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最后一个匈奴(17) " 不!当那低三下四的吹手干啥,坏了门风,还是让孩子上学吧!窑不圈了, 新儿学成了本事,成了人前的人,比留给他三孔接口石窑,要体面得多。再说, 他有本事,他手里把这窑圈起来,不就得了!" " 好婆姨,你真有见识!" 杨干大这回彻底是高兴了。他把瓦罐重新放到窑窝里,又用布缦遮好,然后 溜下了炕。" 我出去说个话。" 他对婆姨说。接着他出了门,下了坡坎。他的五 岁的小女儿杨蛾子,正和一群女孩子在畔下面的官道上跳方。他喊叫了两句,让 她把裤子提起来,把裤带衿好,不要让裤裆吊在半胯里,这么大的女孩子了,不 像个女儿家的样。他在喊叫的同时,扬起头来,朝山头上看了看,看那在山上拦 羊的杨作新,随后,他就到孩子已经上学的那家,打问情况去了。 通往山顶的那条又细又长的小路,千百年来被人的脚步千百次地踏过,被牛 的蹄子驴的蹄子羊的蹄子千百次地踩过,小路十分光滑和坚硬,像一条白色的带 子,穿过弓一样的山脊。路旁生长着牛蒡草和一丛丛的马莲草。小路尽头,是那 棵杜梨树。杜梨树已经十分古老,斑驳的树皮,粗壮的树身,伞一样的华盖。树 上,有一个半大孩子,倚在靠近树梢的枝丫上,正在摘杜梨果吃。 这是杨作新。 树上的杜梨果很密,一圪一圪的,不过这些还都是青的,或者褚红色的,也 就是说,还没有完全熟透。熟透的杜梨果,是酱紫色的,或者粗粗一看,像是纯 粹的黑色。这酱紫色的杜梨果很甜,果子像豌豆粒那么大,里边有一个核儿,核 儿和皮的中间,是一层薄薄的蜜一样的果肉。 有几只乌鸦也在树上落着,和这孩子抢食吃。乌鸦的身子轻,眼睛尖,鼻子 灵,因此,那些最先成熟的杜梨果,往往被它们先吃了。它们能够在绕着树飞的 同时,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些熟得快要落下来的果子,哪怕果子在树梢上。它们落 在树梢上,晃晃悠悠地,用嘴鹐着。 好在经了一场霜后,杜梨果在大批地成熟,所以孩子在每天拦羊的时候,攀 上这棵巨人一样的树,树上总有孩子吃的。而且他灵活的身姿,也确实不亚于乌 鸦,他也能够爬到晃晃悠悠的树梢上去。 孩子最爱吃的,是那些乌鸦用嘴鹐过,但没有吃净的杜梨果,这种果子最甜, 甜得舌根发麻,一填进嘴里,果子就化了,只剩下一个核儿。 山峁的背面更为陡峭的山坡上,是一群零零星星吃草的羊只。山坡太陡,不 能用做耕地,因此它荒芜着,长着蒿草和狼牙刺,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草,而靠 崖畔的地方,开着几束秋菊,黄蜡蜡地十分耀眼。" 春放一条鞭,秋放满天星" , 按照父亲的教诲,秋天,羊只赶到山上以后,你只需站在高处,眺着它们,让它 们安安静静、自由自在地吃草,不乱跑,不跌进天窖,不让野物作践,就行了。 秋天各种草都已经结籽,羊吃了上膘。这个季节是拦羊娃的好日子,满山的野果 都可以吃了;也是羊的好日子,它们每天都能吃个肚子圆。 这个半大孩子,一边在树上摘着野果吃,一边叼空照看羊只,他不知道,此 刻,在吴儿堡的家里,他的父亲和母亲,正在进行着关于他的前途的谈话。 巨掌一样的杜梨树,将这孩子高高地托起。因此这孩子的眼界十分开阔。山 头一个一个,像牛头一样,挤挤拥拥,从他的脚下开始,一直排列到遥远的天边。 天十分高,十分蓝,十分洁净,那遥远的天边,停驻着一层层一列列云彩。云彩 迎着阳光的一面,洁白得好像绵羊毛,背着阳光的一面,则是褐色,或者瓦灰色, 好像山羊的颜色。在这空旷的高原上,在这自由自在的生活中,在饱餐了一顿甜 甜的杜梨果以后,这孩子突然觉得自己幸福极了,滋润极了。他想唱歌,可是他 年纪还小,还不会唱歌,不论是那些曲调悠扬的信天游,或者那些趣味无穷的酸 曲,都与他无缘,于是,他按捺不住,扬起脖子,大呐二喊起来。 随着孩子的呐喊,四面八方的" 崖娃娃" ,也随之应和。" 我想吃肉——" , 孩子大声地喊,喊声刚落,喊声碰到四面的山崖上,折射回来,于是," 我想吃 肉——" ," 我想吃肉——" ,一声接一声,重重叠叠,前呼后应,此起彼伏, 惊得野雀子盲无目标地乱飞,震得崖壁上的土块簇簇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