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最后一个匈奴(23) 黑白氏像个猫儿,钻进男人怀里,掰住他的肩膀,神秘地说,她有个天大的 事儿,要告诉男人。黑大头听了,淡淡一笑,他轻轻地理着婆姨高绾的云髻,笑 道:" 有什么大事儿,莫非是想给我娶个二房不成!" 黑白氏听了,用食指指着 黑大头的眉眼,骂一句" 烧脑汉" ,她说,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什么事呢?是 她好长时间不来红了。黑大头听了这话,还是不明白。黑白氏于是抓住黑大头的 左手,让他在自己的小腹上摸,并且问,她的小腹是不是鼓起来了。黑大头听了, 摸一摸,见婆姨的小腹果然磁磁地鼓着。" 有喜了?" 他笑着问。黑白氏点点头, 一副得意的样子。" 几个月了?""好几个月了!""你怎么不早说?""你整天不着 家,我到哪里找你去说?即便见了你,心里除了气还是气,哪有心思说这个。" 黑白氏说到这里,想起往日受的种种委屈,眼泪止不住汩汩地流下来。黑大头外 形粗鲁,心肠却细,如今见了婆姨的这两行眼泪,心先软了半截,继而想起平日 的所作所为,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太不像话了。于是便对婆姨说:" 赌博场上,迟 早得栽,现在洗手吧,回家来陪着你,过咱们的安生日子!" 婆姨说:" 你是在 拐哄我!" 黑大头跺着脚说:" 谁拐哄,吐黑血死在五黄六月里!" 黑大头话没 说完,婆姨早捂住了他的嘴,婆姨嫌他发的咒太凶,折自己的阳寿。黑大头叹口 气,轻轻抱起自家婆姨,像抱一个孩子似的,抱回暖窑里去了。 黑大头说到做到,从此以后,一直到这年的大年三十,紧闭大门,足不出户, 整天只守着个黑白氏,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肚子渐渐隆起,身子日益显形。冬天 的日子,昼短夜长,白日太阳接近中午了,才在头顶上象征性地照一阵儿,未及 后半晌,就又隐在又高又远的天空后边去了,晚上是漫漫长夜,鸡不叫,狗不咬, 整个山乡,处在一种蛮荒一样的死寂中,令人压抑。这情景,喜欢坏了黑白氏, 因为黑大头浪子回头,又半步不拉地厮守她了。她把这好运归结为肚子里的婴儿 的缘故,于是起坐辗转,倍加小心,两只细手儿除了吃饭,其余要做的事情,就 是搂住自己的肚子,护住那即将面世的小生命。有时情绪上来了,还轻轻揉着肚 皮。嘴里" 心尖尖" 、" 肉蛋蛋" 地叫着,好像那孩子能够听见似的。这寂寞难 耐的光景,却苦坏了黑大头,他往日外边浪荡惯了,抬手举足,呼风唤雨,如今 却是一只老虎,被无形的链子锁在了家里,动弹不得,呼啸不得,心里那份难受 劲,就甭提了。赌惯了的手直发痒痒,于是他从袖筒里抽出手来,往手心上吐两 口唾沫,在院子那块碾盘上磨着,直磨得手指发麻、发红,疼痛起来,才算罢休。 手不痒了,但是更痒的地方在心里,俗话说" 心痒难挠" ,心是自家的,挠又挠 不成,捶又捶不得,于是只好绕着院子转圈圈,转完圈圈,又回到暖窑里,去瞅 自家的婆姨。 那黑白氏隔着窗子,看见丈夫的猴急了的样子,觉得好笑,说人高马大的汉 子了,竟然管不住自己的两只手,不如拔根毬毛,吊死算了。黑大头听了这话, 甚是气恼,本想给黑白氏一顿,又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忍忍气,只好作罢。他 明白黑白氏所以敢如此造次,是因为肚子怀着孩子,说得起话了,这叫" 使势" 。 黑白氏奚落了半天,见黑大头只是鼓鼓眼睛,并不接茬,也觉没趣,就不再言语 了。日子一长,好心肠的女人,竟又可怜起黑大头来,于是反而劝他,出去赌上 一回,再弯转回来陪她。黑大头听了,眼睛亮了一下,闪了几星火花,但又立即 暗淡了下来。他没有听婆姨的话。 那些平日的赌友们,场合上不见了黑大头的踪影,最初以为他又上北草地去 了,后来听说,他躲在家里守老婆,于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整天来骚扰,把 个大门的门环,拍得啪啪山响。黑大头见了旧日朋友,总是让进窑里,好吃好喝, 尽心款待,只是缄口不提" 赌博" 二字,那些赌友们刚要提起,早被个利嘴伶齿 的黑白氏顶了回去。大家见了黑白氏的大肚子,说一声" 母鸡下蛋,公鸡罩窝" , 这倒是件新鲜事,说完抹抹嘴巴,拍拍屁股,只好走了。那些赌友们来过几茬后, 便不再来了,原来他们自去过黑家之后,赌博场上,手气一下子背了,小赌小输, 大赌大输,大家坐在一起,摇头叹气,说不知得罪了哪路神神,后来,追究根源, 竟把账算在了黑白氏的大肚子上,说是这女人的脏血带来的晦气。从此大家虽然 贪图吃喝,却也不敢再冒昧登门,就是路经黑家堡,也绕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