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离姑苏城最近的是梅里的古吴国王城。嬴政凭强大的军事力量和恰到好处的政 治攻势战胜了六国,是以实力统一中国的典范。他不相信天底下还会有像吴泰伯一 类自愿让出王位的傻瓜。南巡车驾来到古吴国王城前,但见土筑的城墙已被雨水冲 刷成断壁残垣,北方人以土筑墙的风格却依然可见。李斯用眼睛毛估了一下,所谓 内城的周长不过三里半左右,传说周长达三十里的外城,已毫无踪影,连可以叫断 壁残墙的土垠都已不复存在。可见当初吴王城是如何的简陋。反证了古代关于吴泰 伯奔吴后艰苦卓绝、战天斗地的传说。 古王城如此之小,嬴政在众大臣和小儿子胡亥的簇拥下到处转了一圈。有趣的 是,居然在这样一个弹丸之地,一个政权必要的宫室、宗庙、祭台、冶坊、演兵场 一样不缺。与别的国都不同的是,这里有名叫伯渎港的华夏第一条人工开挖的运河, 有泰伯训养野鸭、麋鹿和猪羊的场所,这里家家种桑养蚕,集市热闹、舟车繁忙。 曾经冶炼出传世名剑“太和、属镂、鱼肠”等宝剑的练铜炉废墟尚在,制陶窑炉余 温犹存。一条石制旱船引起了爱海如命的嬴政的兴趣,叫过殷通来回话,原来这是 华夏第一代水师训练场遗址,难怪江东多造船世家,原来他们的祖师爷还在。 虽然只是匆匆路过古吴王城。却意外地让嬴政高兴了一天。殷通背地里重重地 奖赏了出这个点子的项梁,倒是这个外乡人懂得什么古迹值得看,能吸引人。本地 人往往由于天天面对废墟,司空见惯,反而不晓得这些古迹的价值。 吴中县与无锡县两地相距不过百十来里,古吴国老王城正好在两县的中间,离 开梅里后,南巡队伍很快就抵达无锡,天色已晚,就请皇上驻跸春申府。李渊一家 早几天就奉命暂时住到别处去了。 殷通向皇上回话时只介绍说,这里是当年皇上的宿敌,五国反秦兵马总指挥、 荆相春申君黄歇的行宫。而不说后来成了李园的府第。为什么呢?因为殷通深知皇 上最鄙视荆柯之流的刺客和他们的后台。他们既无后援、又无实力,幻想依靠偶然 一次得手来改变历史的进程,可笑又可悲。李园杀黄歇也是依靠行刺手段,不提他 为好。同样的理由,专诸行刺王僚,吴国另一名刺客要离刺杀王僚之弟庆忌这两件 事也不能提。因此,在古吴国老王城时,虽然嬴政对那条石制旱船有莫大的兴趣, 殷通也不敢提起力大无穷的庆忌能独自撑动石制旱船的精彩传说。 春申府果然让嬴政赞不绝口。在北方嬴政见过多少宫殿、王府,几乎千篇一律 是几重几进深宅大院式的结构,惟有春申君的行宫是园林式结构。主殿建在白水荡 边,殿堂雄伟庄严,周围环境华美。堂前碧绿湖水在春日阳光下波光闪闪,碧水中 映出湖塘四周盛开的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李花。在参天大树深处各种偏殿花厅散落 各处,分布得恰到好处。极少用呆板的宫墙来把美景关在宫外。嬴政为策划咸阳的 上林苑动足了脑筋,要的就是春申府这样的风格。当然那上林苑应比小小春申府大 几十倍,单是刚刚动工兴造的阿房宫就比春申府大得多。 这样一来,原本只准备在这里住一夜,却住了好几天。 皇上要多住几天,在无锡的巡幸题目不得不重新斟酌。古运河穿城而过,过去 是古吴国的运兵主通道,眼下是南北方商贾远途贩运粮、盐、丝绸、陶器的商道, 古运河两岸店铺一家紧挨一家,白天招旗迎风飘荡,傍晚灯笼高挂。从茶铺、酒肆 中时而响起声声吴歌、越调,管弦丝竹幽雅迷人。嬴政乘坐花船,在古运河中缓缓 行进,其乐趣非比寻常,尤其是胡亥闹着明春一定要再来玩。 沿古运河向西北行进,花船来到芙蓉湖。湖面虽不如震泽那么开阔,湖岸却垂 柳如烟。浅滩中荷塘和菱塘把湖水也映成一片碧绿。春风吹拂而过,层层绿玉色的 水波使人感到分外宁静。偶而,在不远处鱼儿越出水面,溅起白色的水花,也能在 平心静气的游客心中激起丝丝激情。进到湖心,历山与白云在湖中的倒影相映成画, 人在船中,船在画中,人也就进入画中。小金山就在画的上方,如碧玉之中的一片 蓝。 殷通给皇上简单介绍春申君当年坐镇小金山治水的故事,问皇上是否上小金山 看看。他本意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对地方上的事了如指掌,没有注意到李斯在一旁给 他递眼色。 “屁股大一个小岛,远看看就行啦。黄歇志大才疏,刁买人心,成不了大事。 他要是把心思用在霸业上,也不会落得被别人篡权的地步。”嬴政冷冷地说。 吓得殷通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嬴政听人介绍,历山有九龙十三泉,当年老子李聃称它为西神山,决定去历山 一游。看来东南方的王者之气,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丢不开,放不下。他要用自 己这条真龙去压压那条孽龙的威风。不过到了历山他多少有点放心了。 虽然,历山在震泽边是最高的山,而且满山翠绿,比黄土高原上的秃山不知要 好看多少倍。春天雨多黄公涧的山水倾泻而下,也算得上壮观。山下白石坞小巧玲 珑,如镶嵌在历山和锡山之间的一块绿玉宝石,自有一番情趣。然而,比起泰山, 历山矮小得多;比起钱塘江两岸的众多秀山丽水,历山少有奇峰危岩悬崖瀑布;比 起之罘,琅琊,历山离震泽较远,缺少高山向低海的突变,没有稳固与灵动之间的 近距离交融。那座小小的锡山虽然故事多多、名扬四海,却实在矮小得可怜。羸政 心想,在这样的地方岂能藏龙卧虎? 惟一的收获也许是,过去无锡人为了纪念春申君黄歇,曾经把历山上流下的白 石涧称为“黄公涧”。这一次由于嬴政的一游,使得历山下的白石坞,改名叫做 “秦皇坞”(后因淤塞而干涸,现今已重新开挖成映山湖)。 在整个游览历山的过程中,殷通闭嘴只字不提那要命的锡山神石和神谶。嬴政 和李斯显然也没有把这个案子放在心上,对于他们这样有生杀大权的大人物来说, 比这个案子大得多的事情一天不知有多少,哪能记得那些几条人命的区区小事呢? 吴方他们几个死得真冤。 接下来的夫椒山之行,把嬴政的江东之游推向高潮。嬴政乘了李渊监造的楼船 横渡震泽北部的贡湖,趁势还游览了几个小岛。当年这些小岛上都曾发生过吴越争 战,今天这些小岛上一片青葱翠绿。在其中的一个小岛上有几个卫士居然在乱柴杂 草丛中发现了一个小小坟墓,一块石碑歪歪斜斜立在墓前,石碑上刻着:“夫差之 墓”。不知是何人所立。嬴政听胡亥说起此事,问殷通。殷通因从未听人说起过震 泽中有此墓,回答不出,只得求李斯代为启奏:“据传,当年夫差被勾践围在卑犹 山上,此山大概位于吴中县到无锡县的中间,紧挨震泽岸边。夫差自刎身亡后,勾 践念其当年曾网开一面饶自己一条小命,本来想允许吴国人埋葬夫差。却不料吴国 人因国破家亡大多群情激愤,怨恨夫差误国。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勾践就派人把夫 差秘密地下葬在震泽的一个小岛上,免得被吴国百姓挖墓鞭尸。想来就是葬在这个 岛上了。虽然寂寞一点,倒也无人来此骚扰。” “亡国之君,有个地方安息就算不错了。还想怎样?”嬴政鄙薄地说。 夫差墓不但没有影响到大家的游兴,反面增添了一个谈天说地的内容。大家都 很高兴。惟有殷通因在皇上面前丢人显眼,心中忐忑不安,但仍必须强装笑脸小心 地伺候着皇上和众大臣。 嬴政的楼船停靠在龙头渚的一块礁石旁。上得岸来众人都对此处风景赞不绝口。 转到古吴王夏宫,嬴政执意要在此多住几天。到这时殷通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 来。 后来嬴政离开夏宫北上回辇后,秦始皇称赞夫椒山好风光的消息传出。当地的 地方官和百姓兴奋不己,有真龙天子的一句赞语,不正是故乡山山水水最值得夸耀 的光荣吗?但是皇上说走就走了,到处树碑立石的秦始皇,偏偏没有在夫椒山立一 块石碑,这可怎么办呢?无凭无据,后人怎会相信千古一帝秦始皇曾专程到此一游 呢?一个特别聪明的石匠想出一个主意。他注意到在皇上马队走过的路上,有一块 巨石,石下有空穴,像一座小小石桥,他就在这块巨石之上凿出四个马蹄印。经过 他的鼓吹,地方长官和众乡亲众口一词:“这四个马蹄印是皇上的坐骑神马在石上 踩出来的。”随后又把夫椒山改称为“马迹山”。从此,震泽湖中多了一个马迹山, 那块有四个神马蹄印的巨石被称为“马迹桥”。而“夫椒山”旧称成了邻近的另一 小岛的名字。秦始皇的神马在马迹山上留下四个蹄印的神话就这样一代一代地传了 下来,至今当地的人们依然对此传说深信不疑,津津乐道。可见一个人那怕你是至 高无上的皇帝,也应该多栽花,少栽刺。秦始皇嬴政一心要流芳百世,到处立石颂 德,随着岁月的流失,石碑倒的倒,碎的碎。惟一留有“遗篇”的“碣石”上只依 稀保留下几个谁也辩认不清的残迹。而他无意间的一句赞语,竟流传至今,而且会 继续传下去。不信,你可以亲临马迹山(现今简称马山)的马迹桥,由于时常有众 多游客抚摸它,那四个马蹄印将永远留驻在那块巨石之上。 嬴政一路继续巡视,古吴国伍子胥建造的大小两个“阖闾城”给他留下了深刻 印象。小城就在夫椒山北面闾江口,方圆三、四里,依山傍水,夯土筑成的城墙高 三丈,东南西三座城楼雄伟高大,城外护城河环绕一周。西城外演兵场开阔平整, 城楼上点将台上仿佛还听得见风吹军旗的猎猎声。城虽小军事设施却齐备,兵营, 兵器库遗址尚存。此城扼守着从西面通向吴国首都的大道,同时也拱卫着夏宫的安 全。 大阖闾城在延陵县,羸政在此稍事休息。此城三城三河,结构独特。最里层为 子城又称王城,呈方形,周长一里许,护城河和城墙拱卫着宫室殿堂;子城外有内 城又称罗城,也呈方形,周长三里,也有护城河和城墙环绕;最外层是外城又称外 罗城,呈椭圆形,周长达五、六里,也有城墙和完整的护城河。大阖闾城虽然几经 战乱已经残破,但它的宫室、民居、官衙和众多军事设施之齐全,还是使羸政和众 位大臣们感到惊讶。唯有李斯的见解却与众不同:“陛下,古吴国的江东领土幅员 辽阔,重心靠着大江,这座大城位于核心、易守难攻,是战略要地。然而,经吴王 寿梦和阖闾两次南迁,放弃了这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使新都城姑苏孤军深入到越 人世居之地,最终果然亡于越人之手,不能不说吴人在防卫布置上有大的失误。如 果固守这座故城,也不至于失败得如此之惨。” “现时今,真人陛下一统华夏,天下一片升平气象,从此再无争战。这些防御 工事不会再有什么用途。它们好也罢,坏也罢,都无关紧要了。”中车府令宦官赵 高雌鸡嗓音,刺得李斯耳朵痒痒,赶快躲闪到一边去了。 嬴政一行人马在大江的江乘渡口(今镇江附近)准备北归,羸政派胡亥带人去 丹徒县查看为斩断江东孽龙的筋脉所挖的曲阿进展如何。胡亥回报说:“三千囚徒 正凿山不止,硬是在岩石山中按照巫师规定的曲折线路凿出一条河道,明年孩儿再 次跟随父皇南下时,我们不必绕道海上,可以就近从曲阿穿行,再连通运河直抵延 陵、无锡、姑苏。巫师说,东南方的妖气快要看不见了。” 嬴政内心无比高兴,重赏了二位巫师;并当即答应胡亥,明年再次南下时仍要 带他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