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最后一个匈奴(8) 匈奴的微笑激怒了所有的人。开始有人将抽牛的鞭子一下一下往匈奴的身上 抽。抽鞭子的都是些打牛的好手,因此鞭子落在匈奴身上后,声音虽然不大,力 量却很足,鞭花不是爆在空中,而是结结实实落在肉上,于是一鞭子下去,不是 拽下一块衣服,便是在皮肉上勒一道深渠。 鞭子没有能令匈奴屈服,这使大家都有一些泄气。人们将目光转向了刽子手, 希望他的砍刀快点磨好。 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年轻匈奴的高傲的微笑还停留在半边脸上,突 然凝固了,变成一丝恐怖和羞怯。 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分开人群,走到族长跟前,双膝一屈,跪下来。她的头 发上沾满了草屑,红裤带也没有系好,有一截头儿露在了大襟袄的外边。 族长半带蔑视半带愤怒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女子见族长不理,继而又跪向大家。她声泪俱下,申诉了一千条不要杀死青 年士兵的理由,但是都不能令大家原谅。如果她交往的是吴儿堡的一位青年,而 不是匈奴人的话,这事本来还有宽宥的余地,不幸的是她恰恰选择了一个匈奴, 一个吴儿堡的敌人。于是,女子请求将她和这青年士兵一起处死。她说,既然他 们曾一同分享过快乐,那么,他们理应一同遭难。女子的请求得到了同意。尤其 是她的那些女伴们,她们注视着被火光照耀的青年士兵那一明一暗的英俊面孔, 也许心里在说:" 为什么不是我?" " 为什么不是我?" 此刻,在沙沙的磨刀声中,她们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女 人才有的残酷的快乐。 女子和青年士兵吊在了一起。 一个好事的青年,在女子吊起来之后,将她推了一把,于是女子的身体荡过 去,碰在了匈奴士兵的身上,旋即又分开了。 当他们第二次荡在一起的时候,女子附在青年士兵的耳根说:" 我有孕了。 怀孕了,明白吗?怀的是你的孩子!" " 是吗?" 匈奴士兵听了这话,脸上显出一丝凄楚的微笑。 女子的声音也许大了点,所以被周围的人们听见了。族长年纪大了,但是耳 朵并不背,他也听见了女子的声音。为了证实自己的耳朵,他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能不能声音大一点?" 女子毫不脸红地重复了一遍。 当人们明白女子已经怀孕时,四周静下来。这样,要处死的就不是两个人, 而是三个人了。 刽子手也停止了磨刀。沙沙的音乐一旦停止,四周的杀气立即减弱了许多。 族长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命令刽子手继续磨刀,他说,他生平还从未改 变过主意。 就在族长说话的当儿,人群中传来一阵奇异的音乐声。这种奇异的声音由一 种据说是麒麟角制成的乐器吹奏出来的,拥有这种乐器的往往是巫婆或者巫师。 这种乐器据信现在已经失传,即使没有失传,也已经由于原材料无从寻找,从而 转化为羊角、牛角之类的赝品了。 吹这种乐器的是一位巫师兼医师之类的老女人,或者说,是一个接生婆。当 然,她同时是一个剪纸艺术家,每有孩子出生,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用剪刀 将布帛,将树叶,或者说将当时已经制造出来的纸张,剪成一个" 抓髻娃娃" 的 图案,贴在这家窑洞的墙壁上、炕围上。 在这荒凉得难以生存的地方,对生命的崇拜高于一切,人种灭绝、香火不续 被看做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从黄帝部落在这一带游牧时候起,接生婆这种古老的 行业便开始确立起它的权威位置,并且一直以一种神秘之力庇护着这一方苍生, 以一种原始的狂热和虔诚在进行着催种催收。 这是一位陕北高原上的土著居民,黄帝部落在向南方长江流域开发时留在这 里看护本土看护轩辕陵墓的子民。这个接生婆,她刚刚在前庄接生回来,又要到 后庄,恰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这里,并且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两个风流罪人刚才的 对话。当然也许不是巧遇。孕妇们总把自己生育的时间调节到晚上,以便让农耕 或者狩猎的丈夫回到身边,让自己在经受肉体痛苦的同时,让丈夫也经受精神上 的痛苦,然后一并迎接那个神圣的时刻,所以,为接生婆的职责所驱使,她总是 彻夜彻夜地在大地上游荡,而把睡眠放在白天。加之,我们知道了,她同时是巫 婆,吴儿堡地面冲天的火光和喧嚣的人群,不能不惊动自称可以感知一切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