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最后一个匈奴(16) 新媳妇跟杨干大解释说,住什么她倒不在乎,瞎好有个狗刨的窝就行,娘家 的日子比这儿还苦,她只是为了争个脸面,村上的同年等岁的姑娘们,听说她嫁 了户好人家,光光堂堂的三面接口石窑,都羡慕死了,如今,她美也美过了,能 也能过了,谁知,说过的话,现在跌在了地上。往后,见了那些姊妹们,叫她的 脸往哪里搁呢?杨干大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勒了勒裤带,对新媳妇说:我 说话算数,接口石窑,我要在自格手里,把它圈起来! 如今,积蓄差不多快够了,如果明年风调雨顺,秋庄稼下来,也许就能乍舞 了,可是,杨干大有了另外的心思。凭一个庄稼人的直觉和理智,他明白自己的 抉择是正确的,然而,他记起他给婆姨说过的话,他想起他和婆姨这些年来的苦 苦奋斗,他不知道这件事该怎样向婆姨开口。于是他没有心思再擦唢呐了,他将 擦得明晃晃的唢呐提在手里,进了正窑,将它仍旧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婆姨正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他瞅了婆姨一眼,走到炕边,屁股担在炕沿 上,一横身子,上了炕。他走到窑掌墙壁正中的那个窑窝跟前,揭起缦着窑窝的 一块粗布,然后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向窑窝里,搬出一个瓦罐。 " 不要看了!不够圈窑的。我昨晚上刚数过,五个袁大头,五个孙大头,二 百零三个大铜元,七十个小铜元,剩下的,是一堆麻麻钱!" 婆姨见杨干大搬出 了瓦罐,看了他一眼,说。她继续干着她手里的活。她是在给杨作新纳鞋底。拦 羊娃整天上坡溜坬,一个月得一双鞋。 杨干大没有理会婆姨的话,他还是将瓦罐搬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里边盛的东 西" 呛啷呛啷" 倒在沙毡上,然后一样一摊,细细地数起来,甚至连麻麻钱那些 " 乾隆通宝" 、" 道光通宝" 、" 光绪通宝" 这些字样不同的,也分摊另放。最 后,他伸了伸疲劳过度的腰,是的,这些钱准确的数目,正如婆姨方才向他通报 的那样,而且,这些钱,为三孔窑洞接口,确实也差一点。为土窑接一个石口, 并不比另圈一面全新的石窑便宜,因为石窑的窑腿细,省工省料,而土窑的窑腿 粗,一孔窑与一孔窑之间的间隔又大,因此,要想将窑面齐刷刷地贴上一层细石 料,用料和工程量也是不小的。杨干大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 村上老五家的小子上了新学,你知道吗?" 杨干大试探着问婆姨。 " 听说了!" 婆姨答道。 " 听说,有多几家都在乍舞,也想让孩子去上!" 杨干大又说。 " 各家有各家的光景,各人有各人的算计!" 婆姨仍然淡淡地回答。 " 你是在给新儿纳鞋底吧。这孩子,越大越费,一双鞋,不等一个月,前边 就开了蛤蟆口,露出了脚指头!" 杨干大这时转变了话题。 听说提到他们的儿子,婆姨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言传。 杨干大继续说:" 新儿他妈,你说,咱们的光景也不薄,说起话来,也是个 人前的人,那别人家的孩子能上学,咱们新儿,是不是也背上它一回书包?" " 你看着办吧!你是掌柜的,杨家的主意得你拿。" " 这么说,你同意了?" 杨干大一听婆姨这话,高兴得差点要喊出来。 " 新儿也是我的孩子么,他成龙变虎,我比你还要高兴!" " 我的好婆姨!" 杨干大一阵高兴,他想不到这个问题竟这样轻而易举地解 决了。他拉住婆姨的手,真想咬她一口。 " 小心针扎了你的手!" 羞红着脸的婆姨说," 你就是心偏,光记着新儿, 根本心里就没有蛾子。" 婆姨要杨干大赶快把瓦罐收拾起来,她说他是穷命,腰里有了两个,就烧得 不得了了,显富,还不赶快藏起来,当心过路人听见了响声,晚上来撬门。 杨干大应承着,他捡起这些摞成一堆一堆的银钱,往瓦罐里放。可是,在放 的途中,又记起了圈窑的事,婆姨这样痛快地答应了,这使他感到意外,同时, 也令他感到自己对不起婆姨,对不起自己当年结婚时许下的口愿,于是他对婆姨 说: " 上学自然是好事,可是,新儿一上学,圈窑的事就得往后搁一搁了。孩子 上学要花销。新儿他娘,不知你想到这一层没有?" " 想到了!" " 要不,让孩子学吹手吧。' 种麦不如种黑豆,念书不如学吹手' ,孩子学 成了吹手,也是风风光光、吃香喝辣的一辈子,且省下了上学的开销,这样,圈 窑的事也误不了。咋样,你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