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最后一个匈奴(5) 在参加完君士坦丁堡马戏场的狂欢之后,高贵的游客们会在临走前,在腾吉 齐克那日渐风干的头颅前停驻片刻。他们会指着那头颅说:" 这是一个从亚洲高 原过来的野蛮人的头颅,他的父亲叫阿提拉,他的曾祖叫郅支与呼韩邪,他的远 祖叫冒顿,他们的故事将成为欧罗巴人世世代代的谈资和笑料。" 阿提拉另外的儿子们,则融入当地,消失在人群中了。因此这里也就省略掉 了记述他们那平庸的名字。 至此,人类历史上一个强悍的、震动了东西方世界基础的马背民族,退出了 历史的舞台。他们那驰骋的身影,那猎猎狼旗,那女萨满的祷告声,也只作为人 们的记忆留存。自然,他们那沸腾的血液,还在今天的一些人类族群中流淌着, 但这与" 匈奴" 这个称谓已经没有丝毫关系了。 第十六节阿提拉羊皮书的由来 匈奴人没有文字,而没有文字也就等于没有可供记忆的历史。所以,当阿提 拉弥留之际,他一边用手抚摸着敬诺利亚阴毛上的麦穗,一边让他的宰相,那位 欧洲人,在一张羊皮上记载上他所知道的匈奴历史。他要求这羊皮书用《圣经》 体例和史诗风格来书写。阿提拉羊皮书已经失传。 第十七节最后一个匈奴 自那以后千百年来,从东方到西方,在辽阔的欧亚大平原上,每当有一只羊 羔出生的时候,主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掀起它柔软的皮毛,看那羊皮上有没 有文字。遗憾的是,千百年来,这样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这是不可靠的。因为奇迹是越来越少了。但是,让我们换另一种思维来谈这 件事,来向光荣的历史致敬,并为今天的时代气息服务,则是有可能的。 那就是,在匈奴人堪称悲壮堪称恢宏的大迁徙中,一定会有人掉队的,于是 他便永远地羁留在了他所路经的地方。 我们把那掉队的匈奴士兵叫最后一个匈奴。我们把他落脚的那个地方选定在 陕北高原。我们相信那不羁的" 胡羯之血" (陈寅恪先生语)会一直澎湃到今天。 第一章 高高的山峁上,一个小女子吆着牛在踩场。小女子穿了一件红衫子。衫子刚 刚在沟底的水里摆过,还没干透,因此在高原八月的阳光下,红得十分亮眼;小 风一吹,简直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那时的高原,还没有现在这么古老,这么陈迹四布,这么支离破碎。那时的 踩场号子,也没有现在这么圆润和婉转。号子是从嗓门里直通通地伸展出来的, 以" 呃" 作为整个号子的唯一的歌词。 山坡下是一条小河,小河旁是一个普通的陕北高原村落。村子叫吴儿堡。 吴儿堡记载着匈奴人一段可资骄傲的征服史。匈奴的铁骑曾越过长城线南下 中原,深入到内地的某一个地方,陷州掠县,掳掠回来一批汉民百姓。俘虏中那 些稍有姿色的女性,被挑拣出来,充当了军妓;上乘的,则扩充了贵族阶层的内 府;剩下这些粗糙的,便被赶到这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筑起一座类似今天的集 中营之类的村落,供其居住,取名就叫" 吴儿堡" 。 不独独这一处,陕北高原与鄂尔多斯高原接壤地带,这样的吴儿堡有许多座。 后世的诗人以诗记史,曾发出过" 匈奴高筑吴儿堡" 的叹喟。而这" 吴儿" ,并 非仅仅是指今日的吴越一带的人。匈奴泛指它掳来的汉民百姓为" 吴人" 。 吴儿堡的第二代、第三代产生了,强劲的高原风吹得细皮嫩肉开始变得粗壮 和强健起来,汩汩的山泉膨胀了哺育者的奶头。 他们在山坡、山峁上播种下糜谷和荞麦,他们在川道里播种下玉米和麻籽, 他们在地头和炕头上播种下爱情。温柔而惆怅的江南名曲《好一朵茉莉花》经高 原的熏风洗礼,现在变成了一曲清亮尖利的响遏行云的高原野调,而" 坐水船" 这种在春节秧歌中举行的活动,有理由相信是他们对江南水乡生活的一种怀念和 祭奠。 小女子喊着号子。成熟的庄稼摊在山顶的一块空地上,阳光晒得庄稼发烫。 一群牛迈着碎步,缓慢地顺着场转圈子。牛蹄到处,颗粒纷纷从穗子上落下。小 女子的一只手拿着鞭子,另一只手提一把笊,防止某一头牛尾巴突然翘起,拉下 屎来。 她的号子声充满了一种自怨自叹。天十分高,云彩在地与天相接的远方浮游 ;地十分阔,静静的高原上不见一个人影。因此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咏叹,而不必 担心有人说她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