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最后一个匈奴(35) " 睡吧!" 杨作新应了一声。 " 吹不吹灯?" 灯草儿问。 " 甭吹灯,我还想看会儿书!" 杨作新回答。说着,拉出一床被子,铺开来, 捡起一个枕头,支在胳肘窝,看起书来。 灯草见了,脸上的光彩一下子没了。她想了想,将那条在炕上焐热了的被子 给杨作新盖上,自己拉过刚才杨作新展开的那条,脱了衣服,先睡了。杨作新一 边读,不觉轻声念起来:"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地上徘徊。旧 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都为惧怕这个幽灵,而结成了广 泛的神圣同盟……" 正在念着,杨作新听到窑里,有一种异样的声音,像是人在抽泣。他停止了 念书,一听,这声音是从灯草那里传来的。" 你怎么了?" 他问灯草。见灯草不 吱声,就倒转身子来,离开灯盏,到了灯草这头。只见灯草用被子蒙着头,那声 音确实是她的。灯草还在抽泣,被子一颤一颤的。 杨作新感到纳闷。他俯下身子,去揭灯草的被子,谁知灯草用手抓着被子沿 儿,死活不放。杨作新到底力大,他还是把被子揭开了。只见灯草儿,头发贴在 脸上,满脸是泪,哭得像个泪人儿样,胸前的红裹兜,也湿了一片。 " 谁欺侮你了?" 杨作新问。 灯草儿哽咽着说:" 谁欺侮我了,你还不知道!你明知故问。" " 到底怎么回事?" 杨作新还是不明白。 灯草说:" 结婚几年了,你不跟我睡觉。你欺侮我,看不上我。你的魂,不 知让哪个狐狸精勾去了!" 说完,越发冤枉得哭起来。 杨作新眼前一亮,心口突突突地跳起来。 没容他细想,灯草突然坐起,一把搂住杨作新的腰,转身把他压在自己身子 底下。继而,腾出两手,搂住杨作新的脖子,搂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又就 地打个滚儿,让杨作新压在自己身上。 一直守着空房,偷偷唱着凄凉的民歌的灯草儿,这个晚上,勇敢地占有了自 己的男人。灯草唱的那首凄凉的民歌是这样的:昨晚上奴家做了一个梦,梦见哥 哥上了奴的身,赶紧把腰搂定,醒来是一场空。 两个人就这样睡在一个被窝里,并且枕在一个枕头上了。陕北大地寒冷的冬 夜哟,在土窑洞里,在石板炕上,痛苦与欢乐,歌声与呻吟声,伤心的眼泪和欢 笑的眼泪,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幅人生的受难图和欢乐图,一曲交响乐。在苦 焦的陕北大地上,在人类苦难而又漫长的行程中,性的快乐成了他们苦难生活的 一分稀释剂,也许,正是那种刻骨铭心的性的快乐,才使男人多情和女人怀春, 才使因为劳动而疲惫得腰都直不起了的男人和心中愁肠百结的女人,夜晚还要进 入一回那似神非仙说幻不幻的神秘境界。它成了人类生生不息的最牢固的保障。 灯草儿突然呢喃有声,她对趴在身上的男人说,去把灯吹谢吧,亮着灯来, 她害羞……第二天早晨,一种不可遏制的喜气,在灯草儿的脸上荡漾开来。她的 脸颊绯红。她走起路来,步履踏实地落在地上,显出某种满足,脚步较前一天, 隐约地呈现出外八字形,不过不细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她的胸脯,也稍稍比前 一天高了一些。这些,细心的杨干妈都看到了。当灯草走到锅台跟前,正要生火 做饭时,她说她亲自来,今天是大年三十了,她要拿出手艺,擀长长的" 拴魂面 " 给全家吃。接着她唤起还在睡懒觉的杨蛾子,叫她到窑外抱柴。 杨作新写对联,灯草儿贴门神。这年大年三十晚上,全家聚在正窑里,欢乐 地熬了一个通宵。通家和睦、合家团圆,一派天伦之乐。喜得杨干大和杨干妈, 竟也像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杨干大说,他这才算是活成人了! 大年初二,按 照乡俗,灯草儿骑着驴,杨作新牵着缰,回了一趟后庄。杨作新提上两瓶酒,一 根羊腿,去拜见了丈人丈母,和灯草那些猴弟弟、他的小舅子们。 过完节,一个月之后,肤施城杜先生那里捎下话来,要杨作新赶去报考、入 学。事已至此,杨作新不得不说。父亲杨干大听了,竟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他没 有骂儿子,也没有再脱脚下的鞋,只是问了一问:你能不去吗?大从来不求人, 这次弯下腰求一回你!杨作新听了,坚决地摇摇头。杨干大于是一跺脚,披上羊 皮袄,听瞎子说书去了。母亲号啕大哭,坐在了地上,哭得杨作新一阵阵心酸。 倒是杨蛾子开通,背过父母,她向哥哥伸出大拇指,说杨作新像个闹世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