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试啼声 眼前的局面,是刘裕最不愿见到的,一旦公然决裂,双方间再无转圜馀地,一 切只能凭武力解决。 汉帮现在人多势众,若倾全力来围攻,他和燕飞或可突围逃走,高彦虽身法灵 巧,却已非常勉强,其它人包括实战经验远远不足的纪千千必无幸免。当然他和燕 飞决不是肯舍友保命的人,最终必是力战而死,全军覆没。 燕飞非常高明,先一步察觉敌人在高处埋伏箭手,故单人匹马前去挨箭,可是 这并不能改变接踵而来的发展,血战终不能免。 在淝水之战前,燕飞对边荒集的势力早生出制衡的作用,可以说一天有燕飞坐 在边荒集第一楼上层平台喝酒,便没有人敢太过放肆。现在汉帮的祝老大得到江海 流撑腰,再不愿呆守下去,务必要去燕飞而后快,那他便可借淝水之战后,南方汉 人势子转盛的情况,独霸边荒集,凌驾于北方胡人诸势力之上。 想到这里,刘裕握上刀柄,决意死战,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便一双。 燕飞此时心中全无杂念,他感官的灵锐度在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的状态。他不但 掌握到每一个箭手的位置,每一支箭射来的角度、速度和力度,还感应到曾被符坚 用作行宫的汉帮总坛内隐藏的敌人,晓得不论自己是否被乱箭射杀,他们均会蜂拥 而出,血洗东门大街。 燕飞一声长笑,喝道:「好胆!」 蝶恋花化作绕身疾走的激电精芒,应被改称为「金丹大法」的奇异真气,遍游 全身,由电光火石般高速的意念控制,随念而发。因为阴神阳神已被金丹联结起来, 日月合壁,丽天照地,再没有谁主谁副的恼人问题。 剑锋千变万化,但劲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手法,在或挑或拨或卸或移间,把 左方射来的箭矢改变方向射往右方高处的敌人,右方的亦礼尚往来,顿变成左右互 射的诡奇状况。 庞义、刘裕、高彦、纪千千等全看得目瞪口呆,这刻的燕飞像变成另外的异物, 整个人竟通透明亮起来,似虚似实,如真如幻,那种莫之能侧的感觉,肯定是人人 未见过,他们再「捉摸」不着燕飞。 功力次于刘裕者,此时更生出错觉,就像利剑稍触燕飞绕身疾走的「金光」, 箭矢便会掉头反射,谁发的箭都要自身承受。 刘裕心中响起燕飞的答复:「任遥再次遇上他必死无疑!」的豪情状语,隐隐 想到的是可能就在此一刻,燕飞正开始举步朝「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拾级登阶, 只要他能在边荒屹立不倒,宝座便是他的了。 汉帮总坛大门洞开,一位比燕飞尚要高少许的中年大汉,不用说也知是祝老大, 领着十多名汉帮首领,跨槛而出。 「叮」! 刚巧有一枝箭碰上燕飞的蝶恋花,竟不是送往对面高处的敌人,而是似开小差 般,溜向中年大汉的胸口,后发先至,反得到最先抵达敌人的殊荣,巧妙至令人难 以置信。 祝老大也是了得,喝了声「好!」,竟然那么一手往此冷箭抓去,丝毫不避, 有如赌徒在赌桌上倾尽所有,博他娘的最大一铺。 祝老大五指紧执着箭身,竟仍在他掌内火辣辣的滑钻了三寸,差半寸便到达他 胸口,正暗松一口气,胸口却如遭雷殛,以他的功力,仍吃不消,往后挫退三步, 撞得后面的手下东倒西歪,才终于立定。 ‘东门大街’两边高处的箭手,纷纷中箭,倒跌瓦面,但无一是箭中要害,都 是臂、腿一类不会致命的地方,让人晓得每一箭均是瞄准而发,只此便没有人肯相 信,偏又是眼前的事实。 入侵祝老大经脉的灼热真气,迅速消退,但在意料之外,代之而起是一阵奇寒, 祝老大终禁受不起,全身打了个冷颤,晓得已因燕飞的见面礼,受了不轻的内伤。 「锵」! 剑回鞘内。 燕飞像没发生过甚么事的,悠然步至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的祝老大前 ,微笑 道:「是战是和?由你祝老大一句话决定。我会撇开一切,单以你老哥为最终目标,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祝老大认为这是最好得解决办法吗?」 刘裕等仍在发呆,想不到燕飞厉害害至如此程度,不但反守为功,还完全镇住 场面,不负边荒第一剑手之誉。 连一直因害怕而躲在车厢里的小诗,也学她的小姐般,从另一边窗帘探头出来 看热闹。 边荒集的荒民们,开始透过门缝窗隙,或从横街小巷探头探脑,目观耳听。 祝老大从阶台上视阶下的燕飞,勉强压下伤势,沉声道:「边荒集再非以前的 边荒集,燕飞,你识相的就登车离开边荒集,永远不回来,否则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燕飞懒懒闲闲的微笑道:「只有一个方法证明边荒集不是以前的边荒集,就是 由祝老大你允诺决一死战。」 祝老大感到燕飞的精神和气势正把他锁紧锁死,只要自己一声喊杀,燕飞必尽 一切力量追杀自己,自己手上有多少人也不管用。这个想法令他整条背脊寒渗渗的, 忽然间他晓得燕飞再不是以前那个燕飞。以前的燕飞他已惹不起,何况是现在的燕 飞?江海流的支持在此一刻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祝老大神色转厉,盯着燕飞道:「好!我们走着瞧!」 说罢一拂衣袖,掉头返回门内去,众手下连忙紧随,还「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一声怪叫,响自高彦之口,只见这小子一个觔斗翻在燕飞身旁,举臂嚷道:「 边荒集还是以前那个边荒集,一切都没有改变。」 五辆骡车停在本是第一楼所在,现在则为一片烧黑布满碳屑残木的空地。燕飞 像凭吊被遗忘的古迹般举步到楼址的中心,转过身来,向立在一旁的高彦、刘裕、 纪千千主仆、庞义和他馀下的七名伙计兄弟道:「没有第一楼的边荒集根本不成其 为边荒集,我们要立即进行重建,继续卖边荒第一名酒雪涧香。」 纪千千鼓掌道:「千千全力支持。」 「千千」两字一出,登时惹起四周远处看热闹的狂悍荒民纷纷议论,只恨纪千 千仍是重纱掩面,不教人得赌芳容。 庞义颓然道:「我们八个人曾以两个月时间四出砍来上等木材,又以一个月时 间送到这里来,却一股脑儿给祝老大没收了去,我想据理力争,还给祝老大扫出门 来,毒打一顿。」 高彦接口道:「幸好尚剩下五辆运送木材的骡车,郑雄他们迫于生计,遂把骡 车改装为客货车,在城北拓跋鲜卑族的势力保护下,开了个骡车店,讨点生活。祝 老大顾忌拓跋族,尚未敢过份干涉。」 燕飞从容道:「再等三个月太久哩!我没有这个耐性,我会教祝老大把抢去的 木材呕出来。」 刘裕摇头道:「若祝老大再次屈服,他的龙头老大亦不用当了,我们等若逼祝 老大立即开战。」 燕飞摊手道:「尚有更好的方法吗?」 纪千千柔声道:「千千有个提议。」 众人讶然朝她瞧去,均想不到还有甚么好法宝。 纪千千轻笑道:「千千是第一楼的外交大臣嘛,眼下当然要由我出马,让早被 燕公子吓破胆的祝老大有下台阶的机会。他可以说是给面子给千千的爹,而不是怕 了你燕飞。」 小诗一颤道:「小姐!」 纪千千拍拍小诗肩头,安慰道:「不用害怕,别忘记你小姐亦懂舞刀弄剑。」 刘裕挨着骡车,拍腿道:「此着妙绝,且一定行的通。因为若千千有甚么三长 两短,祝老大肯定做不成人。」 高彦忧心忡忡道:「若祝老大把千千软禁,我们又如何是好?」 燕飞沉吟道:「若不想大流血,此确为可行之计,给个天祝老大作胆,他也不 敢待慢玄帅的干妹子,因为玄帅现在已成最能左右边荒集存亡的人。我们千千小姐 正好开始发挥她的神通。」 纪千千喜孜孜的道:「「我们的千千小姐」!说得真动听,千千现在立刻去见 祝老大,先正式投贴拜门,这方面你们该比我在行。」 高彦义不容辞的道:「千千请立即修书一封,让我送往汉帮。」 纪千千着小诗取来文房四宝,神情兴奋道:「今次确是不虚此行,我还有一个 小提议。」 庞义不但佩服她的胆识才智,更感激她肯纡尊降贵去见祝老大,闻言欣然道: 「只要是千千小姐的提议,我们们定会尽力办到。」 纪千千指着楼址后面的荒园,道:「我们就在那里扎营暂居如何,正可以日以 继夜的进行重建工作。」 高彦抢在庞义之前答应道:「这个容易,我们立即去张罗‘蓬帐,包管又大又 舒服。」 刘裕心中愈来愈明白,纪千千到边荒集来,是不想重过在建康时养尊处优的日 子,尽情尝试新的生活方式,即使捱苦亦在所不计,希望她不是借折磨自己用以忘 情吧! 燕飞一声长笑,油然朝藏酒窖的方向举步,道:「千千想立营便立营,不过却 休想我奉陪。哈!藏酒之窖是吾家,天下间还有比睡在装满雪涧香的酒坛间更写意 吗?」 燕飞坐在酒窖入口石阶处,享受着品尝美酒的写意和滋味,庞义于他左方坐下, 欣然道:「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我真不知如何在边荒集混下去?」 燕飞顺口问道:「你究竟弄甚么鬼?砍菜刀怎会留在树干上? 庞义露出犹有馀悸的的神情道:「当时我们遇上一群小贼,匆忙逃生,混乱间 掷刀退敌,幸好跑的快,逃过大难。」 燕飞捧起酒坛再喝一口,心中感触丛生,若不是庞义掷不中敌人而掷中大树的 砍柴刀,他当不会进入荒村,更不会遇上任遥,致有吞下「丹劫」的事情发生,竟 因祸得福,似是冥冥之中,确有气数遇合的存在。 庞义道:「现在刘裕已陪千千小姐和小诗到城北向胡人选购营帐,高彦向祝老 大投拜帖,其它兄弟则忙于卸货,把千千的大箱子送到后院去,忽然间边荒集又再 充满生机和乐趣,老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希望祝老大识相点,大家和平共处,让一 切回复旧观,怎都胜过不停拼个你死我活的。」 燕飞倚着石壁,闭上双目,轻吁一口气道:「淝水之战前和之后是两个不同的 时势,一切要重新定位,更必须重新寻找诸势力间新的平衡点。而边荒集已成天下 列强必争之地,混乱复杂的变化可以想见。我们回来是要建立边荒集的新秩序,你 要有心理上的准备。」 庞义笑道:「只要有你燕飞坐镇,对我来说便一切太平。不知是否习惯了这里 的生活,到别处去总觉不惯,天下还有那一个地方比这里更热闹的?南北货物应有 尽有,但若由一帮独大,垄断一切,边荒集将失去它独有的特色。」 燕飞道:「现形势如何?」 庞义道:「由于对符坚屠杀和奴役荒人的仇恨,氐帮已给驱逐,现在势力最大 的胡人是鲜卑族和羌族,鲜卑族又分作两帮,一为拓跋族的夏侯亭率领的飞马会, 一为以慕容战为首的北联帮;再加上汉帮,四大势力瓜分了边荒集,其它较次的匈 奴帮和羯帮只能依附他们而生存。」 燕飞睁开虎目,沉声道:「那道拦河铁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庞义苦笑道:「是祝老大立威的第一步,把码头划分为南北两部份,现在汉人 势盛,胡人惟有忍气吞声,不过胡人一向好勇斗狠,早晚会出事。」 稍顿续道:「东门大街已成祝老大的地盘,谁都不敢插足到这区域来。前天祝 老大下令东区所有人均要向他纳地租,由下月初一起始逢月头缴银,在边荒集尚是 首次有人敢如此斗胆,可知祝老大是如何横行霸道。」 燕飞哑然笑道:「此着祝老大走错哩!到边荒集来的人,正是要逃避那苛政重 税,而他却蠢得把这一套搬到边荒集来,肯定是自取灭亡。他的事暂且撇到一旁, 你须多少天完成重建的工作,我很怀念以前那张私家桌。」 庞义道:「即使你这懒鬼肯帮手帮脚,再加上刘裕和高小子,没有两、三个月 休想完工。」 燕飞摇头道:「太久哩!我们须在一个月内建起新的第一楼,横竖千千财力充 裕,多请些人不成吗?」 庞义颓然道:「你燕飞不怕祝老大,别人可怕得要命。你不是曾在码头雇挑夫 骡车,结果如何?最怕是祝老大不准商铺和我们做买卖,诸胡又怕买不到由祝老大 控制来自南方的粮货而不予我们方便,我们便会被完全孤立。」 燕飞头痛道:「照你这么说,即使第一楼重开,也没人敢来光顾。」 庞义苦笑道:「事实如此,我看最后仍是要仗武力来解决,看谁的刀子够狠够 快。」 燕飞摇头道:「敌众我寡,怎行得通?」 庞义道:「那第一楼不建也罢,颍水南道的控制权操纵在祝老大的手上,所谓 巧妇无米难为炊,重建后的第一楼只是空壳子,或可供神仙来吸风饮露。」 燕飞笑道:「不要气馁,万事起头难。告诉我,你怕祝老大吗?」 庞义道:「有你燕飞在,我怕祝老大个娘!」 燕飞拍腿道:「就是如此!我可以把向你提供的保护扩大至所有肯与我们做交 易的人,就由招聘建楼的壮丁开始。」 接而欣然笑道:「告诉我,祝老大除了他的汉帮总坛外,尚有甚么直接经营的 生意?」 庞义道:「最主要是两个赌场和一间钱庄,都是最赚钱的生意,不准别人染指。」 燕飞好整以暇道:「祝老大向我们施下马威不成,现在好应轮到我们向他施下 马威啦。」 庞义骇然道:「你是要去踢场吗?」 燕飞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踢场确是踢场,不过踢场也分很多种。祝老大既打 开大门做生意,便不得不讲江湖规矩,我先弄得他两间赌场关门大吉,再向他的贼 钱庄下手。我要兵不血刃的让祝老大投降屈服,恢复边荒集无拘无索的好日子。」 庞义担心道:「我不知你有什么绝活如此了得?不过祝老大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人,我肯定他会向江海流哭诉,着他派出高手来收拾你,最后仍要看谁的拳头够硬?」 燕飞道:「以一来一回计算,待到江海流派人来援,该是十天之后的事,有这 十天的时间,足够我们把形势扭转过来。你甚么事也不用理会,只须尽快进行重建。 其它的事交给我和刘裕来负责。不要低估刘裕,此人是大将之材,得到谢玄全力支 持,必要时可调一支水师来镇守边荒集,明白吗?」 庞义燃起新的希望,立即精神起来,「谢玄」两字比甚么更管用。 燕飞缓缓闭上眼睛,道:「老子现在酒意上涌,要好好的睡他奶奶的一觉,勿 要吵我。唉!终于回家哩!相信我,明天一切都不同啦!」 -------- 西陆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