终是默默地不做声。 谁知卢夫人的话,被圆圆的侍婢听得,就一五一十地去告诉了圆圆,还加些不 好听的言语在里面,把个陈圆圆气得玉容铁青。等吴三桂进房,圆圆便一头倒在三 桂的怀里,号啕大哭。三桂忙问怎么事这样悲伤?圆圆撒娇撒痴地说道:“妾承将 军的青眼,不以蒲柳之姿见弃,无如他人不容贱妾侍候将军,妾请将军见恕,今后 当削发入山,虔心修道,期在来生,再报将军的德惠吧!”圆圆说时,泪随声落, 待到说毕,从衣袖内掏出一把金绞的小剪来,望着万缕青丝上剪去,慌得三桂忙伸 手去夺住,乘势把圆圆抱在膝上,一面安慰她道:“你且不要这样地烦恼,是谁欺 负了你?俺立刻就给你出气。”圆圆收了眼泪,冷笑一声道:“莫说得嘴响,等一 会儿狮声一吼,只怕金刚要变了菩萨了。”三桂听了,知圆圆是讥讽他惧怕妻子, 不禁勃然变色道:“俺哪里是畏惧她?平时她总是唠唠叨叨地,俺不和她计较,不 过留点颜面与她罢了。”圆圆故意拿粉颈儿一扭,看着三桂道:“你如其真个不怕, 贱妾也不至于被她鱼肉了!妾在当初,谓将军是个英雄,所以不惜败节相从。倘使 知将军力不能庇一个爱姬,空有虚誉,那时贱妾虽至愚,也将不倾心于将军,以自 蹈苦海了!”这几句话,激得三桂直跳起来道:“玉英贱婢!太不识好歹,待俺和 她算账去!”说着回身便走,圆圆急忙扯住三桂的衣袖道:“将军何必这般急,此 刻你没来由地跑去,不是去碰她一鼻子的灰么?看来还是忍耐着,将来慢慢地设法 图她就是了。不然弄假成了真,又要怪贱妾搬嘴饶舌了!” 三桂哪里肯听,心头愈加火冒,眼中几乎出烟。一手洒脱了圆圆,一口气奔到 他夫人的房里,把妆台拍得和擂鼓一般,大骂,“贱妇!俺不曾薄待了你,你为什 么去欺压圆圆?”卢夫人见三桂杀气腾腾的一副样儿,明知是受了圆圆的唆使,但 自己问心,未尝得罪圆圆,也从来没有龉龃过,怎说去欺压她呢?想着正要回话, 三桂不等她说出,早伸手啪的一下,打在夫人的脸上,接着就是一顿的拳足,打得 个卢夫人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放声大哭道:“我自进你家的大门以来,自己想也不 会有失德的地方。如今有了那妖狐(指圆圆),你便忍心来糟蹋我么?你既这样薄 倖,我活着也没甚生趣,倒不如死在你的手里吧!”夫人说罢,一头望着三桂撞去。 三桂向房边一闪,卢夫人扑了个空,险些儿倾跌了。要想回过身来,三桂已怒不可 遏。这时夫人的云髻已被打散,三桂趁势把她青丝扭住,飞起左脚,只一靴脚踢去, 卢夫人的小肚子上,踢个正着。你想纤纤的弱质,经得起这一脚的么?可怜踢得夫 人捧着肚子,只是往地上蹲下去。因她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这时却蹲在地上发哼。 吴三桂冷笑道:“你方才撒泼,此时又装腔给谁看?”说着又是两脚,踢在夫人的 腰肢上。卢夫人狂喊了一声,鲜血吐了满地,两眼一翻,挺手躺脚地离了痛苦的尘 世,往生极乐国去了。三桂见他夫人倒地不动了,回顾丫环仆妇道:“你们不要去 搀扶她,看她诈死到几时。”说罢,出房到圆圆那里去了。 长城把草原与中原分隔开这里那些仆妇们,晓得卢夫人已受伤不轻,因碍着三 桂,不敢插嘴。等三桂走后,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夫人去扶起来时,哪里还扶得她动? 细细地一瞧,原来已气绝多时,不过身体还略略有点温暖罢了。一班丫环仆妇吓得 慌做了一团。内中一个仆妇,忙去报知吴太夫人。太夫人听了大惊,急急地扶着两 个丫头,一拐一瘸地亲自前来瞧看。见卢夫人已口鼻流血,手足冰冷,眼见得不中 用的了。吴太夫人垂泪问道:“怎的会弄到这个样儿?”丫环们将三桂殴打的情形, 约略述了一遍。吴太夫人大怒,叫把三桂唤来,气愤愤地说道:“我这个媳妇,是 很贤淑的。你却听了狐媚子的教唆,活活地把她打死了。难道没了王法吗?”三桂 很倔强地应道:“孩儿既打死了她,准备偿她的命就是。”吴太夫人越发大怒道: “你为了个妖妓,甘心身蹈法网了。我却偏要那狐媚子来抵偿!”太夫人越说越气, 吩咐仆妇,去把圆圆拖了来,一面叫看过家法。 那圆圆装作蓬头散发的,满眼流着泪,噗地跪在太夫人面前,吴太夫人指着圆 圆骂道:“你这淫婢,狐迷了三桂还不算,又撺掇他打死结发妻子。好好地一个贤 妇,断送在你手里了。现在我就替我那贤媳妇报仇,也打死你这个妖淫的狐媚子!” 太夫人说着,唤掌家法的使女:“给我重重地打这妖妇!”那丫环使女们,眼看着 三桂不敢动手。吴太夫人看了这种情形,怒气再也按捺不住,夺过使女手里的鞭子, 没头没脸地望着圆圆乱打。圆圆两手捧着粉脸,伏在地上痛哭。太夫人骂道:“妖 狐精!你恃着脸儿媚人,却把人也害死了,还舍不得受刑么?”太夫人一头说着, 把圆圆的玉腕拉开,瞧准着她的粉脸打去。圆圆急忙闪避,因用力太猛了,将太夫 人也一齐牵带过去。太夫人到底有了年纪的人,被圆圆这一扯,一个倒栽葱跌倒下 去,恰好伏在圆圆的身上。许多的婢女们,慌忙把太夫人扶起,气得太夫人高声痛 骂,仆妇们忍不住都掩口发笑。吴三桂见圆圆兀是坐在地上饮泣,待要上前去搀她, 被太夫人喝住。圆圆索性放声哭了起来,太夫人怒道:“淫婢子还敢撒野么?”说 时又要拿鞭去鞭她,忽听外面人声嘈杂,家人们嚷道:“老太爷回来了!”三桂听 说,便回身出去迎接。 不多一刻,吴襄慢慢地从外面踱了进来,由三桂陪了他父亲,同入后堂。还没 有坐定,吴大夫人已扶杖出来。见了吴襄,大声说道:“逆子已打死了媳妇,相公 待怎么办哩?”吴襄吃了一惊,忙问怎么打死的。吴太夫人将三桂迷恋陈圆圆,无 故打死妻子的话,怒气勃勃,指手画脚地说了一遍。吴襄听罢,霍地立起身来道: “杀人偿命,律有专条。逆子自取其咎,罪有应得。咱们既是知法犯法,莫叫台官 弹劾,咱们还是自己去出首的好。”说毕,一把拖了吴三桂,竟自出门投刑部衙门 去了。 这里吴太夫人指点婢仆,把卢夫人的尸体舁到了堂前,料理收殓。陈圆圆见没 人去睬她,就独自哭回房中去了。吴襄将他儿子三桂,送入了刑部,侍郎汪煦,不 敢擅自专主,在第二天早朝,奏明崇祯皇帝。崇祯帝下谕,令汪煦勘讯明白,按例 惩办。那时大宗伯董其昌,听见吴三桂因杀妻下狱,便四处替他奔走,设法挽救。 时宰相李建泰,是董其昌的门生,经其昌托他转圜,建泰当然一口答应。到了第十 三天上,汪煦录吴三桂的口供,系因愤杀妻,当下据实上奏。崇祯帝本恶吴三桂受 命不赴,逗留都下。这时吴三桂犯了国法,方要下旨严惩,只见大学士李建泰奏道 :“三桂虽然有罪,其才略尚有可取。值此国家用人之际,望陛下开恩,暂恕他的 罪名,令赴边关拒寇,带罪立功,以赎前愆。”崇祯帝沉吟了半晌,御笔批道: “吴三桂凶暴杀妻,本应坐罪,姑念年轻误犯,着以副总兵留任,出镇山海关,带 罪立功,无得违忤!钦此。”这首上谕下来,吴三桂得释放出狱,垂头丧气地回到 家里,被他父亲吴襄痛骂了一顿。接连是董其昌来了,劝三桂即日遵旨出京,否则 罪上加罪,就不能挽回了,三桂唯唯听命。其实都下谁不知道吴三桂杀妻的事,幸 而卢夫人的母族,没甚势力的,只好忍气吞声罢了。然人人说三桂贪色无义,迷恋 陈圆圆,殴死结发妻。平日以大英雄大豪杰称许三桂的,一变而讥三桂是个没出息 的了。就是最倾倒三桂的皇亲田畹宏遇,也弄得瞧不见三桂了。三桂内受父母的责 骂,外遭亲友的讥评,又有董宗伯一日三次,前来催促他出京。三桂到了这时,心 上虽舍不得圆圆,无如在京已四面楚歌,即使强行挨延着,也觉乏味得很,势不得 不离去都门了。于是过了几天,亲自去部中领了文书,即日辞陛出京。在三桂的意 思,想把陈圆圆带去,惟碍着向例,武官上任,不得挈带眷属的。况有董其昌从中 阻挡,吴襄也不许他携带圆圆,吴三桂万分没法,只好把携眷的念头抛开。 到了起行的那天,陈圆圆还坐着一乘小轿相送。一声号炮,画角齐鸣,吴三桂 统着五千名步兵,一千马队,耀武扬威地离了御校场,浩浩荡荡地望山海关进发, 陈圆圆直送到四十里外。参军王为慰,向吴三桂催促。三桂不得已,吩咐将圆圆的 小轿停住。吴三桂自己跳下马来。两人相对,默默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样地 好一会,说不出半句话儿。还是圆圆强装做笑容,说了声:“将军保重!”“重” 字还不曾吐出,眼圈儿一红,声音就呜咽了。三桂也忍不住纷纷流下泪来,两人越 哭越是恋恋不舍。王为慰再三敦促,喝令小轿折回。两名轿夫,听了参军的号令, 一声吆喝,抬起了陈圆圆的轿子,飞也似地回转城中。吴三桂呆呆地瞧着,直等陈 圆圆的轿子望不见了,方才懒洋洋地上了马,领着军队,往山海关去了。 再讲那个闯王李自成,陷了南阳,破了禹州,进兵来袭开封。开封巡抚高名衡, 副将陈永福,登城坚守。周王恭枵,时就藩开封,见义军围城很急,城内又乏粮饷, 便立刻捐金三百万,作为军糈,又开谷仓,赈济贫民,城内欢声大震,相誓死守。 周王又飞章进京告急。崇祯帝阅了奏疏,惶惶莫决,又没有将才可供遣使,只有前 督师孙传庭,被谗系狱,这时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把孙传庭从狱中提出。崇祯帝亲 加慰谕,命他领兵往援开封。传庭奉旨,连夜统兵起程。怎奈逢着了大雨兼旬,道 路泥泞难行,器械也多半发锈,马匹草料受了霉湿,吃下肚去,马瘟大作,骑兵营 马匹死伤过半。行程越发迟缓了。 李自成领了义军,围困开封两月,城仍不下。自成大怒,命义军在城墙下,掘 了大坑,灌了火药百担,燃火轰城。一声霹雳,火星乱飞,尘烟障天,火药却倒轰 过来,把义军轰死了三四千人。自成大惊。又命将所铸的红衣大炮取来,向城上轰 击。轰然一响,大炮炸裂,义军又死了无数。自成大怒,令把大炮装好了,拿美貌 的妇女,剥去衣裩,赤身倒坐在炮口,翘着一双金莲,对准了城门轰去。但听得天 崩地塌地一声,火炮轰出,城门击去了半边。自成下令抢城。巡抚高名衡督着兵丁, 慌忙放下千斤闸来。义军又多压死闸下,有破头流脑的,有五脏崩裂的。义军见不 能得手,仍旧败退下去。李自成恚恨万分,把鞭梢指着城上骂道:“咱若破了城池, 定杀得你们不留鸡犬!”正在高声谩骂,不提防副将陈永福,乘自成不备,暗暗拈 弓搭矢,嗖的一箭射去。不偏不倚,中了自成的左眼。自成大叫一声,从马上直翻 下马鞍。陈永福急忙开城杀出,来捉自成,已被义军抢救去了。自成左目受创,因 箭头有毒,眼眶红肿起来。经医生拔出箭头,连同眼珠一齐拔出。从此自成的左眼, 便成了盲目,而且溃烂不止,疼痛欲绝。一天到晚,只睡在床上,不能起来处理军 情。自成没法,只有弃了开封,下令退兵。高名衡见自成退去,开城令人民担柴取 水,以资军用。一面令警骑刺探义军消息。自成虽然退兵,心里却咬牙切齿地发恨。 过了两天,左眼的肿处略消。忽报开封城门大开,百姓多出城采樵。自成听了,从 榻上跃起道:“火速还兵!报咱射目之仇。”说罢,令义军衔枚疾行,一日夜行三 百里来袭取开封。 却说开封巡抚高名衡,闻得义军猝至,忙命兵士闭城,并引黄河之水,环绕城 壕,使义军不得近城。李自成领兵赶到,见沿城四面是水,连炮火都不能攻他了, 自成咆哮如雷,独眼中几乎迸出火星来。正在这个当儿,忽报军中获了奸细,自成 叫绑上来,却是一个长不满三尺的矮人。自成怒喝道:“你唤什么名儿?谁使你来 探谍军情的?从实讲来!”宋献策磕了个头道:“小人名宋献策字献策,并非奸细, 乃是来助大王破城的。”自成大笑道:“胡说!咱这是强兵猛将,正不知多少,围 城三次,不曾攻下。你这个阘茸的相貌,有多大本领,敢信口狂言?”宋献策正色 道:“这是军事,岂可妄谈,自蹈罪戾?”自成说道:“那么,你且讲怎么破得此 城?”宋献策答道:“小人在本处卖卜,略晓阴阳,兼知地理。如今城内引水自固, 大王只消堵住上流,把河水倒灌入城去,不出三天,这城还怕它不破么?”自成大 喜,命牛金星把宋献策看管着,待破城之后放他。一面命义军决水,不到半天工夫, 但叫得河水汹汹,好似万马奔骤,直向城中灌去。 高名衡正亲巡城,猛见白浪滔天地滚来,要待搬上去抢堵时,哪里还来得及? 霎那间满城是水,平地水深丈余,急得名衡连连顿足,不知怎样是好。城内民兵大 乱,号哭之声连天。副将陈永福,保了周王恭枵,驾着一艘小舟,爬山逃走。等到 义军起来,周王、高名衡、陈永福等已经走远了。后来陈永福们降了李自成,暂且 不提。 当下自成已驾了大舟,由城头上冲入城内。这时百姓多蹲身在屋顶上,弄得逃 也没有逃处,只好束手待擒。可怜城中已绝粮三天,都饿得面有菜色。义军杀散了 官兵,方在上流去了堵塞,水势立刻退尽。自成下令将仓库打开,令百姓任意取舍。 这样地过了十几天,忽警骑报到,京中遣孙传庭,领兵来援开封了。自成听说, 吃了一惊道:“孙老儿不比别人,倒要留神他一下的。”即派马文宗为先锋,自己 领了大兵,前去迎敌。谁知孙传庭已得知开封失陷,便按兵不敢轻进。过了几天, 陈永福领败兵来依传庭,谓周王偕高名衡,星夜往浙江去了。传庭闻义军势大,越 发觉得胆怯。讲到孙传庭的为人,倒是个身经百战的名将,从来不肯出兵退缩的。 这时逢到了李自成,不知怎样会畏首畏尾起来,致令义军威势日盛,酿成后来的大 患,岂非天数么?那自成也怕孙传庭多谋,他见传庭不进,便也驻兵自守,两下对 垒,经月不战。 白驹过隙,转眼半个多月,李自成见孙传庭的兵马不进不退,想自己和他对垒, 徒耗糈饷。要待望别处发展,进恐非传庭敌手,退又怕官兵来追,正是进退维谷、 左右为难了。于是和宋献策等密议,设法进兵他邑。宋献策说道:“传庭老于军事 的人,我们的营寨若一移动,官兵必趁势袭剿,那时军心一乱,就不易收拾了!” 自成说道:“那么怎样才得妥当?”牛金星说道:“依咱的意思,主帅可领兵先行, 咱们随后慢慢地进发,就不患官兵来追赶了。”自成如言,当夜便率同劲卒五千名, 向确山疾驰。传庭闻极,见义军大本营不动,未敢轻易追逐。牛金星待自成去远, 乘夜驱兵潜遁,及至孙传庭觉察,义军营内不过悬羊击鼓,义军早已遁走了。 自成兵进确山,陷了汝宁,擒获崇王由并弟由樽。由樽是英宗的第六子,见泽 的第六世孙,出封汝宁。时守汝宁的是监军孔会贞,总督杨文岳,督兵登城死守。 李自成令设云梯千架,一声鼓响,三军齐上。文岳率兵拒杀不及,孔会贞忙领家将 来救应,义军已经入城。杨文岳与孔会贞,亲自挥戈巷战。义军越来越多,杨文岳 力竭被擒,孔会贞受伤堕马,也给义军擒住了。自成既破汝宁,令推崇王由上前。 由吓得面容失色,愿拜伏投诚。独由樽不应,并破口大骂。自成怒道:“你身已受 缚,还敢倔强么?”喝左右推出去砍了。由樽回顾由,高声说道:“哥哥,兄弟要 和你长别了!”这一声又悲怆又惨痛地呼唤,就是石头人也要下泪,何况由,到底 是同胞兄弟,又不是甘心降贼的。因此忍不住走下阶陛,一把抱住了由樽,放声大 哭起来。由樽更哭得回不过气来。自成大怒,叫随行的亲兵,用皮鞭将由打开。左 右拖着由樽,带拽带推地出去了。不多一会,小兵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进来。由 看了,大叫一声,昏倒地上。杨文岳和孔会贞,认出首级是崇王兄弟由樽的,不禁 义愤填胸,顿足痛骂自成:“逆贼!擅杀帝胄。俺生既不能啖贼肉,死必为厉鬼杀 贼!”自成听了狞笑道:“你这样地求死,咱偏使你慢慢地死。说罢,命先把杨文 岳绑出城外,架起九级钢管的大炮来,装入火药和铅丸,燃着药线,对准了文岳的 前胸,轰然的一炮,打得杨文岳的前胸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个窟窿,心肺五脏,都 流了出来。孔文贞在城门上瞧见,大叫:“先把咱杀了,和杨总督一块儿去!”李 自成叫把孔文贞拖到草地上,将文贞倒伏在炮门口。轰地一声,一个忠心耿耿的孔 监军,只弹得肤肉崩裂,肠胃纷飞。由目睹这种惨酷的情形,掩面不忍瞧着。 崇王痛弟惨死,一面私自收殓,又不敢公然去祭奠。悄悄地叮嘱小校,把由樽 的棺木,暂厝在荒寺里。崇王偷个空儿,往柩前去痛哭一番,并暗暗祝告道:“弟 如英魂有灵,护兄出得虎口,早晚与你复仇。”说罢叩头起身,竟自出寺,也不再 回义军寨,便一口气狂奔出城。是夜星月无光,一路上阴风习习。崇王急急地逃走, 倒也忘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