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最后一个匈奴(18) 孩子在这一刻觉得自己伟大极了。于是他又撕开嗓子,喊道" 我想尿尿—— " ,忠于职守的" 崖娃娃" ,立即回应:" 我想尿尿——" ," 我想尿尿——" 。 " 崖娃娃,我操你妈——" ,孩子不等前一声平息,接着又喊了一句。他估 摸这回" 崖娃娃" 不会跟上应和了,因为这是骂它们的话,它们不会那么傻。谁 知,孩子的话音刚落," 崖娃娃" 便毫不脸红地跟着呼应起来。而且,由于这一 次的字数多一些,四面回声重叠起来,好像轰隆轰隆的雷声。 这时候,突然有一阵嘹亮的唢呐声响起来。最初,孩子以为这仍然是" 崖娃 娃" 在造怪,直到后来,回声慢慢地停息以后,而那唢呐声却更为嘹亮地吹奏起 来,于是孩子明白了,是谁家迎亲,或者谁家送女,或者谁家在抬埋死人哩。 孩子仍然攀在高高的树顶上。他腾出一只手,搭在额颅上,顺着响器响起的 方向望了望。孩子看见有一顶轿子,几个吹鼓手,还有一些骑高脚牲口的,骑小 毛驴的,从远处的川道上,自北向南,向吴儿堡方向而来。" 这是谁家结婚?" 孩子想。 按说,吴儿堡无论谁家结婚,那在村里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半月二十天以前, 村上就该吵红了的。迎亲这天,族里乡亲,都会赶去帮忙或者庆贺,而对于孩子 来说,这一刻,无疑是他们红火热闹的一个节日。大家会早早地挤到主家门口, 眼馋地往窑里张望,或者聚在人家门口玩耍;遇到主人心情好,说不定会抓一把 刚刚炒熟的南瓜子,塞到你的手里。待到那鞭炮响起,胆大的孩子,会在爆竹声 声、纸屑飞扬、烟火四溅时,抱着头,去抢那些没有来得及响或者攒眼了的炮仗。 先用脚将炮仗在地上蹭一蹭,保险了,再用手去捡;当然,有时候,炮仗会在小 孩的手中爆响,炸得他满手硝烟。 孩子瞅着,看这一行人在谁家落脚。 谁知,迎亲的队伍仅仅是穿过村子而已。" 这肯定是一户大户人家成亲,好 排场呀!" 孩子想。遇一个村子,这一行人便要吹一阵唢呐,炫耀一阵,过了村 子,便又偃旗息鼓,匆匆赶路了。 唢呐声停息了,大路上难得的这几个行人,现在也不见了踪影,四周变得空 荡荡的。高原重新恢复它死一般的静寂。静寂得叫人难受。 孩子瞅得那一行人转过山峁,消失了,才回过神来。他感到在这荒山野坬有 些孤单,就没有心思再吃杜梨果了,也没有心思像个憨憨一样大呐二喊了。他拍 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用两手抱住树身,哧溜一声,溜下树来。 吴儿堡开始升起了炊烟。 孩子挥动牧羊铲,铲起土块,站在高坡上,向四下里甩着,开始将羊只归拢 在一起。后来,他便赶着羊,缓慢地向山下走去。第三章 孩子眼中看见的那一行人,确实是一支迎亲的队伍。轿子里坐着的,自然是 新媳妇。前边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瓜皮帽,胸前斜挎一绺红绸的,是新郎官。新 郎官骑马在前边引路,后边是花轿,簇拥着花轿的是吹鼓手们,再后边,一群骑 着小毛驴和大走骡的婆姨们,有的是新郎家派来的迎新的,有的是新娘家派出的 送女客。 这一行人从一个叫袁家村的地方出发,顺着这条赶牲灵的道路,晓行夜宿, 赶往一个叫黑家堡的村子。也就是说,袁家村的女子嫁给了黑家堡一户人家,或 者说,黑家堡的小子,娶了袁家村的女子。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两个陕北著名的 高门大户,千里结亲,从而生发出许多的故事。 新媳妇姓白,在娘家时,她的大名叫白玉娥。正像前边我们以礼赞式的口吻 讲述那些黄土地上的风流女子的情形一样,她做女的时候,便是方圆几十里地面 的一个人物梢子。小巧的身材,半大的小脚,浑身的皮肤像小蒜骨朵儿一样白皙, 夏天,她穿一身白洋布衫子,一双红鞋,往村口一站,惹得远远近近的小伙子, 眼睛都直了。" 女要俏,一身孝" 。小伙子们扯着脖子,站在远处骚情:" 你穿 红鞋畔上站,把我们年轻人的心扰乱!" 女子则抿嘴一笑,仍然用信天游回敬: " 我穿红鞋我好看,与你别人毬相干!" 这白姓在陕北是一个著名的家族。在我们的小说以后将要叙述的那些年月里, 时势造英雄,从这个家族中,将不断有重要的人物出现,并且伴随着革命的发展, 显赫于中国的政治舞台。1936年十一月,二十世纪中国最重要和最有影响力的人 物毛泽东,正是在这白姓人家的炕桌上,由黑白氏十二岁的儿子研墨,写下那首 不可一世的抒怀之作《沁园春·雪》的。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这当儿, 我们叙述的是小美人白玉娥。" 这小女子长得真叫人心疼,将来长大了,不知道 要害多少男人哩!" 村上人这样说。这话其实不含贬义,更多的是一种赞美。话 说随着这女子渐渐长大,出脱得一表人才,四乡里登门求亲的,源源不断,几乎 要踢塌了门槛,可是,这女子心高气盛,硬是一个也不搭眼。眼看女儿渐渐长大, 快要变成老闺女,且不断有闲言碎语传出,爹娘正在发愁。一个骑高头大马的壮 汉,从北草地归来,路经袁家村,一眼就看中了这女子。尽管这大汉面黑如漆, 脸上且有几颗大白麻子,谁知,四目相对,眉目传情,这女子却看中了这壮汉。 后来这壮汉三匹大走骡,驮着聘礼,上门求亲,白家一打问,这壮汉姓黑,这黑 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于是在征求女子意见后,慨然应允。女子的脚一踏进花 轿,从此,白玉娥这个名字便消失了,她开始称黑白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