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邀帮肯尼迪竞选的华人 ——旅美侨领李兆焕老人访谈 有些人是不能忘记的,因为忘记他们,就意味着混灭一段历史。本文的主人翁, 就是这样一位我们不该遗忘的人,他叫李兆焕。 1.赵浩生先生说:有位美籍华人,你应该认识一下/他的身世可能绝少浪漫和 幸运色彩/全美华侨民权运动领袖王清福 春节前夕,美籍华裔知名学者赵浩生先生邀我同去看演出,途中谈及他的近况。 他告诉我他被聘为深圳科士管理学院的董事长,该学院主要通过聘请美国商贸学者 和成功之士来华授课,培训通晓国际商贸惯例和运作规范的中国商贸管理人才。 赵先生在向我简单介绍了学院的情况后,告诉我学院的赞助人是一位年迈的美 籍华人。接着,他顺嘴说道:“你应该认识一下这位老人,这是个非常好的老人, 而且经历非同一般。” 几天后,赵先生突然给我来电话说:“我对你提起的那位老先生到北京了,你 有空和他见见面吗?”“我正求之不得呢!今天晚上就见面吗?可我记得您说过, 他不大会讲华语。”“那只好由我来给你们当翻译喽。”对我这种有历史癖的写作 者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佳音吗?这突如其来的荣幸让我陶醉。 我走进王府饭店俱乐部,一眼就看到赵先生和与他同桌并坐的另一位老人。尽 管他和赵先生一样银发霜鬓,却满面红光,神态矍铄。赵先生指指老人,对我说: “这位就是李兆焕先生。” 当我的手和李兆焕先生的手握在一起时,马上感到了它的力量。我禁不住看去, 那是双布满皱褶的粗壮大手。我思维的第一反应是,如若这位老先生的身世中果真 有一番令人赞叹的业绩的话,其间将绝少浪漫和幸运的色彩。他的每一分成就,每 一分荣耀,都是他历经艰辛自我奋斗换取的。这双手,就是最令人信服的可靠佐证。 我不知是否还有更多的机会同李先生交谈,所以滔滔不绝地说出对了解他身世 的渴望。赵先生耐心地等我说完了这长长的开场白,才用英语转述了我的意思。李 先生欣然同意接受我的采访,扼要地讲述了他的经历。 当我得知李兆焕先生在本世纪40—60年代,曾积极投身争取在美华人平等权益 的运动时,心中猛然生出一种难抑的激动,我随即想到了我的高祖王清福(Wong C hinfoo),19世纪八九十年代芝加哥等地的报纸称他为全美华侨民权运动的领袖, 我一直为有这样一位前辈感到骄傲。如今美国的华裔,在享受着同美国其他国民同 等的政治、经济及生存权利时,似乎不该忘记像王清福等为争取这些权益奉献毕生 热忱的先人。或许正是因了我的祖上和李先生都曾置身争取在美华人平等权益的运 动这层缘分,我们今天终于坐在了一起?也是由于这一层原因,我对李先生也生出 对自家前辈一样的敬重。 当赵浩生先生把我骤然生出的感慨,用英文告诉李先生后,李先生脸上露出惊 喜的笑容。他表示愿意回答我的所有提问,并能详详细细地对我讲述他的经历, “或者我带我的秘书再来北京,或者你到深圳我的寓所?”“我去您那吧?”“一 言为定。”赵先生翻译道。 走出深圳空港,李先生的司机已在等候。驱车一小时左右,我们停在春风路北 斗路相交的一小块空地上,向南不足百步,就是文锦渡海关。空地中有一幢普通的 平房,司机告诉我:李先生近7年来,大部分时光在这里度过。 进得李先生寓所的客厅,我一时不知能用什么言词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在约30平方米的大客厅里,一边并排放着两只三人藤沙发,一只普通的茶几, 两边有两只单人藤沙发。沙发对面低橱上,是台20寸的彩电。厅两边各有一个写字 台,除了各放一部电话外,还排放有书籍和一堆资料。在客厅另一角落,支着一个 折叠餐桌。地上铺的是普通的瓷砖,墙也没有什么装饰。就这样简简单单,以致客 厅里显得有些空荡。 这在一般人眼里,也许是不可思议的,如此简陋的家具,如此朴素的陈设,似 乎是难与一个华侨领袖,一个曾任中美餐馆联合会会长的实业家,联系在一起的。 这在我内心亦引起了不小的震撼,与李先生在北京握手刹那的场面,立即浮现 了出来,眼前的一切,同李先生那刻满历尽艰辛自我奋斗痕迹的手给人的感觉,恰 好是一致的。 就在那两把单人藤沙发上,我们开始了关于他生平的长谈。我们在同一屋檐下 生活了4天,当我离开时,我想这4天已经再难从我记忆中抹去。 2.12岁的“金山客”/“广东佬餐馆”的打工仔/在波士顿餐饮业中名声鹊起 的“李园餐馆”/在哈佛大学历史系就读的肯尼迪,也是餐馆的顾客 李兆焕先生祖籍是广东台山人。1922年,年迈的外祖父领着他离开故土到新会, 乘上一只小船,摆渡到了香港。接着,开始了近一个月的穿越太平洋的颠簸。 这是一条“古老”的航线,因为它几乎同中国移民美国的历史一样悠久。美国 早期的中国移民的主要构成,是被史书称为“四邑”的人,这四邑即广东的台山、 新会、开平、恩平,其中台山人占移民总数的60%以上。 台山人之所以在早期有较多移居国外的人,是因为这里四面环山,可耕土地稀 少而贫瘠,很难靠农耕生存。乡人多以奔走异乡当小贩、开店铺、跑生意、打零工 谋生。加之邻县就是与澳门隔海相望的新会,同中国最早的对外贸易口岸广州亦相 距不远,因此有些人顺着这些外贸的口岸,闯荡去了美国。 那时正逢美国淘金热的年代,有些赴美国的人挣了些钱,寄回家中,乡人便以 为美国是遍地金银的金山,去美国的人,就被称作“金山客”。李兆焕祖上的许多 亲戚乡邻,皆赴美淘金,虽说他们到了那里才知根本没有遍地金银的神话,但毕竟 比蜗居乡里容易谋生,就在美国落脚了。当李兆焕的父母感到儿子在故乡实在求生 无望之际,遂把他托付给了他的外祖父,只盼他在被乡人越平了的漂浮海外旅途上 侥幸生存。 他们在圣弗兰西斯科登岸,然后乘了6天的火车,到了马萨诸塞州首府波士顿, 这里有华人聚居的唐人街。在这里,生活比家乡有所改善,李兆焕进了一家亲戚开 的“广东佬餐馆”,一面打工,一面还可以读书。他先后在William Bacon School 和Dadley School完成了小学、初中的学业。 李兆焕最初打工,是在餐馆端盘子、洗碗、打扫店堂,给大师傅打下手。而逐 渐年长和富于进取精神的李兆焕,不甘于总是端盘子、洗碗,给人打下手,所以默 默地留心大师傅烹调的技艺。17岁的时候,他站在锅灶前,成了主理厨师。又过了 8年,他独自撑起了门面,开办了“李市餐馆(Lee's Restaurant)”,这是家大众 化的餐馆。 从打工糊口,到自己开店,在一般人眼里已算是相当有出息了。可李兆焕并不 满足,在经营餐馆的同时,他坚持读完了夜大学。就在“李市餐馆”开业的第三年, 更高档次的“李园餐馆(Lee Yuan Restaurant)”又开张了。 由于李兆焕善于经营,烹调料理讲究,“李园餐馆”很快就在波士顿餐饮业中 名声鹊起。当地的市民,乃至名流、上层社会的人,也前来光顾,一饱口福。1960 年竞选获胜的总统约翰·肯尼迪,那时正在波士顿哈佛大学修他的历史专业,出身 名门而风流倜傥的肯尼迪,是“李园食馆”的常客。他们自然而然地相互认识了, 但此时他们都不曾想到,许多年后,他们都步入中年之际,还会有一次意义非凡的 过往。 3.“新英格兰救援中国委员会”中的活跃青年/“中国用什么打败日本,用筷 子吗?”/延安有所“洛杉矶托儿所”,李铁映曾在那儿受到养育 也就是当李兆焕正在筹办“李园餐馆”之际,日军策动芦沟桥事变,扩大侵华 战争,中国军民奋起抗战的消息,传到了美国。早在1931年“九一八”日军侵占东 三省时,在美国的华侨,就对血脉相通的故国的前途命运极为关注。芦沟桥事变后, 他们便积极地行动起来。著名华侨领袖司徒美堂、阮本万等,在纽约组建了“旅美 华侨抗日救国筹饷总会”,呼吁华侨捐款支援中国抗战。 7月9日,即芦沟桥事变爆发后的第三天,波士顿的华侨们就聚集在一起,开会 磋商支援中国抗战之事。该市的一些美国人士,如宗教界的代表、工会的代表、民 众团体的代表和部分资本家,也出席了。会议决定成立“新英格兰救援中国委员会”, 从事支援中国抵抗日本侵略的活动。此后,每当该委员会组织什么活动时,人们总 能发现一个华裔青年的活跃身影,那就是委员会的发起者之一、血气方刚的李兆焕。 与广大华侨和部分正义而富有同情心的美国人士的态度相反,当时美国官方和 美国舆论界,对日军的侵华行动并无指责之意。在“九一八”日军占领东三省时, 美国的报章间随处可见的是如下文字:“好得很,占据满洲的日军,将防止苏联赤 化中国,并向西伯利亚进军!”而美国的大商贾们,更在向日本销售武器、废钢铁、 飞机汽油的生意中,大赚其钱。在这种氛围下,从事声援中国抵抗日本侵略的活动, 其艰难可想而知。 李兆焕先生说:“当我们举着标语和横幅游行,呼吁美国人抵制日货,反对大 商贾们把军火、废钢铁、飞机汽油出售给日本时,多数美国人并不理解;商贾们当 然更反感;美国官方则指责我们的行为会刺激日本,与美国的当时的国策相抵触。 有些美国人认为中国人抗日的宣传是徒劳的,冲国用什么打败日本,用筷子吗?’ 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讥讽。” 但李兆焕他们并未因此而退却,他们继续出没在街道上,他们通过同情中国的 美国人去影响更多的美国人。“渐渐地,人们开始理解我们了。特别是日军制造南 京大屠杀的行径为世人所知后,日军惨无人道的暴虐激起了人们的义愤,开始支持 中国的反侵略战争。” “我们除了宣传抵制日货,反对向日本出售军火、废钢铁、飞机汽油外,还有 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募捐。当时广大华侨对捐款支援抗战,十分踊跃。尽管他 们漂泊海外多年,生活并不宽裕,但他们的根在中国,那里有与他们血脉相通的父 老乡亲,因此当中国受到敌寇的侵凌,他们会立即想到一个古老的词‘匹夫有责’。 如果说抵制日货等宣传,初期曾遇到重重阻力,向华侨们募捐的情形则恰恰相反。” “据说为了募捐,您同加拿大、墨西哥及南美洲的华侨都有联络?”“对,同 美国国内的华侨联络就更多了,同著名的侨领司徒美堂、阮本万等先生,就是在那 时相识的。据不完全统计,8年抗战期间,美国华侨向中国捐款1400万美元。” “记得10年前香港《文汇报》发了一则短消息,您将11张抗战时捐款给八路军、 新四军及宋庆龄领导的保卫中国同盟的收据,赠送给中国军事博物馆。消息还说您 在1937至1941年这4年中,独自向中国捐款1.7万美元。而我从刚刚了解到的您的生 平中得知,那正是您筹备和创立‘李园餐馆’的时候,我想这也是很需要钱的。” “的确如你所说,办餐馆很需要钱。但当时许多华侨都有这么个想法,就是努 力工作,多挣些钱,捐献给抗日圣战。我一方面尽量节俭,另一方面通过新建的餐 馆挣些钱,寄往中国。你知道延安有座洛杉矶托儿所吗?” “我听说过,但知之甚少。”“它原名中央托儿所,始建于1940年。因为它得 到过许多美国华侨(特别是洛杉矶地区)和友好人士的资助,遂在1942年更名洛杉 矶托儿所。我的朋友告诉我,我的部分捐款转给了该所。美国著名的医学博士艾乐 思当年参观该所后,称之为他在中国看见的最好的托儿所。我还得知如今中国的国 务委员李铁映,就曾受此托儿所养育。” 4.中美关系的“新蜜月”/曼哈顿的自由女神也是移民/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赛珍珠女士、罗斯福总统夫人,都是废除排华法案运动的发起人/宋美龄在全美的 旅行讲演,给美国公众留下深刻印象/罗斯福总统说:排华是一项历史性的错误 1942年12月7日,日本偷袭了珍珠港美国海军基地,使美太平洋舰队18艘舰只沉 没或受重创,340余架飞机毁坏,4600余士兵伤亡或失踪,导致美国置身战外“孤立” 的幻想彻底破灭。 日本的偷袭,一下子改变了整个太平洋区域的战略格局。美国从对中国的抗战 作壁上观,转而寄希望于中国对日军给予较大的消耗。美国军援源源流向中国,美 报章上又出现了这样的文字:“我们有像中国那样忠诚的盟友,它有着取之不尽的 人力资源,中国依靠其吃苦耐劳、足智多谋的人民……有了这些盟友,我们就会找 到太平洋战略的钥匙……’有人称此刻的中美关系如“新蜜月”。 这种新的态势,不仅牵动着万里之外的二战战局和中美关系,还提供了在美华 侨改变长期受歧视境遇的契机。 “你也许不知道,”李先生说,“由于近代以来中华老大帝国日趋衰微,在美 国的华侨备受欺辱和歧视。就在我到美国的第三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国籍法》, 对除西半球外世界各地到美国的移民作了永久性的数额限制。但我们华侨都称之为 ‘第二次排华法案’,因为这个法案规定,禁止所有无权入籍的华人移居美国,严 格限制中国留学生入美,美国公民的中国妻子不得入美。” “也许因为我高祖是最早在美争取华侨政治和生存平等权利的领袖,所以对早 期华侨在美的屈辱处境略有了解。美国是个移民的国家,与曼哈顿相对作为美国标 志的自由女神,就是自法兰西远涉重洋的‘移民’。法国总统戴高乐称美国是‘欧 罗巴的孩子’。在19世纪70年代,美国人口约4000万,在这些人中来自世界各地的 移民占60%以上,而华裔不过63100余人,还不到2‰。然而就是这不足2‰的华裔, 却遭到极严酷的排斥。1882年,美国制定了《排华法》,规定10年内禁止华人移民 美国,可该法后来被无限期地延长了。与此同时,在怀俄明、西雅图、旧金山、华 盛顿等地,烧毁华人店铺,屠戮华人的事件接连不断,大量华人因不堪摧残迫害离 开美国。到您说的第二次排华法案出台之际,美国的人口已逾五亿,而华裔却降到 不足62000人。” “但你不知道,当时在美华人男女的比例大约是9比1,由于被欺辱受歧视的地 位和丈化差异,中国男人与异族女性结合的极少,所以他们希望来此挣一笔钱,年 轻的回国结婚,年长的把在中国的妻儿接到美国落户。而第二次排华法案的出笼, 使他们的美梦破灭了。此后5年没有一个中国女人进入美国,而离境的华人更多于入 境的。” 从19世纪七八十年代始,在美华裔就为摆脱不平等待遇,进行了不懈的努力。 我高祖王清福,在芝加哥创办了全美第一份华人报纸,号召华人争取和构成美国的 其他民族的同等的权利。但由于他们植根的故国贫弱,没有相应的国际气候,在美 华裔废除歧视法案的运动未见多大成效。 中美并肩作战的新态势,使改善在美华人境遇的气候形成了。许多美国的知名 人士加入了推倒排华政策的行列。采访唐人街的著名记者和演说家伍盘照,拥有数 百万读者和银幕观众的小说家、《大地》的作者、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赛珍珠女士, 在任总统罗斯福的夫人等等,都成为废除排华法案运动的发起人。 一向热衷华裔权益地位改善活动的李兆焕先生,随即投入了这始于1942年的浩 大运动。在波士顿的哈佛大学,有位受人尊重的著名学者威廉·霍金(William Ho cking)。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李兆焕的好朋友,同时也是赛珍珠的知交。经他们介 绍,李兆焕与赛珍珠女士相识,并成为由她发起的反排华法运动的积极活动家。 李先生还通过同他建立起深厚友谊的美国上层人士,如对美国会部分议员颇具 影响的天主教波士顿市红衣大主教理查德·卡申(Richard Cushing)、后来成为美 众议院民主党领袖的麦科马克(John‘Mecormack)等,在美议员中做说服工作,转 述在美华侨的意愿。这年5月,美众议院成立了一个“废除排华法公民委员会”,此 刻美国舆论也是一片废除排华法案的呼声。 1943年春,蒋介石夫人、美国韦尔斯利学院毕业的宋美龄访美。她参加了美国 会两院联席会议,并发表演讲;还邀请美国会重要议员、特别是众议院移民委员会 内有影响的人物共进晚餐,尖锐地提出废除排华法案已该提上日程。她拜会了罗斯 福,又在全美旅行演讲,给美国公众留下深刻的印象。万事俱备,东风亦起于青萍。 杰出而富有远见的政治家罗斯福支持了这场废除排华法案的运动,他两度致信 美国会,要求议决废除排华法。他致国会的咨文中写道:“现在提请国会审议批准 一项法案,许可中国人移居我国,并允许这里的中国居民成为美国公民。我认为, 这一立法对于打赢这场战争和建立巩固和平的事业是重要的。” 他说昔日的排华是一个错误,“我们要有足够的勇气承认过去的错误”。“通 过废除排华法,我们就可以改正一项历史性错误。”“我深信,国会是会完全同意 采取这种早应采取的措施,以纠正过去对我们朋友不公正的行为。” “1943年底,美国会通过一项新的华人移民法。宣布废除现存一切排华法令; 每年允许105名中国移民进入美国;准许合法华人移民加入美国籍。这对在美华人来 说,是件极不寻常的大事。” 5.重返故国,初次与周恩来、宋庆龄谋面/李兆焕的公司,成为二战后美国第 一批赴日本贸易的50家公司之一/接受《日本时报》记者采访/聂荣臻签字的收据 就在新的华人移民法诞生后不久,李兆焕先生便加入了为二战服务的行列。 “当时许多华裔都参军,奔赴南亚和中国前线作战。我在1944年春,从美国乘飞机 飞往中东,又从中东经印度抵达中国的昆明,美军和中国军队的一个联合后勤司令 部就设在那里。” 李先生在昆明住了一阵,又去了重庆、桂林、贵阳、独山等地。他在中国逗留 了八九个月,对中国军民同仇敌汽、浴血抗敌的不屈精神,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坚 信中国将最后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特别是在重庆,他见到了他捐款支持过的八路军,见到了驻重庆的中共代表周 恩来。周恩来谈吐自若的风度、对时局令人信服的精辟分析,给初次同中共打交道 的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感到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党,在未来中国可能将大有作 为。 也是在这里,他还多次拜访了宋庆龄女士。早在他读书明白事理时起,他就对 为中华民富国强呼唤、奔走、奋斗的孙中山先生充满仰慕之情,自然也对追随丈夫 致力于民主民生的孙夫人心怀敬意。他为抗战而捐给中国的款,多是通过宋庆龄领 导的保卫中国同盟签收的,他很希望能见见这位伟大的女性。 宋庆龄在她的办公处和寓所,几次会见了李兆焕。李先生说:宋女士温文尔雅 的言谈举止,对抱定的信念义无反顾的果决,使他至今记忆犹新。在宋庆龄处,他 还结识了廖梦醒等人。所见所闻的一切,使李兆焕生出良多感慨:中国有如此杰出 的领袖人物,广大不屈的民众,其必将跻身强国之林,屹立于世界东方。 从中国返回美国不久,日本投降的消息便尾随而来,在美的所有华人欢呼雀跃 不已,因为这是近代以来,中国抵御外侮之战的第一次全胜,中国在世界的形象开 始改观,而这恰恰与海外华人的境遇息息相关。两年后,李兆焕又一次感受了华人 的自豪。 1947年,美国政府授意驻日本的美国盟军司令部,批准世界上的200家商贾、公 司或财团,进入日本从事商贸经营。在这200家商贸公司中,美国占了50家,而50家 内,有两家是华人的,李兆焕先生是其中之一。另150家来自南北美洲及澳洲和东南 亚各国,其中华裔的公司有十七八家。这就是说,在被允许赴日经营商贸的公司中, 属于华裔的公司占了近10%。 李先生说:“战后的日本商品奇缺,是卖方市场,所以生意比较好做。我先是 经营大米、煤等与民生密切相关的商品,后来又开了一家小百货店。我们当时住在 日本最豪华的饭店。由于中国是二战的战胜国,使我们这些华裔一扫往日的压抑, 因此我们也更关注中国的前途和命运。我们时常在饭店聚餐畅谈。1948年,赵浩生 先生来日本后,也同我们住在一起,我和他就是那时成为朋友的。” “1949年夏,中国共产党将夺取全国政权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显。这时,日本一 家英文报刊《日本时报》的记者,要我估计中共取得政权后,对中国与日本的贸易 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根据我对中共的观察,认为中共的政权一定愿意在平等互 利的原则上,与世界各国发展贸易关系,也一定愿意同日本发展这种关系。7月间, 我这一见解,被发表在《日本时报》的头版。” 由于在日本从事贸易经营,李兆焕在香港办了个办事处,主要用于购置和转运 商品。后来这个办事处扩展成一家公司,50年代后,李先生便把商贸活动的重心移 到了香港。 “香港与广东深圳仅一水之隔,内陆的情形很快就能传过来,何况我对有关中 国的事情一直十分关切。1956年,我从香港报纸上看到,中国政府为发展国民经济, 开始向民众发行国债。不久,我恰有机会前往内地,就把我所有能拿到的现款8600 0元港币都带在身上,交给了中国政府。后有人转给我聂荣臻元帅签的收条。” 6.肯尼迪太年轻了/波士顿红衣大主教卡申向肯尼迪提起了李兆焕/李兆焕同 意帮肯尼迪竞选,但有一个交换条件/替肯尼迪草拟了一份保证书/新总统的弟弟 鲍勃·肯尼迪,在听了李兆焕的陈述后,迅速起草了一份文件 1960年,美国新一轮总统竞选拉开了序幕。共和党推出的候选人是身为两届副 总统的尼克松,连续两任的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威望和表态支持,构成其得天独厚的 优势。而此刻的民主党却为推选何人候选,内部争斗得不亦乐乎。 美国会参众两院所有民主党领袖,除了约翰·麦科马克,几乎一致赞成由约翰 逊候选;上届民主党总统哈里·杜鲁门觉得惟有赛明顿合适;深具影响的已故总统 富兰克林·罗斯福遗孀一个劲推举史蒂文森和汉弗莱;而民主党“挂名领袖”史蒂 文森则认为只有他自己最胜任这一角色。 在众议院民主党人间进行的民意测验中,赛明顿独占鳌头,民主党各州委员会 主席赞许的也是他;参议院民主党人的民意测验则显示多数人支持约翰逊;新闻界 内史蒂文森的呼声最高,有影响的知识分子也拥护他;自由派的美国人争取民主运 动委员会则共举汉弗莱。 大多数有头有面的人物,此刻几乎都没有相中来自马萨诸塞州的肯尼迪。的确, 他无非连任三届参议员,可并没提出过什么重要的或以他命名的法案。另外,他也 太年轻了,才42岁,美国尚无如此年轻的候选人竞选获胜的记载。可他却鬼使神差 地得到广大普通民主党党员和选民的拥戴,首先在党内候选人竞争中,以微弱多数 脱颖而出。 然而初尝胜利之果的肯尼迪,同参加过4次全国性竞选的尼克松相比,可谓毫无 知名度,他的胜率似乎要小一些。因此他要战胜尼克松,就必须更加投入地为竞选 游说,更为卖力地拉每一张选票。当他在竭尽全力奋斗之际,他的竞选助手们提请 他重视美国有色种族的力量。 这个提醒,不仅使肯尼迪加紧了同美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同黑人的联系;还使 信奉天主教的他想起他的老朋友、波士顿红衣大主教卡申时常讲到的一个人。这就 是颇有活动能力、又在华侨中有一定影响的李兆焕,他年轻时常涉足的李园餐馆的 老板。他随即要有关人员同李兆焕联络。 家人把肯尼迪为竞选之事约见他的信息转告了李兆焕,他安排了一下手头的工 作,就从香港赴美。肯尼迪在同他晤面时,透露了请他出面动员美籍华人拥护他竞 选的要求。李兆焕同意了,但他也提出一个请求,要肯尼迪允诺。 他告诉肯尼迪,他刚刚从香港返美,目前还有成千美国华人的眷属滞留在香港, 而驻香港的美国领事馆每月只签发约60份签证。这就是说要使他们全部同在美国的 家人团聚,需要八九年时间。美国虽在1943年废除了排华法,可排斥、歧视华人的 意识依然在一些美国官员头脑中作祟。因此肯尼迪若想得到美籍华人的支持,就应 做些令华人满意的事情,允诺在他竞选成功后,及时解决滞留香港的美国华人眷属 入境问题。 肯尼迪答应了李兆焕的要求,他让李兆焕起草了一份允许滞留香港的美国华人 眷属赴美的保证书,并将此作为其竞选政策之一,向新闻界公开表态。这份保证书 写道: “美国的华裔公民……在平时和战时,都效忠于美国。法律本许可我们公民的 子女和家属进入我们国家的,我们大家都关怀这些因战争和地理关系而分散的家庭, 希望他们早日团聚。 “这种滞留的人,数目并不多,不至超过4000。但是他们在对家庭观念很重的 中国人社会里,其意义是很深的。他们受到歧视的感觉,我们不应任其继续下去。 “我认为下届美国总统,应该采取步骤,对这些家属团聚造成不必要延迟的行 政手续予以简化,设立机构,迅速而公平地审理这些案件……使华裔公民与等候于 香港或其他难民中心的家属和子女,得有机会,早日在美国团聚。” 在全美民主党委员会上,肯尼迪提名由李兆焕领导组织“拥护肯尼迪竞选总统 华裔协会”,后李被选为该协会会长。他以肯尼迪已经一再保证获选后将使滞留香 港的华侨眷属迅速获准来美这一许诺,号召华侨支持肯尼迪。大选结果公布,肯尼 迪仅以12万票之差获胜,而此时在美华人为23万余。倘若所有华裔选民把选票投给 尼克松的话,恐怕已付诸文字的美国当代史将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 1961年1月21日,肯尼迪入主白宫。可是在尔后的数月中,滞留香港的美国华裔 眷属,并未如其允诺的那样迅速获准赴美。为此,李兆焕拜访了肯尼迪的弟弟、司 法部长鲍勃·肯尼迪,告诉他其兄当初对华裔的许诺,请尽快履行其兄的保证,也 使他对广大华侨有个交代。他看见鲍勃在听罢他的讲述后,迅速起草了一份文件。 此后不久,滞留香港的华侨眷属果然获准进入美国。 7.宋庆龄复信李兆焕:非常乐意在北京与您相聚/宋庆龄的一点希望/李兆焕 想在深圳了结生前的最后一桩心愿 1974年,年过花甲的李兆焕得知自己将有机会再次前往中国,便给他在抗战期 间相识的宋庆龄女士写了一封信。 宋庆龄副委员长接信后,于11月12日用英文复信李先生:“我们以感激之情铭 记你在日本侵华期间对保卫中国同盟的崇高支持。如能在你来北京时见到你,将是 非常愉快的事。在你动身时,请通知对外友协。这样你就能够和我及保卫中国同盟 的其他成员相会,他们也非常乐意与你相聚。” 这年岁末,李兆焕先生踏进位于后海的宋庆龄寓所。此时,宋庆龄的身体已经 不太好了,可她见到来自美国的老朋友,显得非常兴奋。他们畅谈值得追忆的往事, 互相询问着近况。接着,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中国和美国的交往和沟通。 自幼在美国生活和受教育的宋庆龄认为:随着尼克松总统的来华,中美互在对 方的首都设立联络站,昔日隔绝的坚冰已经被打破。中美是两个对世界政治格局都 发生重大影响的国家,相互间的交往和沟通,不仅符合中美两国的长远利益,亦是 世界的福祉。美国有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中国要进步和强盛,拒绝掌握和 借鉴这些科技和经验,是不明智的。她希望李兆焕这样的老朋友,能为促进中美科 技和教育的交流多出些力。 宋庆龄的这一席话,使李兆焕深受触动。他久久地回味着那一席话:在四五十 年代处在战争和战后重建中的中国,很需要财力物力的支援;而站在70年代,展望 80年代,若要跻身世界强国,则必须有一大批受过现代教育、掌握现代科技的人才。 因此设法建起一座桥梁,以利于中美在教育和科技领域进行交流,支援莫大于斯。 然而,此时此刻的政治氛围,还不具备实施的可能。 80年代以后,中国结束了动乱,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深圳被辟为特区。形 势的变化,激活了李先生以教育交流形式,使美国的先进科技和管理经验传播到中 国的念头。他匆匆飞往中国,遗憾的是启发他、了解他的宋庆龄女士已经辞世。 他并未因此放弃由宋庆龄一席话而生出的意念,他来到深圳特区做了番考察。 他感觉这里的环境和条件与香港近似,对华侨有较大的吸引力。于是他决定在这里 创办一所华侨学校,让海外华侨在中国的亲属子女入学培训,然后输送出国深造; 同时让在海外的华侨子女,来此学习中国文化。 主意拿定后,他又奔波于太平洋两岸之间。在美国,他通过一些政界旧谊的帮 助,拿到政府有关部门同意他以民间形式培训学生,并送往美国深造的批文;同时 还联系好由波士顿美国东北大学接收。在中国,他通过廖承志、廖梦醒等老相识介 绍,得到中国政府有关部门的支持,办妥允许他在深圳办学的批文,深圳政府还批 了一块土地,供建校使用。美籍华人独资兴办学校,他在深圳创了个第一。 然而,由于深圳市的规划几次变动,建校的地方也不得不随之更改,到1986年 才确定下来。又因为合作者投资目的不尽相同,在观念和规则理解方面有差异,合 作者的资金从未到位,协议几度废弃,以致学校没能如期建成。在深圳政府批准建 校的空地上,只有由他投资200万港币建起的一栋作为学校辅助设施的7层楼房。 眼看土地使用期限已到,李先生难免心焦。在我和他交谈的几天里,他反反复 复地对我说:“我已经84岁了,所剩时间无多,惟愿在生前看到受宋庆龄启示而魂 牵梦萦的学校建成,我能欣慰地终老此事。”说时眼中溢出百感交集的神情。 “我搬进这幢平房,快7年了,这7年我绝大多数时光就耗在这儿。费尽心机, 别无所求,我希望中国政府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这所学校在深圳耸立起来,使我 晚年的梦想成真。否则,我只能怀着一个破碎的梦,孤零零地返回美国,那就太让 我伤心了。” 我想任谁听罢老人的叙述,也不能不为之动情,不光是因那荡气回肠的历史故 事,亦为他数十年不变的赤子情怀。我默默地祈祷:愿这一生关切襄助故国的老人, 也得到故国的关切和襄助,愿他晚年的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