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最后一个匈奴(19) 陕北高原最后一场民族之间的战争,发生在清同治六年,这就是那场为史学 家所讳莫如深的回汉战争。现今的说法称那场战争是回族百姓不满于清廷封建统 治者的压迫,而举行的回民起义,而陕甘一带的百姓,仍然沿袭陈旧的说法,称 那场战争为" 回回乱" 或者" 跑回回" 。 羌笛鼙鼓起自贺兰山,尔后,大军一路掩杀,顺河套进入陕北高原。进入陕 北后,大军分成几股,一股顺宁塞川而下,直取肤施城,一股自鱼河堡进入无定 河流域,一股沿着古老的秦直道,兵逼长安。刹那间陕北大地血流成河,横尸遍 野,大一点的川道,都成为无人区。大军所到之处,夺州掠县,锐不可当,短短 三个月时间,陕北高原大部分县城,包括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肤施,同 时沦陷。各县旧县志,对这一场战乱,都做了详尽的记载。记史之外,县志中都 列着长长的一串烈妇烈女和以身殉职的官员的名单。而时至今日,陕北高原,那 些茂密的次生林地带,那些荒凉偏僻的荒沟野岔,常常会发现一个村落的遗址, 或者几孔半塌的窑洞和窑洞前面的石砬石碾,相信这些废墟正是战乱的产物。据 说,闻名遐迩的南泥湾,战乱前乃是一个繁华的村镇,战乱使这里成为无人区, 于是蒿草、狼牙刺、马茹子、黑刺,乃至一兜一兜的背搭杨和榆树,茂盛地生长 起来,于是给整整七十年后的三五九旅屯垦南泥湾,准备了条件。 上面谈到同治六年的那场战乱,并不是为了别的,单为了说一说黑大头,也 就是胸前挎着红绸带的这个新郎官。 " 回回乱" 那阵,黑大头的爷爷,正是这支队伍中一个手执砍刀的凶猛异常 的小头目,后来战事罢后,好像大海退潮一样,这一股子决堤的狂澜,慢慢地缩 回了海心,重归于朔方。然而,黑大头的爷爷没有跟着溃败的队伍回去,他像一 滴走失了的水滴一样,被这厚厚的黄土吸收了。同时留下的还有黑家的一伙兵丁 和家眷,他们在延河快要注入黄河的地方,选择了一块宽阔的川面。他们要做的 第一件事情,是将包袱里抢掠来的财宝深深地埋藏起来;要做的第二件事情,是 破土动工,修建一个叫黑家堡的村子;要做的第三件事情,是开始耕种这块无人 区中荒芜了的土地。随后,一些难民也陆陆续续来到这里,住进了黑家堡,难民 们有的租黑家的川地种,有的则把目标对准了荒山,在那里开垦生荒地或者搁荒 地。当做完这三件事情以后,下来,黑大头的爷爷,就将自己的族籍改为汉族了, 以免招人耳目,以便在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安生地生存。 黑大头的爷爷将这一切安顿好了后,还没等享两天清福,就双腿一蹬,死了。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水在伤马骨的同时也伤了骑手的骨头,黑大头的爷爷 在戎马生涯中,中了寒气,后来生了一种我们今天称之为类风湿的疾病,他的握 过砍刀的手指后来缩成一团,像鸡爪子,而那风湿渐渐侵入心脏,直到有一天不 可救药。 黑大头的父亲是个败家子。他又嫖又赌又抽洋烟,因此土地在迅速地减少, 地底下埋藏的私财也被他倒腾得剩下不多了。四乡里到处拈花惹草,这样,结下 了不少仇家,黑家堡方圆左近,不少人扬言要索他的性命。有一次,他去城里, 也是合该有事,他在城里耽搁久了,折身回家时,天已经擦黑。回家要经过一个 险要的地方叫老虎崾。他叼着一根烟袋,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人。那人掏出烟 袋,要和他对火。他有点不愿意,但还是将烟袋凑过去了。那人将烟锅点着,狠 劲地抽了两口,火燃处,仔细看清了仇家的面孔,于是肩膀轻轻一扛,将他掀下 悬崖。黑大头的父亲在掉下悬崖的一刻,才明白这是个苦主儿。只见那苦主儿哈 哈大笑:十年等你个闰腊月,谋了很久,这一回算是谋成了。 父亲一死,这一份家当便落在了黑大头手里。这黑家王朝三世,三年五载后, 长成了一个五大三粗、腰圆膀宽的壮汉。一张盆盆脸,黑漆一般,一出汗便黑得 闪闪发亮。脸上几颗大麻子,一颗点缀在鼻梁凹里,一颗点缀在左脸脸颊上,还 有一颗,隐现在脖子上的衣领间。一颗硕大无朋的头颅,通常总剃得精光,光头 上蒙一领羊肚手巾。对襟衫子,粗壮的腰间,一条丈二粗布做成的腰带,缠了三 匝。脚下,一双百衲鞋,走起路来,踩得地皮震天价响。生人见了,都禁不住喝 一声彩,说做个土财主,委屈了这半截黑塔一样的坯子,要是生在乱世,这肯定 是个英雄的角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