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三天后,姑苏城外三江口,越军在此扎祭祀台一个,台高一丈五尺,祭台柱脚 用一色黑布把四周围住,高台上黑白两色旗幡迎风招展。台上南北两侧已成排站立 着乐师、吹鼓手、巫师、巫婆。数百名越国兵丁组成内外几层方阵面向祭台站定。 只有台东面有一架竹竿扎的斜坡走道通向祭台之上,可以想见被祭祀的神灵与往日 面南而坐大不相同,今天要祭祀的神灵来自西方。 “今天,越王要亲自祭祀吴国故相国伍子胥啦,大家快来参拜啦。机会难得, 大家都可一睹越王和总大臣尊容啦。”越军兵丁八方招呼吴国百姓出城观看祭祀大 典,已丝毫不见几天前两军厮杀时的惨烈景象。 吴王贴身卫士虞齐、孙浞、专处三人在卫士长吴钰带领下扮作平民混在人群中。 他们随着人流,同四面八方成群的平民百姓一起,被越军连哄带赶地走向祭祀台。 “虞齐,你同专处一拨。我同孙浞一拨。分两边行动。一定要打听到勾践究竟 在搞什么鬼名堂。”吴钰用眼色示意三人在一颗大树下稍停片刻,轻声吩咐了几句。 四人分别拐向祭祀台的正面和背面。 将近中午时分,祭祀台中央的供桌上烛火、香炉点燃。台上乐队奏起祭祀礼乐, 丝竹管弦,铙钹锣鼓齐鸣。随着司仪一声“上飨”,却不见人将猪、鸡、羊三牲贡 品隆重抬上去,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匹高大雄伟的纯种白马披着红色绢绸被牵上 了祭祀台,人丛中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祭典开始,主祭人就位。” 虞齐双眼紧盯住台后斜坡道,果然见一人头戴王冠,身披素色绣花蟒袍,走在 前面,首先登上祭祀台。此人瘦高的个子,脖子特长,尖嘴巴,鹰钩鼻。不用人丛 中越国兵丁介绍,虞齐已认出此人正是越王勾践。当年勾践兵败会稽山,吴王夫差 网开一面,饶了勾践性命。为报吴王不杀之恩,勾践在吴王宫中为奴三载。所以吴 王宫中不少人都认识他。那时虞齐、专处尚在襁褓之中,并未见过勾践,但长大后 早已听人说起过勾践的长相特征,所以刚才能一眼认出勾践。跟随在勾践身后的是 文种、范蠡,虞齐未见过,听越兵说了也便一一认出。心想今日这阵容的确非同一 般。 按常礼此时应当由主祭人上香、磕头跪拜。主祭或副祭读祭文。今天却不同, 司仪喊一声“上供”,人们只听得祭台上传来一阵惨痛欲绝的马嘶声。再看台上, 那匹白马已轰然倒地,一个鲜血淋淋的马头已放在早已准备好的贡物架上抬到祭祀 桌前。有人指点众人向台上的旗幡上看,只见祭台右角的白幡上飞溅着点点鲜红的 马血,而邻近的黑幡上却滴血全无。台下的人们惊诧得张口结舌。 “招魂。”又一声不同寻常的仪程,台上众巫婆、巫公一齐乱舞,口中齐声呼 喊着伍子胥的名号。“请伍相国子胥将军就坐。” “斟酒。”随司仪又一声喊,众巫立即闭嘴,礼乐也停了下来,上千人的祭祀 台上下鸦雀无声。只见主祭人勾践亲自走上几步,恭恭敬敬捧起酒樽向供桌上三只 大号三脚酒爵内倒入醇酒。然后轻轻把酒樽放在供桌边沿。 “恭请伍相国子胥将军饮酒。”司仪喊。 这一礼仪全场所有的人恐怕都从未听说过,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祭桌上的酒爵。 奇迹出现了,只见祭台上的三只酒爵依次一一升起,倾倒,转正,放下。就这样伍 子胥的鬼魂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饮了供酒。司仪待三只酒爵在桌上都停住片 刻,走上前去端起酒爵作倾倒状,爵内竟没有倒出半滴余酒。到这时全场的人们不 由自主地齐声欢呼,腿一弯齐齐正正地跪了下去。向着祭台磕头礼拜。 “恭送伍相国,谢伍相国托梦给吾王,伍相国言而有信,敬谢伍相国指教。” 司仪一叠声地反复唱颂这四句话,祭台上众巫唱之舞之,气氛达到最高潮。勾践等 君臣无不跪地磕头似捣葱。 虞齐这时混在人丛中,心里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却难以分辨真伪。马血只飞溅 至白幡也许是偶然巧合;鬼魂真的会举杯饮酒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鬼神会显灵他 是深信不疑的,在他小的时候,凡是头痛脑热,他的父母有时会请巫公、巫婆来家 跳神,病才会好,至少家乡的父老乡亲都相信有鬼神的。 祭典照理到此应该结束了。却听司仪宣布说:“礼毕,请起。现在大王给越国 将士训话。吴越两国在场百姓也可恭听。” 这又是一件闻所未闻的事,几时见过让百姓亲耳朵听取一国君王的训示。 越王勾践说话声音尖细柔和,而阳刚之气稍欠缺。因为夹杂着大量的越蛮土话, 好些话虞齐都没有完全听清。但其大致意思还是可以晓得。 勾践从总结前几天战事开始,承认指挥有不当之处,从横山东北出发强攻姑苏 齐、娄、相三门,由于城池坚固,越兵无险可依,死伤将士无数,因此中途呜锣收 兵。当天他心中难过,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忽见一位老将军站在他的床前,依稀 认识是吴国已故相国伍员伍子胥。他正满腹惊奇之时,伍子胥开口说话:“夫差不 辨忠奸,不识好歹,枉杀忠良,七年前赐我属镂剑,逼我自刎。我心不甘,设下毒 誓,要人们将我的首级挂于吴都东门上,我要亲见越军攻入姑苏城。今越军已兵临 城下,尔却不知如何攻取吴都,可惜呵可惜。勾践尔听好:五日后午时风起,未时 暴雨如浇,尔立即决松江上游,我将使松江倒流,冲决吴都东南低洼之地,尔等可 趁势破东门而入,吴国必亡。切记切记。尔如不信,可设坛祭祀于我。牺牲白马血 溅白幡;敬献供酒杯动酒尽,是为吾托梦之信物。”说完竟飘然而去。 “总将士想一想,”勾践最后说:“冥冥之中,人鬼相隔,此事岂能儿戏。成 败尚属事小,关系到众将士性命事大。今日寡人设下祭坛,亲祭伍子胥,赌上一把。 如果血溅白幡,杯动酒尽,此事是真。如果祭祀时动静全无,则此事是虚。今日, 众目亲见,宰杀白马,血溅白幡,而黑幡之上滴血全无;祭酒时分,杯动酒尽,半 滴未剩。伍子胥托梦之事有此两件事作证,没有半点虚妄。明日就是伍相国告之的 破城之日。明天午时起,全体将士依伍相之计而行。寡人愿意再赌一把,如果明日 午时无风,未时无雨。全体将士不必出战,偃旗息鼓,回营休整。但是,我军从现 在起就要作好明日决战的准备,如果正如伍子胥在寡人梦中所说的那样,午时风起, 未时天降大雨,那末全体将士立即奋勇出击,冲破姑苏城,活捉夫差老匹夫。” 话声刚落,越军将士,欢声雷动,士气空前高涨。 虞齐知勾践马上将下坛回营。立即和专处一起向台后斜坡走道挪移过去。却因 人多拥挤,到不了勾践身边。然而却还是听见勾践阴阳怪气地对范蠡说:“几天不 见,听说上将军艳福不浅。祸国之女不洁,杀了干净。” 范蠡竟无话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