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当吴方回到小竹楼,听虞姝说了孙回的事,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形 势变化如此之快。 “阿姝,你要赶快另找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藏妥四块残玉,这个地方只能是你 一个人知道,连我,你也不用告诉,你明白我的用意吗?”吴方交待虞姝,他已预 见到,随着七弟兄的相聚,随着残玉向虞姝这儿的集中,被官府一网打尽的危险正 与日俱增。 “明白。”经过了这一系列剧变的虞姝,懂的事情比以前多得多了。她完全理 解和赞同吴方爷爷的意见。“我立即想法去办。” 然而,第二天清晨项籍和项骏二人的突然来访,使虞姝没有时间去办这件迫切 的事,只得仍让先前的三块残玉留在土地庙小神龛内,而孙回刚刚交给她的第四块 残玉暂时藏在自己的枕头里。 “虞老伯,吴前辈,阿姝。事情紧急。我就不转弯抹角了。”项籍刚坐下就说 :“你们是否有一个兄弟在丁山?” 三人听项籍如此开口动问,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想到:“他怎会知道缪兴在 丁山?” 吴方经验丰富,第一个意识到由于某种突然变故,缪兴已暴露身分了。他强压 住心头的不安,故作镇静地说:“当年在春申府时,要好的兄弟倒也有一些。可惜 近年来有来往的不多,不知项公子说的是谁?” “吴前辈小心谨慎,原是应该的。但事出无奈,望前辈实言相告。”项籍诚恳 地说。 吴方见虞姝为难地看着自己,决定把这个人情让虞姝送给项籍,他严肃地微微 对虞姝点了点头。 “项大哥,不要见怪,你这样问肯定是有原因的。不瞒项大哥,丁山有我们一 个异姓兄弟叫缪兴,不知他遭了什么祸事。”虞姝说。 “他抽到了服役的签,疯了。”项籍说。 “啊?”三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 “请项公子详告。”吴方说。 原来,丁山、蜀山是江东制陶业最集中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陶业作坊上百个, 到夜晚如果站在高处远眺,星星点点的窑火漫山遍野,极为壮观。在这次徭役任务 中,不言而喻那里分摊到的陶匠名额最多。当然,那里分摊到的补贴费也最高,是 项梁重点关注的地方。他特别嘱咐项籍要坐镇在那里,补贴费不够用时,还可再增 加一些。所以几乎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项籍都要到丁山和蜀山去看看听听。这两个 亭的亭长为了多争取一点补贴费,也对项籍和他的手下人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当 分派徭役中稍微碰到一点阻力麻烦,也必定找项籍他们诉苦连天。虽然项籍觉得这 些人庸俗无聊之极,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大小情况会一个不少地反映给项籍他们 知道。 丁、蜀二山近在咫尺,许多确定人头的办法是两个亭长和手下跑腿们一起商定 的。第一步,凡是一家有青壮男丁三名以上的,三丁抽一;第二步,凡是一家有青 壮男丁二人和三丁抽一后还余二丁的,四丁抽一;最后一步,凡是只有一个男丁和 三丁抽一后还余一丁的,六丁抽一。当然对出过役差和正在服役差的家庭如何计算 人头数还有不少繁琐的具体规定,不一一细说。总之经过如此这般‘公平’的层层 抽签,还差几个名额就由亭长从外来户中强行摊派。“否则你们全家都从这儿滚蛋。” 这一句话是这几天二位亭长常挂在嘴边的。 那天正是抽签定人头的最后一天,前二轮抽完,抽中签的人家大哭小叫着各自 回窑去了。最后一轮的中签比例虽最小,但大多是独丁家庭,一旦中签就意味着这 家就可能变成没有男丁的绝户。全丁山这样的家庭不多,却偏偏抽中了一个缪姓家 庭。这家老汉已死,年迈的母亲膝下只有独子一个叫缪兴,上面有四个姐姐都已出 嫁,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守着母亲生活。 当天是缪兴亲自出马去抽的签。他闭目合什、口中念念有词折腾了许久才小心 翼翼地用两个手指从签筒中提起一根竹签。 “中了!”围观的人群没有等他睁开眼,就高声呼叫乱成一团。喊声中有的表 示惋惜同情,有的表示幸灾乐祸。当时缪兴就在大呼小叫声中昏厥过去,口吐白沫 倒在地上。 主持抽签仪式的亭长慌了手脚。人群中有懂点医术的老者,大声提醒他:“快 掐人中。” 人中是指人的脸面中轴线上,上嘴唇和鼻子之间的一个穴位。据说用指甲掐这 个穴位可以让昏厥者迅速醒过来。 亭长亲自动手,把缪兴救醒。围观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不能让他死了,否则又要差一个名额。”人丛中有人小声咕噜着说。不知 是否说明,江东这个号称礼让至德之邦的世风也每况愈下。 缪兴醒来后号啕大哭,任谁劝说都无用。嘴里不住地说:“我要见项梁,我要 见项梁。” 当时,亭长知道项籍正在蜀山。就急急忙忙叫了一个跑腿的到蜀山亭把项籍请 到丁山亭来。项籍心中奇怪,此人与自己素不相识,中签后哭闹着要找项梁干什么? 就让人把缪兴扶到一个小屋内,赶走了闲杂人等,只与亭长二人与缪兴对话。 “缪兴,我是项籍。是项梁派在丁山帮办徭役的。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也是一 样的。”项籍耐着性子说。 “跟你说,你作得了主吗?”缪兴说。这句话倒还显得清醒。 “那就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了。如果你家中确实有妻儿老小,你走后他们无法 过活,想多要若干补贴费,我还是可以作主的。” “不,我有的是钱,我有大财富。我不是想多要补贴费。”说这句话时,缪兴 已表情夸张,极其亢奋。 “那你想说什么呢?说出来我们再一起商量。但是,你既然中了签,丁山亭的 人都看到了,要反悔也无用。” “我要用我的大财富换一个劳役名额,可以吗?不是财主们出了大钱就可以少 出人吗?”缪兴清晰地说,表明他不像是在说胡话。 应该承认,在江东地区协调徭役名额分配时,是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也 都服从了这个规矩,只是每次出的价钱不同,像这一次的徭役就要财主们出大钱才 求得一个平安。然而,这种交易只能在分配名额和公开抽签之前进行。现在缪兴已 中了签,要用钱来换,历来从未曾有过这种先例。公开进行这种无耻交易,弄不好 会激起民变,是任何官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菅私舞弊的,更不要说自命‘ 公正’的民间协调人了。所以,听到缪兴这样问,项籍一时感到很难回答。犹豫了 一下,他想不如先婉转地吓唬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就和缓地说:“缪兴老弟, 那可不是区区几百金可以办得到的。你一个手艺人能有多少积蓄呢?还是留给妻儿 老小养家糊口吧。” “你不要小看人,当年吴王藏宝的七分之一总够了吧?那是全吴国财产的七分 之一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