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敞琼筵席上传情 贪美色宫中受制 话说泰定帝即位改元之后,册定巴巴罕皇后,又立皇子阿刺吉八为皇太子。册 立皇太子那一天,本来是好好的天气,到了宣册的时候,忽然大风雷雨,四面阴霾, 朗朗的红日被云翳遮蔽住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京城内的官民不免因此相顾失色, 私下议论,都以为不是佳兆。唯有那泰定帝绝不措意,非但不加修省,还选中了两 个美人作为妃嫔。那两个美人究是甚等之人,如何能邀泰定帝宠爱,册为妃嫔呢? 原来这两个美人本是一对姊妹花,长名必罕,次名速哥答里,都生得婀娜娉婷,如 花如玉,令人一见魂销,要算两个尤物。这两个都是弘吉刺氏,乃是巴巴罕皇后的 从堂姊妹,其父名叫买住罕,曾经封为衮王。那必罕自十八岁上嫁了个丈夫,少年 夫妻倒也甚是恩爱。 无如红颜命薄,嫁了过去不上一载,其夫即以暴病而亡。剩下了必罕孤鸾寡鹄, 又在盛年之时,未免临妆嗟叹,对月凄凉,常常的自悲命薄,要想挑选个得意人儿, 重行改适,免得辜负了青春年少,如水韶华。无奈身出贵胄,服尚未终,不便即行 改适。因此常常的搔首弄姿,招惹些游蜂浪蝶,暗地里遂了心愿。 那个速哥答里,年纪虽轻于必罕,今年仅有一十七岁,但是天生尤物,情窦早 开,不待其父替她选择佳婿,已是自由恋爱,赏识了家中一个年轻俊仆,私下里鳒 鳒鲽鲽,甚是恩爱。 其父买住罕本是个糊涂人物,终日里除了呼卢喝雉,只要一杯在手,便已万事 都了,儿女之事哪里还有心情去问那闲帐。况且这一对姊妹花千伶百俐,能言善辩, 有什么私情之事,也遮掩得绝无痕迹,不使父亲知道。即使买住罕在外面听得些不 相干的言语,回家之时加以诘问,她们也能指东说西,洗刷得干干净净。买住罕乃 是无用之人,也就闭着眼睛,任她们胡闹去了。因此姊妹两人,胆子愈弄愈大,竟 至丑声四布,京城里面,没有一个不知道必罕和速哥答里姊妹两人是肉身布施,来 者不拒的了。 泰定帝在藩邸的时候,早已知道这两位小姨是实行恋爱主义的大名家。又闻得 她们生就的千娇百媚,和古时的西施、王嫱不相上下,因此食指大动,久思一尝异 味。无如身在藩邸,不能如愿以偿。现在身登九五,为天下主,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不愁不能遂其平生之愿了。谁料即位之后,偏偏遇着政事繁杂,一日万机,宵旰勤 劳,没有空闲工夫了此心愿。况且宫廷里面也有一定的规矩,外戚之亲虽然有入宫 朝觐的一条例子,但是不遇着佳时令节和庆贺典礼,也不能轻易出入。所以泰定帝 总有瞻仰这两位内姨的意思,恰因没有相会,也就只得暂时忍耐,等到有了机缘, 再偿心愿了。恰巧这一次举行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无论中外懿戚、在朝命妇,都应 入宫朝贺。这必罕和速哥答里乃是两位皇姨,自然要到宫内向皇后行礼致贺了。偏 生那皇后巴巴罕一时兴致勃发,趁着诸命妇入宫朝贺,便在昭阳院内大排筵宴,欢 然畅饮。正在觥筹交错钗飞钏舞,饮至半酣的时候,忽然近侍前来报道:“圣上驾 到。”皇后巴巴罕闻报,忙离了凤座,率领陪宴的诸命妇前去迎接圣驾。那些命妇, 虽是久膺封诰,每逢岁时令节也曾入宫朝觐,就是在宫筵宴,也曾经过多次,但是 都是陪着皇后妃嫔,互相酬酢,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今天忽然御驾降临,虽然喜见 天颜,却不免仓皇失措,欲前且却,很有些不能自主的光景。唯有必罕与速哥答里 从容不迫,如若无事,随了皇后起身离筵,迎将出来,俯伏在地,口称:“臣妾等 不知圣驾降临,迎接来迟,切望恕罪。” 泰定帝这次前来,本因打听得皇后在宫内大排筵宴,和诸命妇欢呼饮酒,料知 必罕与速哥答里两位皇姨必然在此,所以在朝中料理了几件政事,匆匆地命驾来至 昭阳院,要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两位皇姨亲近一番,以遂心愿。御辇方抵昭阳院门前, 已见皇后巴巴罕领着一群妇女,如蜂蝶飞舞一般列成两行,俯伏在宫门之前、辇道 之旁,高呼迎驾。泰定帝坐在御辇里面,早已留心注视,见追随皇后身后的许多命 妇,环肥燕瘦,钗光鬓影,鲜妍异常,比到六宫粉黛已觉耳目一新,心内早就十分 高兴。再看到皇后身旁,有两个妙龄女子,随同着俯伏于地,那一种轻盈体态,绰 约丰神,令人一见,自尔魂销。泰定帝瞧着这对美人,不禁目眩神移,料知是必罕 和速哥答里两位皇姨。 连忙定了一定心神,满面含欢地下了御辇,向皇后笑道:“卿今日肆筵设席, 以乐嘉宾,朕倒来搅扰你们了。”一面说道,一面扶起了皇后,相偕入内。必罕姊 妹同了诸命妇,也一齐起身跟随泰定帝和皇后同进昭阳院。皇后指着酒筵道:“陛 下不嫌剩酒残肴,何妨一同入席,宽用杯呢?”泰定帝本要趁这机会和必罕姊妹亲 近一番,听了皇后的话,正合心怀,便含笑点头道:“朕此时觉得酒兴勃发,要和 卿等畅谈纵饮,但是众卿不可因有朕在座,便要拘牵礼节,必须略去仪文,方才畅 快。”说道,便在上首坐下,吩咐皇后与众命妇各归原位,仍旧饮酒。众人奉了旨 意,哪敢有违?便请皇后与泰定帝并肩而坐,各人皆归自己的原位置。 那必罕和速哥答里原先是陪着皇后坐在一席的,现在多了个泰定帝坐在上面, 两人只得分向左右,一同入席。好在姊妹二人都是性情豪爽,不拘形迹,虽有皇帝 在座,倒也大大方方,从容谈笑,一毫没有拘束。泰定帝见她们姊妹落落大方,心 下更是欢喜,便一面饮酒,一面赏鉴二人的容光。只见必罕生得丰容盛鬋,态度华 腴,恰因丧了丈夫,穿着一身素服,愈加觉得雅淡宜人。再瞧那速哥答里,恰生得 身材玲珑,体态窃窕,娉娉婷婷,大有凌风飞舞,轻盈婀娜之致。泰定帝看了两人 的容貌,不禁暗中赞美道:“果然名不虚传,这姊妹二人都生得一般美丽,恰又各 人有各人的佳处。那必罕体态丰盈,堂皇富丽,不亚于唐宫的杨玉环。那速哥答里 生得身材适中,腰肢纤细,玲珑娇小,好似汉宫的赵飞燕。倘若令她作掌舞,定然 也堪胜任的。”泰定帝暗暗地品评一番,又偷偷地回过御目,打量皇后巴巴罕。却 见她庄严端重,仪态万方,体格丰腴,风度清华,好似花中的牡丹一般,足以冠冕 群芳,真不愧为一国的母仪。泰定帝将三人品评了一回,心中想道:“皇后的风神, 比如牡丹,为花中之王。必罕风韵雅淡,好似梅花。速哥答里美艳绝伦,好比花中 的芍药。朕能得这三个人朝夕盘桓,六宫粉黛,可以视同粪土了。”心中想着,早 已暗暗出神,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不饮酒,也不用菜,好似失了知觉一 般。 皇后巴巴罕何等聪慧,瞧了泰定帝失神落魄的样儿,早就知道他的意思。略一 沉吟,便打定了主见,要借必罕和速哥答里笼络泰定帝,使他钻入圈套,娱情酒色, 自己方可施行挟制手段,窃弄政权,擅作威福。主张既定,早向必罕与速哥答里使 个眼色,以目示意。必罕姊妹自幼便和皇后十分要好,三个人串通一气,有什么心 腹之事各不相瞒,互相商酌,所以觉得格外投机。那皇后巴巴罕本来是个精明强干、 素有大志的人,虽然身居巾帼,恰素具雄飞之愿。自从泰定帝由藩邸入承大统,册 立为后以后,便有心要想弄权窃柄,学那唐朝武则天的行为。 恰因泰定帝秉性刚强,不像唐高宗这样的暗弱,不敢肆行无忌。 心内正想设法使泰定帝沉迷酒色,无心亲理朝政,自己就可窃弄大权了。她这 意见蓄在胸中,已有多时,必罕姊妹有时进宫探望,巴巴罕早就将自己的志愿暗中 告知她们。必罕姊妹也是个不甘雌伏的女子,听了巴巴罕的言语,自然只有赞成, 并无反对。三个早已秘密商酌妥当,要用一种狐媚手段迷惑泰定帝,待他将本性失 去,然后暗中取事。此时巴巴罕向二人以目示意,便是叫她们乘机进行的暗号。必 罕姊妹瞧见巴巴罕的模样,已是心领神会,两人都将螓首点了几点,表示她们已经 明白,即当进行的意思。 巴巴罕得了二人的暗示,便向泰定帝说道:“陛下难道有什么朝政萦心么?为 何神情落寞,不似往日的高兴呢?”泰定帝经巴巴罕这一责问,方把飞越的神魂重 又收回,慌忙举起金杯一饮而尽,道:“现在政治清明,四海宾服,哪有什么朝事 萦心?朕因世际升平,要想做个无忧天子,与卿等共享快乐,想觅取几桩欢娱之事, 一时恰又想不起来,所以偶然出神。不料为卿所见,便疑朕有朝事萦心了。”巴巴 罕听了,微微含笑道:“陛下洪福齐天,时和世泰,正该寻欢作乐,方不负这大好 光阴。但是古时善能自寻乐处的君王,无不征歌选色,御嫔盈庭。臣妾幼年诵读诗 书,那汉朝的武帝,要算是千古雄主,他尚宠爱李夫人。唐朝的玄宗,可说是一代 的明君,他也宠爱杨贵妃。可见古来的英明之主、圣贤之君,没有一个不贪恋女色 的。只要能够乾刚独断,不为酒色迷惑,使政治清明,人民乐业,自然可以天下太 平,克臻上理了。”泰定帝听了巴巴罕的一番话说,正合他的意思,但还不肯将自 己急色的情形显露出来,故意和辩论道:“据你这番议论,凡是为君的都可以征歌 选色,荒淫恣肆,不用顾忌了。为什么秦始皇、隋炀帝又都以纵欲亡国,不但自身 被弑,还要被后世之人唾骂他为昏庸之君、亡国之主,直到如今还被人家毁骂不休 呢?可见你的说话,也是一偏之见,不能成为的确不磨、正当不移的议论。”巴巴 罕不待泰定帝说毕,便笑着辩论道:“陛下的言语,固是不错! 但是没有听明臣妾的意思,所以有这番责备。须知臣妾所讲的是雄才大略之主, 并不是昏庸无道之君。臣妾要陛下所学的乃是汉武帝、唐玄宗,并不愿陛下去做那 秦始皇、隋炀帝这样败国亡家、遗臭万年的昏君。陛下倘能饮酒而不为酒所醉,好 色而不为色所迷,纵使杯不离手,美女满前,朝廷的政事绝不贻误,民间的疾若时 刻留心,自然时和世泰,天下大治了。何至于像秦始皇的二世而亡,隋炀帝的身弑 国灭呢?“ 泰定帝此时的一颗心,已为巴巴罕所迷惑,觉得她的话说句句入耳,语语合意。 不由得喜欢到极点,举起大杯子来,接连饮了三大杯,笑逐颜开地极口称赞道: “皇后的一番议论,可算是博通今古,能识大体,把那外廷谏臣的迂腐的话说一概 打破,迅扫净尽。从此以后,朕也可以脱去许多束缚,免得一有举动,就被那些台 谏诸臣前来絮聒不休。”说着,又举起金杯,饮了一杯,拍着手纵声狂笑,那种情 形,大有手舞足蹈,欣喜无度的样儿。必罕姊妹眼见泰定帝那种快乐忘形的态度, 不禁要笑将起来,却又不敢放出声来,只得低了头,用手中拿着的粉红丝巾掩住樱 唇,竭力忍耐住了。但是笑声虽然忍住,两人的面色已是红晕起来,又怕被泰定帝 见了要吃罪不起,只得将身体斜侧一边,低垂着粉颈,以避泰定帝的目光。那两旁 席上的诸命妇,初时见泰定帝手舞足蹈,纵声狂笑,已觉好生奇怪。后来见必罕姊 妹红晕双颊,忍笑不住的情形,更加内心诧异。大家都眼巴巴地望定她姊妹二人, 猜疑不止。必罕和速哥答里虽然十分大方,此时被诸命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数 十道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好像如今的机关枪一般,十分厉害,如何禁受得住呢? 因此,姊妹二人更加仓皇失措,竟有些不能存身起来。独有皇后巴巴罕见泰定帝已 经入了圈套,自己的计策已有一半成功,所以神闲气定的很是从容。眼看着必罕和 速哥答里局促不安的神情,唯恐略不小心露出破绽,使自己预定的策划不能进行, 那就枉费心血,未免可惜了。当下连连飞了几个眼风,向必罕笑道:“我瞧你姊妹 两人坐在席上很不安静,想必是要去更衣。好在皇上早有圣谕,命你们不必拘守礼 节。 你们尽管到后宫转动一会儿,再来侍候皇上饮酒便了。“口中说着,又接连使 了几个眼色,意思是叫她姊妹趁着今天的大好机会,赶紧按着平日商议已定的计策, 把泰定帝引诱上钩。必罕和速哥答里暗中得了巴巴罕的命令,便一齐立起身向泰定 帝告了罪,又对皇后行了一礼,一先一后地袅袅婷婷往后宫行去。 泰定帝见必罕姊妹已去,哪里还安坐得住,也就身不由己地离开御座,跟踪而 去,巴巴罕见泰定帝已随定必罕姊妹匆匆地奔向后宫,料得自己的计策一定成功, 便和众命妇闲谈了一会儿,又饮过了两巡酒,知道时间已到,泰定帝此刻必然十分 得趣,自己正可赶去使出手段,要挟一番,日后就可以把个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因此绝不停留,也假托更衣,直向后宫行去。未知巴巴罕如何要挟泰定帝,且听下 回分解。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