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未必开口即佛 ——与全国政协副主席赵朴初的初次交谈 我的几位朋友,因了父辈的情谊,是赵朴初先生家的“老客人”。从他们叙述 的与赵朴老过往的旧事和他们保存的同赵朴老互通的函札中,我总能感觉到赵朴老 以恬淡之心观世事,以玩笑之言道哲理,举重若轻地飘逸于尘寰之上的神采,更渴 望与这位别具风采的长者晤谈。 可听说赵朴老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医院里,且一住几近一年,便不敢唐突相扰。 直至今年“两会”召开,电视屏幕露了几次赵朴老的镜头,看上去他精神体魄尚健, 估计他或许能够见客了,遂央求朋友同去拜访。 提起赵朴老,人们总是先想到他那佛教协会主席的身分,想到高深莫测的佛理 禅机,因而为了不枉难得的拜见,则必定要从他那儿领教一些点悟人生的玄妙,窃 得几分人世罕有的仙气。然而几年前,我写毛泽东与六祖禅宗惠能的神交时,翻阅 了些有关佛教和禅宗的书籍,才知佛界敬奉的有些祖师们以为:人人心中有佛,见 性即可成佛,人们追寻不得的深奥玄妙机理,离我们并不遥远,恰恰在自自然然、 平平淡淡之间。非得不食人间烟火,藏人与世隔绝的山林,才能参禅悟道,大概恰 是和佛理禅机的至旨背道而驰的。和赵朴老的会面,更使我坚信了这一点。 1.一尊半人高的寿星佬本雕/点燃一炷奇异的香 走进赵朴老的病房,一眼就看见摆在地上的一尊半人高的寿星佬木雕,慈眉善 目,笑对观者。冰箱上放着一小篮绽妍吐蕊的鲜花。倚窗放置的大写字台上,堆放 着宗卷、文稿、笔墨、砚台。宽宽的窗台上更堆着厚厚一摞文件夹和宗卷及许多宣 纸。这不太像一间病房,倒像中国人家中常见的工作间兼卧室。如允我想当然,则 这里的主人大概很难排开杂务,一心休息疗养。 当我的朋友淮淮和我到来时,赵朴老正伏案书写着什么。他的老伴陈阿姨在病 房内陪伴着他,我们的见面寒暄惊动了他,他随即放下手中的笔,加入我们的谈话。 看得出来,他见到淮淮十分高兴,这不仅仅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亲切,我想这其中 或许有几分佛家一视同仁的因素,但也不能忽视淮淮家庭儒染、自身经历、以及她 对古今中外许多经典之作的理解力和记忆力,使得她能跨越年代同长者沟通的缘故。 淮淮告诉赵朴老,她给老人带来一盒奇特的香。这种香燃后香灰不散,而且会 显露出一尊佛像和一句吉祥的文字。他听罢说:“啊,太有意思啦,赶快点上一支, 看看佛像究竟怎样显现出来。”说着,拿出一袖珍香炉。 燃着香后,一股馨香袅袅飘散,我们一面等待着燃烧后的香柱上显现佛像和文 字,一面闲聊起来。我乘此机会,呈上我最近新出的一本书,请赵朴老指正。赵朴 老拿过书念道:“《知情者说——与历史关键人物的对话》。与历史关键人物的对 话,挺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们谈了些什么?” 当他看到这本书的序是著名美籍华人赵浩生先生所写,而且我还写了篇有关赵 浩生先生的长篇报道后,问道:“赵浩生先生我也知道,你是到美国对他进行的采 访吗?”坐在一边的陈阿姨也说:“过去我们常常在《参考消息》上,看转载的他 的文章,可近几年却看不到了。” 我说:“他前些年退休了,被聘为北美、日本等地的商贸组织和财团的顾问, 就不怎么写文章了。这些年他每年都来中国两三次,每次来我们都做几次长谈。他 自抗战期间从事新闻工作,目睹并报道了自那以后中国发生的许多重大历史事件, 曾与蒋介石、周恩来、江泽民、李登辉等国共领袖会面和交谈,所以我将他也视为 历史关键人物。” 2.周恩来说:怎么能这样搞呢,这是历史嘛/“好玩,好玩!”赵朴老朗声笑 起来/“我病房这一边,还有一位年逾百岁的老人哪!” 赵朴老拿着放大镜,把我这本书的目录看了一遍后说:“你这访谈实际上是记 述历史的,这很好,的确应该抓紧时间和历史的关键人物好好谈谈。他们年纪都大 了,不及早把他们经历的事情记录下来,就可能把一段历史给遗失了。现在的许多 年轻人都不了解过去,让他们掌握直率的历史很有必要。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吧,今 年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可在日本就总有些人想篡改历史,否认其侵略祸害 亚太的恶行。不记录下可信的历史,将来许多事情就辨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赵朴老跟我讲起一桩往事。他说:“我们的那座寺庙,叫做广济寺。 你们大概不知道,我们这个寺庙一度悬挂的是吴佩孚题写的牌匾。新中国成立时, 有人把‘吴佩孚题’几个字给弄掉了。又过了些时候,这块匾也被摘了下来。我后 来来到广济寺,看到那块匾,并了解到相关的事情。在一次同周恩来总理谈话时, 我就提到了那块匾的事情。周恩来听罢说:这是瞎胡闹,怎么能这样搞呢?寺庙曾 经用过吴佩孚题写的匾,这是历史嘛!我也认为:历史就是历史,不能人为地任意 更改。周总理十分重视历史,政协编纂的《文史资料》就一直得到他的关注,因而 记录和保存下一大批珍贵的史料。你有心从事这项工作很好,要记录下真实的历史。” 我说:“这些年,我的一个重要的心愿,就是通过与历史知情者的对话,留下 一部可信的历史。我这本书中写到的有些人和事,您可能比我还熟悉,了解得还透 彻,请多指正。同时我还想把您作为一个历史知情者写进去。”赵朴老说:“我也 愿意把一些我知道的历史情况告诉你。等我出院后,你可到我家里谈。”“那我太 荣幸了!” 正说着,焚后的香柱已经显现出部分图案和文字。“这是海的波纹,已经露出 了一帆风顺的一帆两字。哈,好玩,好玩!”握着放大镜,对香柱细观了一番的赵 朴老朗声说道。“好玩,好玩”,这近乎孩提的语言,使我感觉到一种毫无文饰、 自然质朴的真。这是赵朴老恬淡功名爵禄,不计利害得失,无遮无掩,无怨无悔, 无求无欲心态的自然流露。 这时,文革前中央书记处书记刘宁一的夫人来到病房,看望赵朴老。她询问了 赵朴老的病情,赵朴老说:“再有12天,我就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了。现在自我感 觉是好多了,今天上午还在院子里散了一大圈步。我想我该回家了。”刘宁一夫人 说:“年纪大了,还是在医院更方便、安稳些,有点不适可得到及时诊治。” 老人们相见,自然免不了互通一番旧相识们的近况。刘宁一夫人说帅孟奇大姐 也住在这里,她刚探望了这位老大姐;谢冰心老人也在这里。随之感叹道:都是耄 耋之龄啦!“还有更老的呢,”赵朴老抬手向北边一指,“我病房这一边,还有一 位年逾百岁的老人哪!孙越琦,他时常到我房间里来聊天。他已经102岁了,可脑子 非常清晰。” 听说孙越传老人身体尚好,头脑清晰,我不禁一阵暗喜。因为孙老的一位忘年 朋友,曾约我给他主编的杂志写一篇关于孙老的专访文章。我查阅了一些史料,得 知曾任民国政府资源委员会副主委的孙越琦,屡就国家经济和民生大计,向蒋介石 面陈己见。这不同凡响的经历,对我这个有历史解的人颇具诱惑力。他健康状态尚 佳,则与之对话的可能犹存,怎不令人兴奋。 3.60年代的“三尼”之说/“狗能赛,马能赛,为啥总统不能来个和平赛?” /康生从姚臻那里要走了《尼突尼》/毛泽东说柯西金来了,给他一点见面礼/ 《某公三哭》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待遇/曹轶欧一定要赵朴初为康生写点文字/慈悲 为怀的赵朴老一直被蒙在鼓里 刘宁一夫人告辞后,我向赵朴老提起他当年写《某公三哭》散曲之事。赵朴老 这一脍炙人口的佳作,我是在文革期间读的。那时,我也就刚刚领略中国古典文学 的妙趣,并为了不被朋友们看轻,时不时硬诌几句“诗”、胡填两阂“词”,因此 见了赵朴老的套曲,便整日捧着吟咏,不忍释之。信马由缰,笑谈戏说,便勾勒点 染出时代大势、政治风云。非高屋建领的视点,娴熟典故的功底,寓庄于谐的幽默, 不能为也。 60年代,有三尼之说。美国总统肯尼迪,一尼;苏共第一书记尼基塔·赫鲁晓 夫,一尼;印度总理尼赫鲁,一尼。那时的世界政治格局,意识形态领域纷争之激 烈,与时下差异之大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当时美、苏均以世界两大阵营主宰自居,试图以两国之间的交易支配世界,而 富有挑战性格的毛泽东,偏偏特立独行。在意识形态方面,毛泽东认为当时的苏共 领导,背叛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与新老殖民主义同流合污,是世界被压迫民族和人 民更危险的敌人,要同他们“斗一万年”。不清楚这种背景氛围,读这组散曲,就 会感到不解和隔膜。 “1963年,肯尼迪遇刺身亡,我写了《尼哭尼》,‘狗能赛,马能赛,为啥总 统不能来个和平赛?’揭露当年的美、苏勾结,充当国际领袖。写了没多久,当时 的中宣部副部长姚臻来我这里,我把曲子给他看,他说好,就拿走了。没想到后来 康生在姚臻那里看到了,又要去给了毛泽东。毛泽东一看很喜欢,说这个曲子归我 了。” “过了半年,尼赫鲁去世,我写了《尼又哭尼》。巧的是又过了半年,中国原 子弹爆炸,苏联的勃列日涅夫等,把赫鲁晓夫赶下了台,我又写了《尼自哭》。当 时国际舆论认为苏联领导人虽然更迭,但其国际国内政策不会有什么大变化,所以 我写道:‘指挥棒儿全靠你、你、你,耍到底,没有我的我的主义。’” “这些散曲,后来都通过康生之手,送到了毛泽东那里。1965年初期,苏联部 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将要访华,毛泽东说:柯西金来了,就把这组散曲公开发表,作 为给他的见面礼。2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这组散曲,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新 闻和首都报纸摘要节目中,朗诵了这组散曲,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道儿,一时影响颇 大。在公开发表时,《尼哭尼》、《尼又哭尼》、《尼自哭》,分别改为《哭西尼》、 《哭东尼》、《哭自己》。” 听我的朋友杨之说:赵朴老只知他的套曲是经康生手送给毛泽东,并为毛泽东 欣赏的,却不知康生曾在中间捣鬼,最初是拿着套曲在毛泽东面前诬陷赵朴初的。 所以康生刚去世,曹轶欧曾把一幅抄着某公三哭套曲的白绫,送给赵朴老,让他为 康生写点东西。那时赵朴老对康生已无甚好感,但见某公三哭组曲,想到毕竟是康 生推荐给毛泽东的,总算个知我曲者吧,还是写了个曲子,末尾一句言及此事。 然而,一意向善、慈悲心肠、自30年代起就热心难民救助事业的赵朴初哪里会 想到,当年康生并不是因为赞赏他的那组散曲,才将之送呈毛泽东的,而是拿着组 曲到毛泽东那里,指责赵把严肃的反修斗争庸俗化,以此在毛面前显示自己政治嗅 觉的敏锐的。不料,毛泽东看后拍掌称好,康生这才一面继续投毛泽东所好,转送 赵朴初的新散曲;一面在赵朴初跟前,表述他由欣赏赵作,到向毛泽东推荐之功, 使赵一直蒙在鼓里。 说到此,不由让人生出良多感慨。康生指责赵朴初将反修斗争庸俗化。依照他 的意思,一涉及政治斗争、国际风云,就必须正襟危坐,一脸肃穆。这绝不是伟人 的风范,恰恰说明以此格式框囿他人者的庸人化。“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在时局严峻的氛围中、常人惊惶失措的情况下, 依然从容洒脱,这才是真人杰。 毛泽东就是这样的人杰,面对美、苏的交易,各方面的压力,他不是也有轻描 淡写的“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等语吗? 这同赵朴初散曲中“西柏林的交易,十二月的会议”,“土豆垫不满沙锅底”何其 相似。在毛泽东,是政治伟人履险自若的潇洒;在赵朴初,是三界外凌虚俯瞰的达 观透彻,他们在某一个界面灵犀相通,我想这正是毛泽东对他的散曲大为欣赏的原 因。 4.“何当遍取五湖水,日课一诗书万纸”/“陈毅对我说:毛泽东认为改革诗 是最难的事,我当时听了,对之颇有些存疑。”/“如来佛胡授记,姜太公乱封神。 吃一顿涮羊肉,便硬派做回民。” 从某公三哭发表的过程,我们谈到了诗词曲的创作。淮淮说:“赵伯伯,您还 记得您写的《谢杨东莼同志赠笔墨砚》一诗吗?诗中说:‘何当遍取五湖水,日课 一诗书万纸。’真那样的话,从那时计算您起码还得活30多年,就得活到100岁了。” 赵朴老说:“哎呀,我还真把这首诗给忘了,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现在 真是很少写诗了,别说一天写一首,就是一年也写不了几首诗了。” 讲到这里,赵朴老仿佛突然若有所思,说道:“我早年大概是因为家庭和环境 的关系,对古诗词感兴趣,可后来的创作却以曲为多,这里说起来还有些缘故呢。 1956年春季,一天,陈毅请我吃便饭,席间我们聊起诗词的欣赏和创作,说到毛泽 东虽然写些旧体诗词,但他不提倡现代人写旧体诗词,而希望对之进行改革。” “陈老总当即告诉我,毛泽东曾讲过:改革诗是最难的事,起码要50年的时间, 才可能看到变化。我当时对之颇有些存疑。从那以后,我在诗词创作中,也做了一 些改革的尝试,还写了些白话诗,但自己觉得很不理想,以旧体诗词载通俗文字确 实很困难,总不能浑然一体,这才感到毛泽东关于诗词改革的预言颇有见地。” “然而散曲、套曲与诗词不尽相同。曲这个东西,可俗可雅,可以融人白话, 依然不失韵味,你看《某公三哭》中的‘你的灾压根儿是我的灾’,‘从哪儿啊说 起’,‘说起也希奇’等语,不就是很普通的白话吗,却不显得与形式、与整体有 什么冲突和不融洽。所以,我喜欢写散曲,并通过写这种雅俗得体的曲,来探索旧 体诗词的改革。” 的确,在赵朴老的创作中,散曲这个形式是很多见的,且运用得炉火纯青。有 人以为散曲这种形式原本就较为通俗,相对容易驾驭。其实不然,特别是中国传统 散曲,多数作品反映的是颓废、消极、玩世不恭的情绪,有些甚至属淫秽范畴,总 之,视野局促、格调不高,向来为儒雅之士不齿。而赵朴老却将其间糟粕剔除扬弃, 赋之健康向上的格调,描写波澜壮阔的场面和事件,同时不失散曲戏剧效果、嬉笑 怒骂、泼辣尖锐的特点。例如《天下乐——国庆献词》、《鬼三台——主仆地下相 逢曲》、《某公三哭》等等。 散曲、小令都是较轻松的形式,赵朴老娴熟于此,或许与他恬淡宁静的心态有 关。我想这种心态,并非只于悟佛参禅一途可得。因为他的天地并不囿于一方寺庙, 他被赋予了许多头衔,他被邀参与政务,他摆脱不了重大的社交活动……我想他这 种不变的自然淡泊,应是对某种意念的坚信和自我把持的定力。 我记得曾在淮淮家,见过赵朴老一首六言诗的手迹《西游演了是封神》,诗前 有一段文字:“鲁迅翁诗云:‘西游演了是封神。’善哉!善哉!谨拈一颂。”诗 中写道:“如来佛胡授记,姜太公乱封神。吃一顿涮羊肉,便硬派做回民。” 此诗写作,缘于1974年仲夏在前门饭店召开的评选法家的会议,把古往今来的 历史捏合成儒法斗争史,把名留汗青的帝王将相、文人士子、甚至农民起义领袖, 都按儒法排了一个队。这的确像吃一顿涮羊肉,便把你定为回民一样荒唐。可赵朴 老对此并未拍案指斥,而是只用这平平静静的三言两语,表示了他对混乱时期,某 些心怀叵测、热衷权势者,指鹿为马、篡改历史以谋进身的蝇营狗苟者的不屑。 5.日本人认为聋子能长寿/文化大革命真是遗患不少/“不要无根无据,成天 到晚烦人……”/“饭店订满了,我可以住在庙里。” 由于赵朴老的耳朵有些聋,我和他交谈时,不得不对着他的耳朵很大声地讲话。 他说这些年随着年纪的增长,耳朵越来越不好使了。我说:“您的精神挺好,说话 中气十足。”他说:“咳,那正是因为聋的缘故,我得大声说话,才知道自己在说 什么。耳聋的人的一个特征就是说话声大。不过日本人认为,聋子能长寿。若真是 如此,聋倒不是件坏事,哈哈……”言毕,他又朗声笑了起来。 由于在见赵朴老之前,淮谁就告诫我不可谈得太多,老年人因兴奋说多了,就 会因疲惫而生病。好在赵朴老已给了我再次见面的允诺,我便不再发问,坐在一边, 静听他同自家人和淮淮闲谈。 淮淮给赵朴老带来一套新凤霞的新著《评剧皇后和作家丈夫》,说是她已看过, 挺有意思,且都是些往事,读起来让人又将经历过的旧事浮于目前。结果话题又从 书中的60年代打麻雀,扯到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 说到这赵朴老说:“这些天电视在播《孽债》,你们看了吗?说的就是当年上 山下乡遗留的一些问题,文化大革命真是遗患不少。好像咱们的朋友亲属中,上山 下乡的不太多吧?” “您是否还记得,当年小静可能要下乡插队,她姥姥因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儿, 担心她被分配到边远的地方插队,整天唠叨,闹得人人不安。于是您写了篇《定心 经》:‘小静肯定不走,的的确确真真,不要无根无据,成天到晚烦人……’让她 独自去念叨吗?”淮淮问道。 “咳,我又记不得了。”这么一会儿,我已亲见他两度说忘记了自己的作品。 这就是赵朴老,遇事有所感悟,就信马由缰提笔写下,抒发完就完了,并不总思其 长存、点点滴滴记心头。倒是别人对之咀嚼,觉得意韵悠长,于是赵朴老的作品在 别人心头嘴上得到了百诵不厌的隽永,而在他自己的脑海则早已难觅踪迹。 记得一位享誉世界的人说过,不善于遗忘,就不善于记忆,因为不腾去旧的, 就难以容纳新的,能及时地腾旧容新,是一种富有生命活力和健康的象征。而在赵 朴老身边,我确实感受到这样一种富有生命活力和健康的气息。尽管他年事已高, 然而,只要活着,他就充满生机,对眼前的一切都加以关注,而决不萎顿,决不被 厌烦的情绪所困扰。 他告诉我们,前年他刚刚过了日本人所说的米寿,也就是88岁华诞。因为日本 人计算的是虚岁,所以,他去年才过实足的88岁。一位在深圳的老朋友,从四)! 院做一双红布鞋,送给了他。说着他就找出来,穿在脚上让我们欣赏。我问道: “穿红鞋有什么讲究吗?”“没什么讲究,倒是挺有意思。” “明年我就90了,”他继续说道。“1997年中国重新接过香港的治权时,我就 90多岁了。哦,届时我要到香港去看一看。听说1997年香港的饭店、旅馆房间已被 预定一空,那我就住到朋友家或庙宇里,我一定要亲眼目睹那块地域在那历史的关 键一刻的盛况。” 走出医院,赵朴老临别前的那段话,依然浮于耳边。其人也神,我佛有灵,他 会心想事成,我以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