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秦淮之梦 刘裕和高彦两人随谢玄离开忘官轩,步下石阶,谢锺秀与王淡真则手牵手的跟 在三人身后!不住耳语娇笑,登时生趣更浓。 谢玄忽然止步,回头向爱女笑道:「秀儿为淡真安排座驾,好送淡真回府,待 会陪爹共进晚膳。」 刘裕和高彦听得面面相觑,方知道今晚谢玄不会到雨坪台去。两人心忖,难道 是谢安亲自出马,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谢安的身体状况只宜留在府内休息。 谢锺秀喜孜孜的瞧谢玄一眼,像在说「算你啦」,神态娇俏可人。 王淡真施礼道谢,接着向刘裕和高彦露出甜甜的笑容,像对知交好友般与两人 道别道:「淡真走哩!」 这才和谢锺秀手牵手的朝西院广场,步履轻盈的去了。 一个笑容加上亲切的话别,立即令刘裕和高彦对她完全改观,感到她并没有自 恃身分,看不起他们两个寒门荒野之士。她的骄傲或许是来自少女的害羞和矜持。 刘裕这个只知事业重于一切的人,也不由感到神酥意软,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高彦更色授魂与,魂魄离位。 谢玄收回落在两人背影的目光,领两人朝南园的方向走去,道:「我想请高兄 弟帮一个忙。」 高彦忙道:「玄帅不用对我客气,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下来,只要小子力所能及, 必给玄帅办得妥妥贴贴。」 刘裕心忖,单是谢玄玉成高彦见纪干干的梦想,已可令高彦为谢玄卖命。 他对高彦有很深的认识,知此小子虽是嗜财,却是豪爽慷慨且很有义气。 谢玄道:「我要借助的是高兄弟通灵的耳目,密切注视弥勒教在北方的动静, 假若竺法庆胆敢踏入边荒半步,我们便要不择手段的置他于死地。否则,若让他成 功潜入建康,我们将永无宁日。」 高彦挺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幸好荒剑仍在,否则我绝不敢说这番话。」 谢玄微笑道:「我们间确不用说废话,此事拜托高兄弟啦。」 又向刘裕道:「刺杀竺法庆的任务交由你全权处理,我会在人力物力上支持。 此事必须不露声息,行事前后更不可传出丝毫风声,至于如何与你两位兄弟配 合,你们可在赴秦淮楼途上仔细商量。」 刘裕热血上冲,沈声道:「小裕绝不会有负玄帅,竺法庆如敢踏足边荒集,我 会教他无法生离。」 高彦终忍不住问道:「玄帅不领我们到雨坪台吗?」 谢玄微笑道:「一切已由安公亲自安排妥当,纪千千特别推掉今晚的约会招待 你们。主客是小彦,你燕飞和小裕只是陪客,好壮你的胆子。」 高彦禁不住一声欢呼,跃上半空,吓得刘裕一把抱着他,怕他刚愈的伤腿受不 住从空中落下来的冲力。 安玉晴透过面纱!美目凝注燕飞,漫不经意的道:「燕兄可知,为你开坛疗伤 的向独是甚么人吗?」 燕飞不解道:「这好像并不是个问题。」 安玉晴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想令你明白,为何我会对你生出惧意,你合作点 好吗?」 燕飞洒然笑道:「好吧,我本不认识向独,只因受太乙教的荣智临终前托我把 一物代他送来建康予向独,才和这怪人拉上关系。这样够合作吧?」 安玉晴皱眉道:「荣智和向独一向不和,怎会有此安排?」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确有其事。」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愿细说其详,我也没有兴趣查根究底。可以告诉你的是, 以炼外丹的本领而言,向独实为道门近百年来的鬼才。不过他为人歹毒邪恶,专做 损人利己的事,所以他肯为你开坛,至乎因你而丢命,令我对你生出疑惑,怕你也 是邪道中人居心叵测。」 燕飞苦笑道:「原来有此误会,不过我肯定仍未成气候,姑娘何用害怕我?」 安玉睛一对秀眸锐利起来,语气却静如不波古井,道:「因为在道门史籍里, 从没有人能臻至胎息百日的境界,若能如此,肯定已结下金丹!而更奇怪的是,你 仍未白日飞升?那你究竟是人还是仙?这个想法,令我生出莫名的恐惧,一种对自 已不明白的东西的恐惧。现在终于弄通哩!燕飞只是如我般是一个人,不过,一些 很奇怪的事,肯定曾发生在你身上。只是你不愿意说出来。」 燕飞待要抗议,安玉晴举手阻止他说话,续下去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非 反口,我亦不是在逼你。」 燕飞叹一口气,骇然发觉安玉睛已站起来,愕然道:「姑娘要走了吗?」 安玉晴轻点螓首,竟就那么飘然去了。害得燕飞呆了好片晌,才记起纪千千和 高彦。 燕飞坐往船头,顺手把背上的蝶恋花解下,横放腿上,两手按到连鞘的剑上去, 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传遍全身,蝶恋花忽然像活过来,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对 蝶恋花的控制和了解,便像对自己的手一般。 这是从未试过的感觉,那是任何剑手梦寐以求的滋味儿。 刘裕和高彦分别坐到他两旁,学他般面向船头盘膝而坐。没有谢安的专船开离 码头,往秦淮楼驶去。 高彦长吁一口气道:「不瞒两位大哥,今晚是我高彦自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晚, 因为妄想终于成为事实。」 燕飞哂道:「得知你晓得自己在妄想,我感到非常欣慰。」 刘裕失笑道:「燕兄是否太坦白了一点呢?」 高彦傲然道:「古来所有丰功伟业,都是由妄想家创造出来的。试问有甚么比 想做皇帝更属妄想呢?我的妄想又不是要娶得纪千千为妻,只是想在她的雨坪台, 欣赏秦淮的美景丽色,实乃天下所有人都艳羡的风流韵事。现在我们坐的是天下第 一名士谢安的座驾舟,去见的是秦淮首席才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兄弟!眼前正 是最著名的烟花地秦淮河哩!」 燕飞也替他开心,点头道:「算你是色迷三分醒,记紧!即使纪千千对你看不 上眼,你也勿要哭得像个娘儿般窝囊。」 刘裕讶道:「高彦爱哭的吗?」 高彦尴尬的道:「不要听他的。我们现在是否该商量一下,如何去干掉竺法庆 呢?」 燕飞骇然道:「你在说甚么?」 要知「大活弥勒」竺法庆,是北方踩踩脚也可震动大地的人物,威名极盛,其 本身魔功盖世故不在话下,最难缠的是弥勒教的第二号人物尼惠晖与他秤不离砣, 要对付他须一并把此女计算在内!更何况弥勒教势力庞大。故竺法庆虽为势力广布 天下的佛门死敌,佛门又是高手如云,多年斗争下,仍是奈何他不得。 现在高彦说要杀死竺法庆,却像他到处泡妞般轻松容易。 刘裕把谢玄的指令向燕飞道出,然后总结道:「我会在北府兵中挑选一批高手 死士,只要高彦你消息传到,便立即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气势一举击杀竺法庆, 去此人间祸患。我不怕他人多只怕他人少,人多便难隐蔽行藏。」 燕飞道:「若以硬碰硬是那么容易收拾竺法庆,竺法庆已死多遍了。他的[十 住大乘功]不惧敌众,故多次遇伏陷入重围,仍能从容脱身,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 近十年来已没有人敢招惹他,谁都晓得他夫妇是睚眦必报的人。」 高彦笑道:「正因他是这种人,玄帅方预估他必为竺不归的事南来报复。」 燕飞心忖,单是为了谢道韫,他便难以袖手旁观。 刘裕点头道:「燕兄是言之成理,对付竺法庆必须以非常手段,我们可以从详 计议。」 高彦欢天喜地道:「商量到此为止,今晚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和刘老兄你碰头, 所以定要尽欢,不醉无归。」 刘裕待要说话,忽「锵」的一声,蝶恋花从剑鞘弹出寸许,发出清越的剑呜声。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觑,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高彦道:「燕飞你在弄甚么 ?」 燕飞脸上惊异的神情仍未褪去,沈声道:「我没有做过任何事。」 刘裕剧震道:「自古相传剑可通灵,遇有危险便会发声示警,想不到今晚竟亲 耳听到。」 高彦骇然道:「危险在那里?」 刘裕扫视河面,最接近他们的船只,离他们至少也有十多丈远,构不成任何威 胁。 燕飞忽然握上剑柄,不用他运功行气,体内真气早天然运转,攀上顶峰,自然 而然的跳将起来。 刘裕也掣出厚背刀猛地起立。 高彦仍不知所措时,「哗啦」水响,一团黑影从船头破水而出,飞临三人头顶 上,两手探出,分向燕飞和刘裕头顶疾抓下来,强大至令人窒息的狂飕劲气,一座 山般压下来,令人动作困难浑身疼痛!难受至极点。 高彦首先吃不消,方要站起来,又「咕咚」一声跌坐回去。 操舟的谢府家将,由于事起突然,只能失声惊呼,却无法施援。 刘裕大怒道:「卢循!」 厚背刀照卢循左爪劈去,风雷般的刀锋立即破空声大作,其反击之势不在卢循 先声夺人的突击之下。 燕飞迎着劲气,全身衣衫拂扬,他感到刘裕的一刀,充满爆炸性的惊人力量, 足以与卢循的魔爪抗衡,而他积蓄至顶峰的一剑,亦已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假若 卢循原式不变,他敢肯定卢循难逃死劫。 他们的蓄势以待,大出卢循意料之外,就像自已送上门去给两人试刀练剑似的。 他一生大小战数以百计,实战经验丰富之极,见势不对,连忙变招。 他亦是了得,在刹那间已感到燕飞一剑有笼天单地、莫可抗御的威力,纵使全 力还击,也应付得非常吃力勉强,何况更要分一半心神去对付刘裕。 卢循怪啸一声,竟凌空侧翻,避过燕飞一剑,双脚闪电连环踢中厚背刀,然后 再一个翻腾,投往主舷旁的河水里去,悄没不见。 「铿」!「锵」! 刀剑回鞘。 刘裕和燕飞相视而笑。 高彦从船板爬起来,犹有馀悸的道:「何方妖物?如此厉害。」 风帆继续滑行,船上数名谢府家将,人人掣出兵刃目光搜索河面,怕卢循不知 何时又会从河面钻出来。 刘裕轻松的道:「又算得如何厉害呢?还不是给我一刀劈回水底去,老子这一 刀至少可教他辛苦两三天,总算收回点旧账。」 燕飞记起刘裕因被卢循所累,于边荒集被「龙王」吕光重创。点头道:「刘兄 的刀法果然大有精进,气势更是威猛无俦。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指的该是如刘兄 的情况。」 刘裕探手搭上他的肩头,叹道:「坦白说,当初听到玄帅和安公着你去边荒集 打天下,我心中颇为不满。因为你功力初复,等若叫你去送死。可是现在则觉得, 玄帅是独具慧眼,你适才一剑,充满天地造化的气魄,以卢循之能亦不敢樱其锋。 假以时日,真不知你会厉害至何等程度。」 转向高彦道:「我们现在对着的大有可能是未来的天下第一高手。」 高彦喜道:「我肯定会发达!」 燕飞哭笑不得的道:「不要那么夸张好吗?我还有一段很艰苦的长路要走,希 望能活着走到另一端吧!」 高彦不甘后人的在另一边搭着燕飞,大笑道:「我的私人保镖大爷,千万不要 低估自己的能力,有谁能像你的蝶恋花般可以通灵示警,我看躺了百天后,你至少 变成半个生神仙。」 燕飞心中一动,想起安玉晴害怕自己的原因,是一种对不明白事物的原始恐惧。 暗忖自已会否因「丹劫」而成为有别于任何人的异物,否则蝶恋花怎会如此? 幸好自己很清楚,燕飞仍是那个燕飞,只是体内真气迥然不同。不过以目前而 言,则仍是吉凶难料。 刘裕沈吟起来,皱眉道:「真奇怪?」 高彦讶道:「有甚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呢?」 刘裕道:「卢循身穿水靠,显然早有预谋在水里埋伏偷袭。」 高彦点头道:「对!我的心现在只存得下纪千千,没你那般清醒。卢循总不能 日以继夜的泡在河水里,待我们经过,可知他是晓得我们今晚会从谢府到秦淮楼去, 谢府内肯定有他的内应。」 刘裕摇头道:「秦淮楼的人亦晓得我们会去,所以仍是难作定论。」 燕飞忽然想起纪千干新交的朋友,隐隐感到事情或与他有关。 高彦道:「燕飞你在想甚么?」 燕飞轻吁一口气,道:「卢循要刺杀的目标或者并非我又或刘裕而是安公。」 刘裕同意道:「若卢循是从秦淮楼方面得到情报,此事便大有可能。照常理, 纪千千只会对人说是因安公有约,所以推掉原本安排的约会,而不会说是要招呼一 个叫高彦的小子。」 高彦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换了是我们,否则卢循确有得手的机会,因为宋 悲风已因受伤而不能随行。」 风帆驶出弯曲的河道,秦淮楼和淮月楼隔江对峙,矗立前方,数十艘画舫泊在 近岸处,灯火辉煌笙歌处处。 燕飞目注秦淮楼,淡淡道:「我们或可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刘裕皱眉道:「难道直接问纪干千?」 燕飞耸肩道:「有何不可?」 高彦吓了一跳,抗议道:「我的娘!这么大煞风景的事,怎可拿来唐突佳人。 若她不愿回答,难道我们来个严刑拷问。天啊!我两位铁石心肠、不解温柔的 大爷,今晚我们是去风花雪月,好留下一片美丽的回忆。请看在我高彦分上,安分 守己的去谈笑喝酒,勿要把我的风流情事弄成一团糟啊。」 刘裕和燕飞对望一眼,同声哄笑。 风帆缓慢下来,往右边秦淮楼靠泊过去。 -------- 西陆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