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最后一个匈奴(68) 黑寿山见杨干大低头不语,无动于衷,就摇晃着他的腿,哭得更凶了。 那黑白氏,这时候,倒像个两姓旁人一样,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且看干 儿干大这场戏,如何收场。 " 罢罢罢!" 孩子的哭声,令杨作新心碎,他一甩袖子,扶起黑寿山,说道 :" 乖娃起来,干大替你揽了这桩事情吧!其实,就是你不说,看见你大的人头 挂在那里,我心里也不好受。后九天一场,谁叫我们遇到一起了呢!" 说完,看 了黑白氏一眼。 黑白氏听了这话,态度才缓和下来,又变成了刚才那可怜兮兮叫人怜惜的模 样儿,并且同意离开这黄土峁了。 一行三人,下了山峁,就近处找了户农家,夜晚就歇息在这里。杨作新提出, 那娘儿两个,权且在这里暂住,由他去丹州城里,取了人头,再来接他们。黑白 氏却说,贤弟只管休息,歇一歇自己鞍马劳顿的身子,去取人头的事,且听她的 安排。杨作新听了,于是从农家找了点鸡油,擦了擦熏满硝烟的短枪,蒙头去睡 了。 黑白氏的包袱里,原来包着一些贵重的金银,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女人的 细心。黑白氏拿出一点,给了这家农户,买下了这家一头毛驴,又为她、杨作新, 以及黑寿山,各备了一身农家衣服,收拾停当,才搂着孩子睡去。 第二天一早,通往丹州城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骑着毛驴熬娘家的小媳妇。 小媳妇穿一件素花大襟衣服,头上盘着盘龙髻,小脚上蹬着一双白鞋,有个半大 孩子,搂着这小媳妇的腰,骑在驴屁股上。前边牵驴的,也是个庄稼汉打扮的后 生,头上蒙一条白羊肚子手巾,腰里围一条丈二长粗布扯成的腰带。这个情景, 正如陕北民歌中所屡屡赞叹不已的那样——骑驴婆姨赶驴汉,调转你的白脸脸让 哥哥看。战乱年间,路上行人稀少,因此这一拨人儿,十分显眼,田野上劳动的 人们看了,都忍不住喝一声彩。 说话间到了丹州城。丹州城经历了一场恶战,现在刚刚松弛下来,守城的士 兵,眼睛只往黑白氏那安详的俏脸上,多溜了几回,没有注意到杨作新眉宇间的 杀气,便胳膊一抬,放行了。进了城后,一行三人,找了个客栈安歇,将毛驴交 给店家,草料服侍,不提。 随后,杨作新与黑白氏,拖着个黑寿山,在城里转了一回。城门口有个小饭 馆,他们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隔着窗户,细细地观察了城门楼子上的地形。原 来这所谓的城门楼子,是在门洞上边,盖起的一个小小的楼阁。楼阁踢角立兽, 列脊摆厦,很有几分古色。楼阁正好架在门洞上边。门洞旁边,有一条砖做的台 阶,很窄,通往城墙和门楼。那门楼上边,一根高高的竹竿儿,挑着黑大头的人 头,晃晃悠悠的,竹竿下边,一步不离,站着两个哨兵。 黑白氏隔着窗户,见了人头,默默垂泪,那五六岁年纪的黑寿山,见那人头 上的眉眼,竟是父亲,不由得大哭起来。黑白氏见了,怕坏了大事,赶紧用袖子 抹掉自己脸上的泪花,又伸出巴掌,打了儿子两下,叫他止住哭。 从饭馆掌柜那里,又打问出黑大头那半截身子,被拖上山去,埋在七郎山的 一截旧战壕里。当下由那掌柜的,隔着窗户,指了指确切的位置,黑白氏默记在 心。 回到客栈,两人商议一番。到了下午,分成两拨,黑白氏领着黑寿山,上山 去寻黑大头那半截身子,杨作新则前往秦晋钱庄,去找那钱庄老板寻仇。 做了这么大的事情,那钱庄老板,本该早就卷起家当,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只是这天下午,丹州城里,县长设下筵席,为吴大员饯行,席间,吴大员记起了 这个老板,也请了他去,要没有这事耽搁,这老板今天也就溜回山西离石了。 这老板在酒席上,承蒙抬爱,受宠若惊,多喝了两杯,眼下,正在屋子一边 喝茶,一边哼着山西梆子。听见敲门声响得紧凑,有些犯疑,本不想开。又一想, 后九天新败,各人都忙着顾命,谁吃了豹子胆、老虎心,敢此刻到这丹州城寻衅, 况且吴大员还在城里。想到这里,便睁着醉眼,哼哼唧唧,一步三摇,前来开门。 门开处,醉眼望去,只见敲门的,是一个庄稼人。钱庄老板正想训斥几句, 不料想那人抢先一步,抬脚进门,然后" 啪" 的一声,将门关了,转过身子,盯 住他问道:" 掌柜的,你还认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