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之夜 漫天云海渐渐突变成一道刹影,黑压压的一片甚是阴森恐怖,当时空再次进入 寂静的夜色中时,一道惊天霹雳摇撼起万重山河,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寂静的山 林更是黑的吓人,庄子见机躲进一个狭小的山洞里,用慧眼察看着大自然的动荡与 变迁,直到肆意欢畅的大雨倾盆而至。雷雨中还夹杂着豆大的冰雹,冰雹随着狂风 横扫长空,让沉默的冬季变成了盛夏,不仅仅是大自然的盛夏,也是人生的盛夏, 人格的盛夏,甚至人类的盛夏——一种融合着生命光辉的冬之盛夏。 生命的灵力是大自然赋予的,既然万物都在风雨中沉浮不定,生命又怎能执持 于狭小的空间呢?庄子固守着那道静若止水的心境,神态自怡地弃洞而驰,把身体 融进了雷雨,把心灵融进了雷雨,把灵魂融进了雷雨,然后气吞山河地吟诗道: 狂风乱雨何所俱,霹雳电火任其行。 枯滕倒挂狰狞目,江湖浪涛破云霄。 天高地迥谁为伴,随风而卧心寂然。 世事飞旋无决期,瞬息万变笑苍天。 苍天无语,唯有霹雳行,庄周干脆攀上险峻的山颠,对着苍天吼到:“世人皆 知,天地间无所把握,一切星辉,终将归于落寞,而你却故弄玄虚,以狂风拨弄尘 土,用乌云掩盖星河,还投之以霹雳神火,是何道理?” 苍天露出半边脸笑道:“我深知天地间无所依托,万物皆为浑沌所造,一切玄 虚都是庸者自扰,霹雳生之于凝聚,风雨出之于六合,山河大地囊括其变幻,而你 我皆为浑沌之巧作,无所主宰,无所把握,无所停滞,故凝视大地而待,顺从自然 而发,观其苍生而泣,迎合万物而笑,洗涤身心又宽容尘垢,驰骋星河又乐于孤寂, 身高万刃而无所傲,支离破碎而心怡然,虽为苍天却不脱离自然,服从自然又不失 其尔雅,此般畅通何异于天道?” 庄周闻之大笑:“天道本为虚无之道,涵其意而不发其音,通其神而不凝其形, 囊括万物而不失卑微,顺其峥嵘而不弃之单调,行得完美又有所残缺,而你我却畅 其所言,实乃有违天道也!” 苍天闻之便说:“好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随后便隐去身影。 霹雳依然响彻云霄,疯狂的舞姿更加疯狂,一道闪电从头顶飞驰而过,庄子惊 魂之中便叱喝到:“你这不长眼的霹雳电火,难道就这么戏弄一个老人,如果再偏 离一个细微的角度,或者把威力加深一个等级,我这条老命就葬送山头了!” 霹雳化作一个幽灵说:“我可是从不长眼的,如果您老想长寿的话,就不要站 在这高悬的山顶上!” 庄子无奈之下便说:“霹雳老兄,借个道好吗?我这就下山去,如果您因为和 我谈话,而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我这条老命就真的没了!” 霹雳见这老头怪怪的,便张牙舞爪地笑道:“我的光影纯属无形之中的爆发, 一切都在失控的条件下产生,如果不是狂风的袭击,不是乌云的汇聚,不是自然的 召唤,我也只是一团飘渺的浑沌之气,我虽然有囊括万物的胸襟,但我无法分辨出 是非与善恶;我可以衬托出美丽的光辉,但又离不开黑暗的酝酿,我只知道顺其天 道而行!” 庄子闻之便飞旋下山,见古松挺拔枝叶青幽,便盘坐于洞口吟诵到: 谁说霹雳不长眼,有道乃在无形中。 苍天无言显志趣,大地无情自空明。 风云凝集出气象,溪流汇聚道沧桑。 尘世知音何处寻,天地共乐手足情。 “好个‘天地共乐手足情’!”虚空中传来一句。 庄子环顾起四周,依然不见动静,只是那声音似乎有些熟知,于是便问:“何 方神圣?” “同道中人!” “身在何处?” “滚滚尘世!” “所为何事?” “寻知音!” 庄子闻之喜不自胜,那声音竟是如此渺茫,甚至比神秘人更神秘,庄子默照起 那道声音,固守着静若止水的世界,渐渐地把把自己坐望,直到雷雨变得朦胧,那 个虚诞的知音即刻发问:“雷雨之中有何音律?” 庄子回答:“如果你想听出味道,那么最好别用耳根去听,因为雷声是不成曲 调的;如果你要与雷雨物化,那么最好别用心去听,因为你还存在自我的概念;如 果听之而不深究其意,你便寻了得无知的奥妙,这种空虚才是最纯洁的音律。” 知音闻之大笑:“倘若你的耳根退化,你的心识消亡,你的人生进入虚无,不 用听也不用想,没有苦也没有乐,存在与不存在都无关紧要,你还能听出真实吗?” 庄子回答:“耳根精明的时候,不在乎声音的杂糅,一切随它而去;耳根退化 之后,不在乎虚无的寂静,一切随它而去;心识清晰的时候,不在乎思维的驰骋, 一切随它而去;心识消亡的时候,不在乎无知的荒漠,一切随它而去。无论身在红 尘,还是归于天命,一切都如行云流水,有所疑虑而不问其根源,有所寄托而不思 其圆满,无形之中把视线投射于虚空,无意之中把心灵倾注于万相,这样便能与天 道合二为一!” 知音点头默许,却又另发其辞:“你的境界是归于虚无,但虚无也可以化作实 有,难道你没有从雷雨中感悟到,如果一直停留在愚昧之中,没有风驰电掣的文明 之火,没有惊天动地的生存挣扎,生命的价值何从寄托?就算生命得到了解脱,得 到了与世长存的机会,得到了星河般的无尽魅力,面对无限时空的契合与交错,面 对苦难同胞的痛苦呻吟,你就甘愿无聊地堕落下去吗?” 庄子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把知音的语言虚无化了:“无论是把实有归于 虚无,还是把虚无化作实有,都只不过是易变之理的盟迁,虚无与实有并无绝对的 分隔,原理上就跟水气的转变一样,水通俗上是实有的存在,化成气后却变得无形 而飘散,但在转变中保持着一种持恒,那便是虚无与实有共有的本源。” 庄子顿了顿又说:“我为浑沌之死的传说感到惋惜,但也领纳到盘古开天地的 意义,当人类从愚昧中走出来的时候,这世间的确多了份生机,有了苦也有了乐, 有了笑也有了泪,有了理智也有了情商,真可谓万物峥嵘岁月稠。但从另一个角度 看的话,我们又失去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心机的扩散泯灭了童真,礼义的约束限制 了自由,奢靡的作风掩饰了纯朴,事理的分辨滋长了动乱,岂不悲乎!这世界本来 都是非难定,我又如何去强奸人意呢?就像这变幻不定的自然气息,轻闲的时候如 行云流水,急骤的时候却是万江翻腾,有时节奏明快,转眼便是秋冬;有时行动迟 缓,恁久不见朝阳。每个人都处在独特的生活环境中,同一种环境又能生发万道变 幻,每种变幻又有无数个理解方式,而每种方式都是浑沌无涯的,微薄之力又如何 去囊括整体呢?” 知音闻之便说:“大概一切正如庄生所言,一切都是浑沌无涯的,我们可以固 守虚静,我们也可以聆听自然;我们可以契合天道,我们也可以引导人间;我们被 万物所支配,我们也支配着万物;我们不求实在,却是真正的实在;我们不求虚无, 却是真正的虚无,我们不关心本源,却得到了真正的本源,一切还有什么值得争论 的呢?” 庄子很得意地笑到:“是啊,一切还有什么争议呢?” 庄子从虚静的世界醒来,怪诞的知音瞬间不知去向,而外面的世界依然动荡不 安,就像浑沌初开时的豪迈与悲壮。惊天动地的号角响彻天际,刺人眼目的电火照 亮苍穹,水滴山石的清脆如同人间天籁,大自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又能定义 出自然的边际呢? 庄子在洞内生起一团篝火,寒风却张牙舞爪地呼啸而过,又顺着山洞的窍孔席 卷开来,它的精力是人类所不及的,它的胸襟也是无所不至的,它用虚无的气息道 出一段熟知的文字:我没有固定的身躯,但我有着辽阔的胸襟,我的追求不是享受 单纯的赐予,而是用无形的动力保持自然的和谐,我可以化作绿意盎然的山岭,也 可以变成红艳似火的秋叶;我可以用烈日蒸腾飘渺的水气,也可以用白雪装扮美丽 的童话;我可以让世人感受到自然的消逝,也可以让消逝瞬间起死回生。天地万物 无所不至,凌空之地便是我的身躯,和谐就是我的精神支柱,逍遥的法身是不会疲 倦的! 庄子闯入江湖将近一个月了,虽然是短短的季节交替,但在美好的回放与憧憬 中,竟然实现了许多美丽的夙愿,以前羡慕鸟儿的高飞,现在不了;以前向往鱼儿 的游弋,现在不了;以前觉得梦境的单调,现在不了——因为,雷雨给了他豪迈, 风儿给了他翅膀,白云给了他飘逸,花儿给了他芳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形中得 以解脱,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意中得以放纵,一切的一切,都在无为中得以寄托, 一切的一切,都在无知中得以永存。 无形,无意,无为,无知,“无”的智慧不仅照亮了历史,也驰骋到了千百年 后的今天,谁又能把庄子的智慧表达的淋漓尽致呢?谁又能在闲适之中觉察到庄子 的初衷呢?谁又能猜测到庄子离家之后的最终去向呢? 山洞内的篝火熄灭了,篝火旁的老人睡着了,老人进了无邪的梦中,再次点燃 心中的篝火,随时迎接着新的睹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