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最后一个匈奴(71) 县长换了件衣裳,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又惊又怕,说那城门楼子上竹竿挑着 的,果然不是黑大头,而是钱庄老板的人头了,两个哨兵,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 谁竟有这日天的本事,鸡不鸣狗不咬地,就把个人头换了。县长又说,把昨晚上 站哨的,唤来,挨个儿问,不信查不出来。吴大员阻止了他,吴大员说,你省事 些吧,哨兵一班一班地换,你去问谁去,就是谁手上出的事,谁也不会承认了, 再说,这桩事也就不提它了,省得惹人笑话,且让这钱庄老板,李代桃僵,挂在 那里,风光上一回吧,反正过上几天,苍蝇一擞,那面目也就看不清了。 县长听了,也觉得这事不提为好,当下省了一桩心事,接下来,又想到这不 速之客,能干出这桩事情,那么要取他的人头,也不是太难的事。当时便摸着自 己的脖颈,脸色十分难看。 县长的神色,吴大员尽瞧在眼里,老实说,他虽然面皮上不动声色,心里也 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踏实。他意识到自己该启程了,于是打个哈哈,起身拱手, 与县长告别。 吴大员行前,突然想起,那后九天人马,既然和钱庄老板过不去,那么和他, 岂能善罢甘休,陕北前往西安的路上,一向不太太平,说不定,有人就在梢林里 等着他,准备打黑枪呢。想到这里,遂吩咐随行人员,备一只船只,渡黄河去, 过了山西,取道风陵渡回西安。 吴大员棋高一着,跨黄河去了山西,害得山林中那些土匪,张大眼睛等了好 多天,直到听说吴大员已在西安露面,才断了这份念想。至于那钱庄老板的人头, 却在这丹州城的城门楼子上,挂了很久,直到风干成一个骷髅,才被取下。过往 百姓,都知道那上边挂的是谁,于是一边笑那政府,一张大纸糊在脸上,硬装门 面,一边指着人头,告诫世人,可不要做那造孽的事情,提防半夜敲门。百姓们 评评说说,指指点点,这丹州城城门楼子上的人头,几乎成了丹州一景,就是时 至今日,还有人把这当古话说起。 闲言少叙。却说杨作新一行,离了丹州城,惊魂未定。怕后边有敌人追赶, 驴蹄翻飞,一路小跑。到了晚上,人困驴乏,一打问,已经到了邻县县境,大家 方才心定。 当夜,就在一家行人小店歇息。那黑白氏骑了一天的毛驴,腿脚酥软,驴子 站定后,她闪了两闪,竟像长在驴身上一样,下不来了。倒是黑寿山,腿脚麻利, 一侧身,溜下了驴背,然后脱了裤子,翘起屁股,叫杨干大看。原来是驴的脊梁 杆子,将他的屁股磨破了,红蜡蜡地流血。杨作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看见了, 叫他把裤子穿好,然后去驴背上,去取黑白氏。杨作新力大,夹起黑白氏的腰身, 轻轻一提,黑白氏便离了驴背,被款款地放在地上,像个木偶人一样站定。 当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步子就徐缓了下来,骑驴婆姨赶驴汉,沿着那条走 西口的道路,穿越陕北高原,向北而行。这是送黑白氏母子,去黑白氏的娘家袁 家村。后九天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去不得那里,而黑家堡,因为有当年黑大头吊 打伯父的事,归路也断了,想来想去,黑白氏要杨作新送她们母子俩回袁家村去。 七郎山上,安葬了黑大头,不管怎么说,黑大头也算是入土为安、全尸回家 了。想到这里,那黑白氏,也觉得自己对得起夫妻一场了,从此不再想他,把一 应前尘往事,渐渐丢在脑后。 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眼前山迎山送,应接不暇,黑白氏久居后九 天,好久没有到世界上走走了,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的脸色,也渐渐开朗起来。 从长相上看,那杨作新与黑白氏,倒像是般配的一对儿,一样的修长身材, 一样的小白脸儿。心情开朗,遇到有水流的地方,黑白氏说一句" 他干大,不忙 着赶路" ,便勒住驴儿,走到水边。她踩一块列石,打开发髻,散开一头乌云般 的黑发,在水里洗了,然后在头上,重新编好盘好。脸也捎带着洗了,洗罢脸后, 拿出一点官粉,扑在脸上,于是一张俏脸儿,愈见嫩白。 时至今日,杨作新的力气已经长圆。历经炮火与硝烟的熏烤,他的面容显得 有些憔悴,脸上也露出疲惫之色。嘴唇上,鬓角上,开始扎满浓浓的胡须。他的 原来笔挺的身板,现在微微有些驼了,两个肩膀,也有些前倾。他穿一件对襟的 粗布衫子,腰里围一条腰带,头上,白肚子手巾扎成英雄结。他更多的时间是牵 着驴缰行走,不过,遇到山势平缓,道路宽些的地方,他也放了缰绳,让黑白氏 拎着,而自己,跟在驴的背后,反剪着双手,身子一闪一闪地走着,像个真正的 赶脚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