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御邪除凶 万顷烟波飞血雨临危遇救 千重雷火拥金莲 (1) 眇女看出小黑人乃对方妖党元神幻化来此,欲借妖巫残尸为害。及见妖巫生魂 为太乙神针所伤,又极胆怯,逞能自恃,怒令妖巫生魂速回,自将元神附在死尸之 上,代行毒计。知道这类邪法甚为阴毒,又系准备而来,难于破解;断定那小黑人 决非庸手。黑女不等附体,便即发动,还可无害;这一附体,少时发难,必比先前 所料妖巫死后情势更要厉害。沈、徐二人全是外行,一见死尸飞起,必用飞剑去斩, 挨着立成粉碎。剑光一个防护不到,稍微疏忽,吃那残尸所化血焰沾上一点,立成 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极少幸免。还有室中诸人,尤为可虑。心方忧疑,那死尸已 将手举起,拍地作声。知它故意引人出视,以便发难。瞥见沈、徐二人面色紧张, 恐又妄动,正忙摇手,示意阻止。黑女本来一手指地,另一手忽然举起扬了一下, 也见有什法宝烟光之类飞出。 另一旁,死尸连发了几次响声,不见有人出视,意似不耐,渐渐试探着欠身而 起。先前妖巫本被飞剑斩为两段,又中了一太乙针,头裂两半。起时两段残尸已然 合拢,只是看去吃力异常,两片头壳也仍分裂未合。连作了几次势,那具周身血污, 带着两片头壳的残尸方始缓缓由地坐起。那头壳有一半片连头搭向肩上,头浆迸裂, 眼珠也突出在外。室中无灯,吃窗外碧光一映,阴森森的,越显狞厉,看去怖人。 死尸坐起以后,似想将两片头壳合拢一起,手才扶将上去,倏地缩转。看神气直似 无心中触了痛处,疼得将手连甩,立即停歇。跟着全身缓缓立起,双手扶着腰间中 断之处,先用半边脸朝窗外看了一看,轻悄悄转身,似要往内室门中走去。 这时沈琇已看出黑女法力,又悔先前冒失,误斩妖巫,几乎惹下乱于。看眇女 又连手势,已然决计不再妄动。料定黑女还有安排,尽管全身紧张,还不怎样。转 是眇女、徐祥鹅二人,一个是深知邪法厉害,发难神速,惟恐失闪;一个是虽在仙 人门下,无什经验,第一次见到这等骇入场面,又关心祖母、亲娘安危。如非死尸, 除神情狞厉,看去可怖外,身子僵直,行动迟缓,另无异处。徐祥鹅已先动手。眇 女虽承家学,对于鬼母朱樱门下,终已深悉。方奇怪黑女怎到此时还无动作,那死 尸好似越往前走越难,尤其那两半头壳摇摇欲坠,仿佛苦痛已极,不能再耐,离门 才只一半,重又退了回来。退时更缓,双手紧扶腰间,稳住势子,缓缓回移。好容 易回到原处坐倒,尸首重裂两段。一溜黑烟过处,小黑人重由尸上跃起,行动如飞, 向窗外法台略一张望,便往内室门侧掩去。 眇女瞥见黑女手捏法诀,目注前面,方始省悟。徐祥鹅已是万分情急,刚喝得 一声,飞剑还未飞出,忽听黑女疾呼:“道友且慢,妖鬼已然落网了。”话还未完, 眼前倏地一亮,碧光突现,由内室门起,直到死尸前面,合为一个光网,恰将小黑 人两头隔断,笼罩在内。小黑人本意是去往室中窥探,觑便伤人,忽听有人呼叱, 立即警觉飞回。哪知黑女早就准备,先发埋伏,然后出声,光网已经笼向身上。死 尸就在眼前,偏冲扑不出去。碧光厉害,不敢挨近。知道上当,立化黑烟,往地便 钻。沈、徐三人见黑烟人地,方疑必逃,谁知那碧色光网竟有一半预埋地底,一晃 升出地“面,不特小黑人未被逃走,连先逃妖魂也在其内。同似冻蝇钻窗,在里面 左冲右突,往来乱窜。碧磷如雨,立射奇光,转眼缩小到酒杯大小,两黑人已化做 一团黑气。黑女伸手一招,便往袖中飞回不见。随向三人道:“我本意来敌强弱难 料,更不知有无别的伎俩。适见飞针、飞剑威力甚大,欲烦相助。我又慎重了些, 却累沈仙姑和二位道友久等。此时想己腹饥。妖魂已灭,残尸不能为害,由我移去 掩埋,以免惹厌。明日对敌,也不用它了。酒饭,知客料早备好,请至里面饮用, 我尚有事,恕不奉陪了。” 三人本就饥渴,便不再客套。到了里间一看,主人已设盛筵相待,荤素全备, 徐氏婆媳也还未吃。刚同入座,黄虬忽来称谢作陪。沈琇知他主持法台,关系重要, 谦谢令去。黄虬笑答:“无妨。倒是先前因为魏皓叫阵,迫得敌人羞恼成怒,双方 斗法,甚是剧烈,差一点误为所算。正在相持之际,敌人也未现出败象,不知为何, 适用邪法传声,交代了几句门面话,说定明早决一存亡,今晚已经领教,谁也难占 上风,何必徒劳。我如相迫不舍,他在神鸦港候教,否则大家暂且歇手等语。说完, 果然停手退去。连次探查,均无动静。我料此辈虽无信义,今晚决不致再做丢人的 事。并且所遣妖巫与后来妖党一死,他已尝到厉害,也必不敢轻举妄动。不是匀出 时间,求救约人,便是准备明早杀手。我这面又来了些帮手,还有魏皓与黑小姑在 台上相助,有什警兆,立可赶去,何况未必。我也腹饥,正好来陪诸位嘉客。”众 人见他这等说法,只得罢了。黄虬执礼既恭,人又温文尔雅,沈、徐、眇女三人俱 都喜他。席终分坐,黄虬早命人搭好床铺,请众人分别歇息,然后辞去。 沈氏师徒同住一室,眇女服侍沈琇睡后,想起途中所闻。这一面秦老约的帮手, 内有二人,一名周卓,一名叶连生,昔年虽是父亲好友,人却凶恶异常。尤其周卓, 生具阴阳两体,更是淫恶。先听游排上少年示意,自己不愿沈琇与众合流,便由于 此。黄虬说有帮手到来,不知是否周、叶二人,欲往探看。刚到门口,便见外屋已 经紧闭,并还设有禁制。料是主人谨慎,为防外邪侵入之故。心想:“已与合流, 黄虬又未向这两人引见,明早事完,一走了事。”刚要归卧,忽听外屋说话,侧耳 一听,黄虬似在向人规劝。听了一会,听不真切,如行法一听,立被查知,反致猜 疑。心想:“黄虬实是端人,只不知劝的是谁,因何而起。”想了想,也就回房。 见师父睡得甚香,终防万一有事,不敢就枕,便在床上静坐相待,一直候到黎明, 尚无动静。暗忖:“照着双方定约情势,此时必已剑拔弩张。黄虬既请联合,早该 请往湖畔待敌,如何静悄悄的?” 心方奇怪,徐祥鹅忽然悄悄走出。低声一问,原来祥鹅也是担心有事,一直在 内打坐。又惦记那条船有无损毁,意欲飞往湖边探看。眇女正在劝阻,忽听沈琇醒 来呼唤。刚一应声转背,祥鹅已往外走去。沈琇已起身赶出,问有何事。眇女还想 主人未起身,见了祥鹅,必不听其独往。忽听打门之声,祥鹅似在与人争论。随见 青光闪处,哧的一声。情知有事,忙和沈琇赶出一看,室门已被飞剑斩裂。外屋有 一道童,手持一符,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再看院中,法台仍在,只黑女一人披发仗 剑而立。空中云网已收,另有一幢碧光护住黑女。黄、秦、魏诸人一个不见,知道 双方已经交手。主人此举,料非恶意,只奇怪既请相助,为何不约同行,反将室门 禁闭,并令道童持符守候,直到祥鹅情急斩关,方始撤林 心念才动,道童已急口说道:“二位仙姑不要见怪。黄道长临走以前暗中吩咐, 说他本定约请沈仙姑同往,不料昨晚来了两人,他有好些难处。故此禁闭门户,先 同众人前往应敌,留下仙姑三位作为后援,最好听他传声信号,再开门请三位同去。 万一三位醒来走出,可在门外劝阻,如真不听,不可相强,速用此符一扬,禁法立 撤。只请去的人就要动手,也莫与他们立在一处等语。哪知徐道长不容分说,我刚 扬符撤禁,他已化做一道青光飞走,门被斩碎,我在门侧,差点没被剑光杀死。详 情我也不知,只听人说,昨晚两人与眇仙姑相识,前听被一妖妇拐走,已经寻了三 年,今番相遇,定要请和他们一路。黄道长劝他不听,因此昨晚不令入见。天明前 又有人来,说是另外有人,要和敌我双方一并为难。黄道长请仙姑们不要与他同在 一起,也许因为这个缘故。” 话未说完,眇女心中一动,忙令道童往告徐氏婆媳,说人均赴敌,胜前不可轻 出。随对沈琇道:“师父,今日我们必胜。少时如有二人强我同行,不可拦阻,弟 子自有脱身之策。”沈琇闻言大怒,忙问:“此是何人?”忽听台上黑女接口道: “沈仙姑无须生气,问道友也无须在意,徐道友先出也必无妨。此人原非恶意,不 过道路不同,不合强人所难而已。如其逞能动强,便黄师叔也不容他。倒是今日恐 有变故,出于意外呢。那头插黄骨簪,身材矮胖,咧着一大口黄牙的,便是尤南旺, 仙姑遇上,须要小心。我此时不便多说,既要前往,请即起身,少时料难相见。只 盼异日仙姑道成,许我这天生苦人一见吧。”沈琇师徒见她说时面容凄苦,似有难 言之隐,因惦记着徐祥鹅,早想赶去,闻言一面应诺,便即起身赶出。 到了庙外,遥望湖上,已被一片烟雾布满。眇女忙拉沈琇,沿着庙墙林树,绕 向前去。 因黄虬有不令一起之言, 正想查见双方对敌之所,忽听头上有人低唤: “师叔,往这里来。”听出是徐祥鹅的口音。仰望是一突立地上的石笋,上丰下锐, 高约两丈,广约丈许,石顶平阔,却不见人。忙由下面绕将过去一看,祥鹅忽在石 边现身,面前似有一片淡烟隔住。二人忙即纵上,见面一谈,才知祥鹅由庙内赶出 时,见湖上似下大雾一般,暗影沉沉中,仿佛有各色红绿光华闪动。正往前走,忽 听头上有人喝道:“道友前进不得。”随由石顶上飞下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幼童,见 面便道:“道友可是风火道人吴道长门人徐师兄么?”祥鹅闻言,知对方与师门必 有渊源,立即止步,请问姓名来意。幼童匆匆答道:“此他说话不便,请随我来。” 随拉祥鹅往石顶飞去。 到了上面,说道:“我名岳雯。家叔玉洞真人,单名一个韫字,前数月方由海 外归来,便是昨日你们所见用木排游湖的少年人。家叔此次回转故乡,本为扫墓, 并接引小弟,拜在衡山追云叟仙师门下。因见双方都是邪教,本心不想管这闲事。 昨晚因见妖巫斗法,我一时好奇,同了家叔新收门人,前往神鸦港探看。初意只作 旁观,不想多事。不知怎的,会被隔湖那班妖巫看破,误当是他敌人,也不答话, 冷不防猛下毒手,我们三人藏处,在他们巢穴旁边土坡顶上,相隔数十丈,并未在 他禁地之内。这时天已半夜,为首妖巫尤南旺正在施展邪法。我们看见好玩,没有 留意,儿为所伤。回去家叔得知此事,已然有气。只因双方都非好人,再说也不值 他老人家与大空禅师出手,正想命我们三人来此寻他,相机下手,忽接一位老前辈 飞剑传书。看完之后,说这一边有一转世道友,与你师徒三人在内。主持人黄虬虽 然出身邪教,并非恶人。只因昨晚斗法时,事前小心过甚,施展鬼母朱樱所传移形 代禁之法,被人看破,引来鬼母一个仇人,甚是厉害。黄虬虽得她本门传授,功力 却是不够,必吃大亏。家叔现已改变初衷,对于此事,原有安排。只恐三位不知厉 害,冒然上前,为邪法所伤。家叔又不愿先动手,为这一面排教中张目,特意命我 来此等候,转告沈师叔与师兄,此石已有家叔灵符禁制,人在禁圈以内,诸邪不侵, 又看不见,最好呆在石上旁观到底;再不,也等对方那个形如鬼怪的妖人伏诛,或 是受伤逃去以后,方可上前。否则,家叔原定今早带我去往衡山,为此一事少留, 只等这妖人一除,立往衡山赴约,便不再管底下的事了。彼时对方最厉害的一个虽 已除去,尚有别的能手,稍一疏忽,便惹厌了。我尚有事,请转告沈师叔,恕不奉 陪了。”随即递过一道灵符,命交沈琇,如遇危急,可以防身。说完,匆匆飞去。 岳雯刚走,便见沈琇师徒走来。三人昨日已然见过排上少年法力,一听这等语 意,明是与师门有交情的正派仙人。略微商量,便不再进,同在石上旁观,少时相 机行事。待了一会,烟雾妖光越来越盛,碧萤血焰,飞舞如潮,也分不出哪一面取 胜。中间更杂着一片殷雷之声,爆音繁密,宛如万鼓齐鸣,但是响声不大,仿佛由 湖底山脚下隐隐传来。双方人物均在浓雾笼罩之下,一点也看不见。沈琇命眇女行 法查看,哪知与以前两次不同,仍是一无所见。似这样待有个把时辰过去,忽见雾 影中有一股黑气,粗约十丈,由斜对孤山的神鸦港那一面狂涛也似横湖急涌而来。 这一面碧色云光早已加盛,宛如一条翠虹,在烟笼雾约之中朝前直射。当头碧萤箭 雨,不住乱爆,如正月里的花炮一样,敌住对面一片血焰妖光。本在此进彼退,时 往时来,相持不下,吃黑气猛冲过来,立时相形见绌。始而还在勉强抵御,无如那 黑气越往后越浓,逐渐加强,几成实质,仿佛一股极浓厚的胶漆,墨龙也似向这边 直冲。那道翠虹前头的万点碧萤,冲向黑气头上,随着萤雨爆射中,当头黑气虽被 冲散了些,并无用处,终于变成一面突突前进,一面后退,难再支持。未了黑气忽 然暴长数倍,只一下便越过近岸数十丈长一段湖面,直冲到孤山脚下。那道翠虹也 电一般快缩转。 同时前面山脚浓雾忽消,一片红黄二色的光华飞起,现出斗法诸人。三人这才 看出,前面坡岸上还有一座法台。台上幡幢林列,黄虬披发仗剑,当先而立。身旁 站着魏皓、秦老,另外还有四人:两个道装,两个俗家。秦老左臂已然断去。那黑 气已快冲到台前,相隔只两三丈,吃秦老断臂上发出一片血光,连同黄虬面前香炉 中涌起的一道黄光,暂时阻住,不令冲进。可是黑气看去威势绝大,一点不受摇动。 黄虬左手拿着半截人的手臂,右手拿着一柄尺多长的月牙形小刀,头上鲜血淋漓, 满面俱是愁忿之容。三人本觉黄虬人好,与别的左道中人迥乎不同,昨晚又曾答应 相助。见他危机紧迫,已快临头,血流被面,狼狈忧急之状。旁立数人,除秦老自 断一臂,拼死助战,魏皓所发碧光,不敌收回外,俱都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神色 多半仓皇。内一道人比较镇静,但也无什作为。眼看黑气更盛,红黄光华渐往台前 移退,知道黄虬等必败无疑。想起黄、魏诸人对于自己师徒三人那等敬礼,如今坐 视危亡,不加援救,实在问心不安。眇女因有仙人警告,比较拿稳,还在迟疑。沈、 徐二人,一个天生义侠心性,一个情切父仇,见岳雯所说形如鬼怪的妖人老不出现, 这面形势已甚危急,受人之托,如何袖手旁观?正在互相商议,跃跃欲试。忽听庙 中法台上黑女远远疾呼道:“邪法厉害,黄师叔他们危险万分,沈仙姑再不出手, 不特我们要遭惨败,全山生灵都不能活命了。” 三人闻言,立时激动义气,正要赶去。猛瞥见黄虬低语了两句,秦老脸色一狠, 将头一点,黄虬左手一扬,便将断臂朝前面黑气打去。一声爆炸,断臂立即粉碎, 化为一团血云,将黑气撞退了两丈。紧跟着左手回挽头上长发,右手举刀一割,切 下大把断发,往前一撒。同时咬破舌头,一口鲜血喷将出去。那断发便化成千万根 尺多长的血色火箭,带着无数的火星,猛射出去。那黑气已是凝结愈固,一任黄虬 施为,丝毫冲它不动。火箭一发,竟冲了进去,一片雷音过处,箭上火团纷纷爆炸, 黑气立被冲散了一小段。这面三人也已飞身赶去,刚要到达,忽听隔湖神鸦港那面 一声厉啸,由远而近,宛如一技响箭,横空飞渡。眇女知道不妙,忙拉沈、徐二人 暂缓前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三人闻声却步,两句话不到的工夫,那怪声已横湖飞来, 端的神速无比。同时声到人到,只见前面黑气之中,突然飞来一个妖人。生得尖头 突睛,阔口连腮,白牙森列,身材矮胖,通体通红,上下赤裸,只腰上围着一条深 红色的短裙,看去简直是个剥了皮的血人。再吃四外浓密的黑气一陪衬,便夜叉恶 鬼,也无此狞恶丑怪。由黑气中现身,手舞足蹈而来,看神气似朝黄虬等猛扑。相 隔数丈,还未飞出黑气之外,便将双手扬起,一手拿着一个死人骷髅。略一摇晃, 骷髅两眼首先发出两点豆大的绿光,随由口里喷出一股灰白色的妖烟,迎着那些火 箭,才一接触,火光便自消灭。另一只手掌上发出漩涡也似,由小而大,一圈接一 圈的白影,正连人往黄虬台前扑到。黄虬见状,面色惨变,咬牙切齿,回刀便要往 自己手上砍去。同时台左侧倏地闪出一高一矮,相貌凶恶,穿着一身短装,形如排 师的两个妖人。俱都头插钢叉,耳贯铁钉,胸前还插一枝长箭和两柄双锋快刀。也 是满脸狞厉悲忿之容,待要上台,与黄虬合力迎敌。 眇女先在庙中听道童说昨晚来了两人,黄虬曾与争执,并将室门封禁,不令三 人与之对面,疑是途中所闻父亲以前所交左道中好友周卓、叶连生。知此二人邪法 甚高,因忿父母改邪归正,如见自己在此,必要强迫带走。虽有脱身之法,一则甚 难,又恐师父不服,保不生事。及至出庙四面查看,台上虽有几个邪教中人,周、 叶二人并不在内。先前双方恶斗,以为二人骄狂自恃,许在先斗法时死伤逃走。一 时疏忽,台高七尺,又由台右走来,不料周、叶二人会在台左出现。知被看见,心 虽发慌,尚盼二人如能抢先动手,为黑气中怪人所杀,便可无事。 就在黑气中妖人出现飞来,周、叶二人刚纵上台,黄虬举刀要往左手砍去,这 一眨眼的当儿,猛听空中有人喝道:“妖孽敢尔!”语声未毕,百丈银虹已自空中 飞射下来,挡在黄虬前面,连妖人带黑气全被罩住。那血红色的妖人本在凶焰高张, 得意洋洋,以为成功在即,万没有想到来了对头克星,银虹到处,邪法全破,手上 骷髅立被震碎。知道不妙,血手一招,那横亘湖上,长达数百丈的黑气,立即猛缩 回去,变成丈许长一幢黑烟。妖人在银虹光中挣了两挣,猛然挣出光外,带着黑烟, 腾空而起,往西南方天空中逃去,晃眼飞出老远。妖人刚一脱身,银虹忽然不见, 也未追赶。眼看妖人只剩拳大一点红影,就要窜向遥空云层之中逃去,猛又听一声 轻雷过处,西南方天边现出一蓬五彩明霞,横张空际,挡住妖人去路。妖人飞星般 或左或右,略一冲突,便吃那一片明霞彩网兜住。紧跟着网中金光电闪,宛如雨雹, 一片风雷之声响过,连妖人带霞光雷火,全都不见,依旧云白天青,日耀当空,湖 上浓雾也全消散。这原是同时发生,瞬息间事,妖人来得迅速,消灭得也更快,总 共不过几句话的工夫。 三人当中,除眇女因发现周、叶二人,又知妖人厉害,存有戒心而外,沈、徐 二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又都激于义愤,一见黄虬举刀断手,不由着急,忙于往援, 也不等走到,各把飞针、飞剑发将出去,恰与空中银虹相继发动。银虹来势稍快, 已先将妖人罩住。二人如收得快,也可无事,偏生年轻好奇。只见银虹飞堕,妖人 遁走,雾散云消,面前现出大片碧波。目光到处,瞥见湖面上驶来一个木排,上有 好些妖人。当头一个披发赤足,手执桃木剑的黑衣妖巫,身前设有一座首案,案前 凌空飞悬着五只大雄鸡,离鸡头尺许,又各悬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左侧躺着五人, 头前各有一盏点着七个灯头的油碗,身上撒了好些米豆五谷之类,装得和新死的人 一样。右侧散立着几个奇形怪状,装束诡异的巫师。那排宽约三丈,长约七丈,由 湖面上驶来,其速如飞,先有黑气遮掩,谁也不曾发现,已离山脚只七八丈。 眇女行家,一见便失声喊道:“那是妖人金刀解体五鬼分尸邪法,容他近岸不 得。”沈、徐二人本朝黑气中妖人进攻,因被银虹抢先,妖人逃走又快,失了目标。 一见木排,便知来了敌党。再听眇女一喊,将手一指,空中飞剑、飞针一齐朝下猛 射。金光到处,香案后的妖巫骤不及防,欲逃不及,左膀首先打断,再被飞剑赶上 一绞,首先伏诛。案前五只雄鸡也被剑光略微扫中,全数了账。五把钢刀也成粉屑, 一同坠地。雄鸡一死,左侧五人倏地惨号一声,连身蹦起,再倒下去,七孔流血而 死。沈、徐二人知道这些左道妖邪横行多年,害人甚多,一见杀得这等容易,那形 如鬼怪的一个强敌又已消灭,越发把事看易,正想全数除去。祥鹅心念父仇,还在 急喊:“师叔且慢。师姊快看,仇人可在排上,我不认得,还要亲手杀他祭灵。” 说时,耳听台上黄虬等连声疾呼:“仙姑、道友快到这里来。”眇女也疾喊:“师 父、师兄快走。”二人以为必可得胜,闻言均未在意。 就这微一停顿,晃眼之间,猛瞥见死巫身后还有三个锦墩,上坐三人。当中一 个身材矮胖,大头圆脸,猪眼塌鼻,一张阔口,满口黄板牙,头上短发稀疏,横插 着一根尺许长的金黄骨簪,穿着大半截黄麻短衫,左手拿着一个小铁钵,装束得非 僧非道的妖人,见针、剑光飞来,排上连死六人,两道浓眉往上一竖,凶睛怒瞪, 脸色骤转狞厉。也未起身闪避,随手在铁钵内抓起一把东西,向空撒去,把手一挥, 一片黑烟冒过,木排由隐而现。同时排上跳起两条形如鬼怪,周身发火的人影,似 要离排朝岸上扑来。 沈、徐二人忘了黑女行时之言,不知中坐妖人便是尤南旺,邪法甚高,本是想 由黑气掩护,暗中偷袭,来摄黄虬等人生魂,一网打尽。不料所约的妖人也有私心, 意欲抢先下手,由黑气中亲身赶来,也是想把生魂摄走。尤南旺又不敢得罪此人, 方在不快,忽然银虹飞坠,妖人当时伏诛,死得那等快法。知道来了正派中的能手, 形势大变,凶多吉少,有心逃走。无奈木排上准备下好些邪法,急切间难于解消。 有的害人不成, 如不另借镇物替代, 还要反害行法的人。素性刚狠,转念一想: “身为众中之首,排上都是徒子徒孙和些后辈,如若先逃,就能脱身,日后何颜见 人?血翁子那等神速厉害,尚为敌人所杀,形神俱灭,自己逃也无用,徒自丢人。” 心念才动,抬头细一查看,空中敌人已早飞走,好似专为除那血翁子而来,与双方 无关,并无偏袒。心神略定,凶心又起。因邪烟全消,也不再作掩蔽,仍然行法, 催排前进。虽然立意与敌一拼,因见空中那人法力太高,来去突兀,心中不无疑虑。 又以有力同党有三四个,不到紧急,无须自己出手。正向空中查看,心神略分,沈、 徐二人才得连伤六个妖党。再想下手,已是不能,何况邪法已然发动,有了防备。 沈、徐二人不知那是幻影,误当妖邪,各指飞针、飞剑杀去。谁知那红影有形 无质,针、剑光一穿即过,但是随分随合,仍然飞舞。总算二人所用俱是仙府奇珍, 神物利器,一阵乱绞乱射,红影终于由浓而淡,以至消灭。正想指挥针、剑再杀排 上妖人,不料又有两条红影飞起,与前一样,一会便消灭了好几个。因眇女和台上 均未再喊,始终不曾留意,正奇怪那红影怎会去了一个,又来一个,祥鹅忽然失声 说道:“怎的又有一个木排?”沈琇低头一看,果然是个木排,与先前所见一般无 二,已然驶近山脚不过丈许远近,停在水面上,与黄虬等上下对敌,双方神色均甚 紧张。再看前面,哪有木排踪迹,前面红影仍在与飞针、飞剑相持。想问眇女是何 原故,回头一看,就这转盼之间,人已不见。再看台上,先前由台左侧闪出那一高 一矮,形如排师,打算与黄虬合力应敌的两个妖人,也同时失踪,不知去向。想起 今早来时,眇女所说有两个左道父执,想将眇女强行带走的话,不禁又急又怒,不 问青红皂白,立即飞上台去,向黄虬急问道:“黄道友,小徒今在何处?可是方才 那头插钢叉,耳铁贯钉的两个妖人将她逼走的么?”黄虬、秦老、魏皓等七人与尤 南旺等妖巫斗法正急,本不暇分神说话。黄虬更是主体,先前分明见周卓、叶连生 乘隙暗用邪法将眇女摄走,也因斗法正急,存亡关头,无力阻止,任其从容而去, 自觉对不起沈琇,本就惭恐万分,再听沈琇一问,心越不安。想起恩师鬼母朱樱全 仗此人,才得转劫重修,关系重大,如何能不使其怀疑不快?一时情急,竟不暇计 及眼前厉害,脱口答道:“仙姑无须愁虑,事完,包我身上,将令高足寻回就是。” 这时尤南旺正由手中铁钵内发出一股极浓厚的黑气,中杂无数血红色的飞针, 朝上直射,被黄、魏二人一片碧色萤光合力抵住,互相时进时退,相持不下。尤南 旺身侧两妖巫:一个面前凌空悬着十来个画有人形的木片,左手掐着法诀,右手拿 着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右一妖巫身前放一木板,上面钉着五个雄鸡头,每个连 颈长只四寸,鸡身早已斩断,看去鸡冠高昂,顾盼自如,神态仍与活鸡相似,也是 一手掐诀,另一手拿着几根缠有红丝的铁钉。各把目光,注定台上七人,连眼皮也 不眨一下。这面七人除黄、魏二人各指一股碧色萤光,抵住那道黑气而外,秦老赤 着上身,断臂伤口已合,胸前钉着十几根长钉,右手掐着法诀,目注敌人,两眼通 红,似要冒出火来;余下四人长衣已脱,也是赤着上半身,头发披散,一手掐诀, 一手持着尺许长的刀剑之类,全神贯注在敌人身上。双方神情均极紧张,本都是伺 隙而动,只等敌人稍微松懈,立即下手。 黄虬说话,心神一分。沈琇活完,徐祥鹅跟踪上台,又是一个初出茅庐,不知 厉害的。木排上三妖巫巴不得敌人这样,见状大喜。旁坐两妖巫,一个朝着身前所 悬木片扬刀便砍,一个手持铁钉便朝鸡头上钉去。说时迟,那时快,魏、秦二人见 状,喊声:“不好!”魏皓忙即扬手飞起一片墨云,想将法台暂行护住;秦老回手 去拔胸前铁钉,拼着受苦,想要破解,已经无及。只听喔的一声极洪厉的鸡啼,跟 着哧的一声,一片血光突然涌现。台上便有两人,一个从头劈为两半,一个脑浆迸 裂,尸横就地。黄虬一见大怒,口中急唤:“沈仙姑、徐道友,速用飞剑、法宝防 身,我与这伙妖人拼了。”话未说完,咬破舌尖,张口一喷,立有大片血云飞起, 将法台罩住。魏皓一声怒吼,把左肩一摇,身后所插短篙尖上立有一股墨绿色的奇 光由血云中穿出,朝木排上妖巫射去。尤南旺哈哈笑道:“无知鼠辈,以为有了两 件鬼母所传的法宝,使可横行,稳占上风么?却不知你祖老子尤南旺早就安排好了 罗网,至多逃得你们为首三个鼠辈。这还是你祖老子开笼放鸟,不肯斩尽杀绝,饶 你三人狗命。像秦老和所约的几个狗崽,连同两个小狗男女,休想逃我毒手。”说 时,似闻黑女急啸之声,由庙中隐隐传来。黄。魏二人面色立转惊惶。黄虬正在悄 告秦老说:“敌人厉害,还在其次,此时忽来正教中的高人,只恐敌我双方均不见 容。你们可速逃命,待我一人与敌一拼,好歹也杀他两个出气。”语声才住,尤南 旺话也说完,随听空中有一女子声音接口喝道:“只怕无此容易。” 这时尤南旺邪法已全发动。先是铁钵内妖光黑气突然加盛,迎着黄、魏二人碧 萤光雨,只一撞,便展布开来,反压过去,冲到上空,反卷而下,连血云带法台, 笼罩一个风雨不透。又由身畔小葫芦内发出一团团连珠火球,将魏皓篙尖宝光敌住。 左右二妖巫便将木片、鸡头连砍带钉,本来这一类代形邪法最是厉害,台上诸人如 非那片血云护住,早和先前二人一样,裂体破脑而死。就这样,暂时虽然无事,血 云一破,除黄、魏两个法力最高的行家外,连沈、徐二人也无幸兔。尤南旺等三妖 巫正在志得意满,口发狂言之际,忽听空中有人发话,便知来了劲敌。素日骄横狂 暴,心毒手狠,明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终想敌人多半鬼母朱樱门下,不乘此时 下手,留得一个,将来便多一个后患。闻言,一面扬手发出一片灰白色的妖光,将 木排护住;一面仍旧加紧施展妖法,将那血云震破,去致敌人死命。妖光才起,眼 前倏地一亮,震天价一个大霹雳,夹着数百十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一声大震过 处,满空光华电闪,湖水群飞,如山高涌,双方妖烟邪雾,各色光焰,全被震散。 沈、徐二人抬头一看,一个美如天仙的道装女子,带着一道金光,正往法台上 飞来。侧顾台上诸人,全被那一雷震倒,并还死了两人。黄、魏二人刚刚由地纵起, 似有逃意。沈、徐二人匆促之中,不知来意善恶,一时情急,便把飞针、飞剑齐放 出去,准备挡上一阵。刚一出手,吃来人把手一指,一道金光先将两人针、剑裹住。 人也落到台上,手指黄、魏两人,喝道:“你们无须害怕,我受人之托而来,事已 尽知。新死两人,乃他们平日为恶大多,先被妖贼尤南旺邪法所算,我未看出,被 我太乙神雷震破血云,自受邪法反应而死,非我所杀。且等在一旁,我见过沈道友, 还有话说。”随对沈琇道:“五妹,才只一二十年之隔,你便不认得我了么?” 沈琇已看出来人路数,与前生至好妙一夫人相似。又见黄、魏两人俯首无语, 丝毫不敢倔强,越知来人乃正教中仙侠。方悔行事冒失,飞剑、飞针尚被来人金光 裹住,收不回来,正在惶愧。及听这等问话,心才稍安,躬身为礼道:“小妹偶堕 尘劫,前因已昧,幸蒙妙一夫人指点迷途,救护援引,但法力灵智均未复原。黄道 友和这姓魏的,庙中法台上还有一个黑女,虽然同是旁门,性情为人全部不恶,黄 道友更是正人君子。因为妖巫尤南旺等倚仗邪法,欺凌善良,约期斗法,这边主持 人秦老,与一班善良木商,将黄道友等请来相助。小妹为助师侄徐祥鹅寻找妖巫, 报那两代深仇,与黄道友不期而遇,双方谈得投机,一见如故,这才合成一起,同 仇敌忾。适见仙姊一到,便将双方邪法一齐破去,匆促之间,误当敌人,以致现丑。 此时只看出仙姊面熟,实不知哪里见过。乞恕无知之罪,赐教为幸。” 少女笑道:“昨听妙一夫人说,贤妹虽经兵解转劫,根骨仍是极好。她只将你 灵智稍微恢复,略知前生之事。我与贤妹昔年往还无多,不似妙一夫人与贤妹同门 至交,日常相见,难怪你想不起来了。愚姊便是凌雪鸿,外子追云叟白谷逸,昔年 曾在嵩山衡山两地见过几次。贤妹此时也未必全想得起,好在不久终要相见,暂时 也无暇详谈。可将你们针、剑收回,等我发付完了这伙妖邪,免得惊世骇俗,又生 枝节。”随对黄虬道:“今日双方伤亡颇多。妖巫为施邪法,曾用门下妖徒行使毒 计,意欲暗算。自从邪法一破,这些党徒全都惨死。你们这边除秦老成了残废外, 余人也死了好几个。这虽是他们为恶之报,但是地方上一旦死了多人,居民难保不 受牵累。我知这类江湖邪教虽然仇怨相寻,循环报复不已,一落下风,便凭对方处 治,决无话说。好在为首三妖巫,连同肇事的两个罪魁祸首,除尤南旺是我特意留 给徐祥鹅手刃亲仇祭灵外,已然全数伏诛。少时可同魏皓去往神鸦港晓谕众人,最 好不令经官,双方尸首各自掩埋,以后各照本行旧规。你们这一面虽占上风,如能 照此行事,不去欺压他们,对方几个妖巫恶霸又均死去,自然就无事了。”黄、魏 二人闻言立答:“后辈遵命。”说时,沈、徐两人早各将针、剑收回。 徐祥鹅见自从凌雪鸿一到,神雷大震之后,湖上妖烟尽散,邪雾全消。木排上 妖巫师徒,只有尤南旺一人跪伏在地,通身战栗,面如死灰。旁立两妖巫,一个全 身斩裂成七八块,残尸碎体,血肉狼藉;一个脑浆迸裂,尸横就地。余人全被神雷 震死。 听出尤南旺便是杀害祖父之仇人, 不禁悲喜交集,忙向凌雪鸿跪下说道: “多蒙仙长相助,得报血海深仇。弟子意欲往庙内请出家祖母与家母,就此杀仇祭 灵,不知可否?”凌雪鸿笑道:“你不比我,并且还有两代老人,又在江湖上行船, 如何可随便杀人?先不要忙,等我走后。由黄虬等二人择一僻地,助你下手便了。” 黄虬接口道:“徐道友无须忙此一时,我与木排上人俱都不熟。等凌仙姑走后,我 命魏皓去往神鸦港,照仙姑所说行事。我师徒安葬完了这些死尸,自会代你寻好僻 静地方,设下香案,杀贼祭灵。表面作为是我主持,以免将来二位老人家在江湖行 船,遇见妖巫手下党徒,又生事端。”徐祥鹅道:“这个无妨。昨日已蒙沈师叔赐 我一信,只等报仇之后,家祖母便投奔沈师叔家中养老,不再做这船上生理;我也 返回大白山,寻师父修道了。” (2) 凌雪鸿闻言笑道:“我本为你两代老人发愁,正想不出安排之策,竟忘你沈师 叔是个富家,这样再好没有。你根骨心性俱都不差,飞剑已得蛾眉真传,理应速往 寻师修炼,不宜久留尘世;尤南旺受我仙法禁制,邪法全破,无异常人。待我将他 擒来,将这木排沉入湖心,消灭之后,我尚有事,也要走了。”说罢,将手一招, 尤南旺便从排上凌空往法台上飞来,到了众人面前落下,仍是眼含痛泪,跪伏地上。 徐祥鹅想起两代深仇,咬牙切齿,正待上前,先暴打他一顿,少时祭灵,再行处死。 忽见凌雪鸿扬手一道金光,射向湖中,湖水立往四外飞涌,现出一个大漩涡。木排 连同上面许多残尸吃那激流一漩,晃眼沉入水底不见,湖上水波重又平匀如镜。凌 雪鸿随向沈琇道:“五妹可速入川拜师,竟取前世藏珍,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说 罢,将手一举,道声:“再见。”一道金光,刺空入云,晃眼无踪。 沈琇刚想起问眇女下落,还未出口,人已飞走。正要转问黄虬,黄虬已先说道: “仙姑勿虑,周、叶二人对令高足绝无恶意,不过人各有志,道路不同罢了。听昨 夜相见时口气,踪迹必在衡湘之间,仙姑可照此路寻去。我助徐道友报完亲仇,定 必赶去寻回便了。”随将由当地去往湖南路径,以及寻访方法,一一告知。沈琇与 眇女师徒情厚,又以妙一夫人和凌雪鸿的口气,俱主早日人川拜谒师长,又知黄、 魏二人尚有好些事情必须料理,徐祥鹅也另有去处,便不再逗留。忙就徐家船上寻 来纸笔,照昨日赠田之意,与父亲写了一封切实的信,交与祥鹅,令其事完,同了 两代老母亲往投递。随即作别,起身往湖南路上赶去。初意妖人刚走不久,未必比 自己还走得快,既然知道方向途径,当日便可追上,哪知周卓、叶连生均是邪教中 有名妖人,邪法甚高。 原来周、叶二人起初来意本是想助秦老与对方斗法,到后一看,敌势甚盛,一 个尤南旺已非敌手,况又加上一个血翁子。照眼前形势,双方强弱已判,秦老这面 凶多吉少。无如昨夜过信黄虬、魏皓、黑女三人法力,当众夸下大口,无法退缩, 硬着头皮上场,本就打着相机行事的主意。一面又想把眇女摄走,遂他私图。后见 血翁子为正派仙人所杀,尤南旺发动邪法暗中掩来,猛想起秦老已成废人,尤南旺 法力甚高,那除血翁子的异人已不再现身,分明专除血翁子而来,此外无什偏袒。 这一面既是非败不可,何必淌这浑水?心念一动,正想稍微出手,敷衍一场再走, 猛瞥见眇女同了两个少年男女赶来助战。看出沈、徐二人针、剑神妙,知是正教门 下,暗忖:“不乘此时下手,必难如愿。”便不再顾别的,乘着黄、魏二人对敌正 紧,无暇分神之际,冷不防施展邪法,将眇女暗中摄走。走出不远,二人想起昨晚 不该对黄虬说出实话,便由叶连生用邪法折了一根树枝,丢入湖中,化成一个小舟, 带了眇女一同纵上,改由水路往湘江驶去。 这类邪法水遁,也颇神速,沈琇走的又是陆路,如何追赶得上。富家少女,初 次出门,路径不熟,只知照着黄虬所说途径追赶,又恐赶过了头,到处向人询问, 均说未见这样三人走过。沈琇先颇愁急,既而一想:“二妖人落脚之处,是在衡山 莲花峰方广寺后茅棚之内,据黄虬说,二人在彼至少要留月余,方始他去。沿途既 然打听不出,不是妖人用邪法飞往,便是形迹已隐。反正早晚必到,若是早日赶往, 妖人如在,固可将人夺回,如还未到,便在当地等候,早晚终能遇上。黄虬也必随 后追来相助,愁它做什?”想了一想,便不再向人打听。一路加急飞驶,不消两日, 便赶到湖南岳州。因忙着去寻眇女,也无心观赏洞庭云梦之盛。正打算经由岳阳。 长沙,渡过湘水,由湘潭直抵衡阳,全照黄虬所说水陆途径,往前找去。 这日行经岳州岳阳楼下,忽然饥渴思食,便走了上去。刚刚走上正楼,凭栏遥 望楼外,洞庭湖上烟波浩荡,汪洋千顷,白鸥点点,掠水浮翔,远近征帆片片,往 来不绝。楼前杨柳垂丝,绿槐如幕,树荫下停泊着两三小舟。船人已然他去,只两 三赤身幼童,在船头上驰逐为戏。忽然身子往前一探,便刺波而下,穿入水内,身 法灵巧已极,一个猛子,穿出两三丈,方始探头出水。望去活似一条大人鱼,水性 甚好。觉着好玩,不由看出了神,也忘了招呼酒食。当时香火神像都在二层楼上, 头层虽然附设酒肆,点缀三醉岳阳的仙迹,但因当地乃三湘名胜之区,游人香客甚 多,并不一定买醉而去,加上那一带盛行排教,时有异闻奇事发生,店伙对于游人 向不轻视,去留任便。见沈琇乃孤身道姑,上来便凭栏望湖,只当路过游玩,客人 未发话,也没有去招揽。沈琇正看之间,瞥见楼侧仙梅亭上层,本来聚有不少游人, 正在指点湖光,互相说笑,忽然上去一个穿黄麻衣的短装怪汉,向众说了两句。同 时又一个小道士赶去,也向众人发话。二人神色张皇,语声甚低,也听不出说些什 么。众人先听怪汉一说,尚自哗乱,有的转身走去,有的意似不服。及听小道士一 说,一言不发,纷纷退下,面上立现惊惧之色。跟着,怪汉和小道士相继退下,亭 中空无一人。看出怪汉与前见排教妖巫手下徒党神情装束好些相似,暗忖:“难道 这里又有妖巫斗法不成?这类排教中人,多半声气相通,也许知道周、叶二妖人踪 迹,何不守在这里,相机探问?”心念才动,猛想起忘了要酒菜,随即回身喊了一 声:“来人!”店伙刘四忙赶过来,摆上杯筷。 沈琇要完酒菜,刘四应声刚走,正想再往仙梅亭上查看,侧面一桌原是空的, 就这回身说话之间,忽然多了一个黑衣少妇,云鬓风鬟,身材十分秀美。同来一个 十来岁的幼童,正由窗前走回,向少妇耳语了几句。说完,又往窗前看湖。看神气, 似是母子二人。沈琇自己貌陋,却最喜长得好看的妇女。见那少妇手白如玉,丰韵 天然,衣服称身,从头到脚净无微尘,以为背影如此娴丽,品貌必佳,由不得心生 爱好。客中无聊,方想绕向前去,向其攀谈,少妇恰巧回身,唤店伙端两碗面来。 这一对面,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这少妇竟是一个瞎子。这还不说,最奇的是面上还 有不少伤瘢,血花也似布满脸上。白眼珠往外凸出,只当中有芝麻大小一粒黑点, 看去丑怪已极。那无伤之处,却是肤如凝脂,皮色细润已极,人更端庄静雅,语音 清柔,也极好听。 沈琇觉着刀瘫奇怪,便乘与店伙问答之际,留神注视。越看越觉那少妇以前是 个美人胎子,不知患什奇病,瞎了双目,把顶好一副玉貌花容,变成这般光景,心 甚怜爱。因少妇说完活又回过头去,二次正想上前探询,因何生此奇疾,那随行的 幼童又由窗前赶回,重向少妇耳语,神色仓皇,好似有什么事情,便未过去。侧耳 一听,微闻幼童道:“那厮已到亭上,带着两个徒弟,正在闹鬼,娘怎不作准备? 那边一个道姑老朝娘看……”底下话未听清。说完,少妇停了一停,低语道:“这 位道友是个好人,你只留神那厮动作,别的都不用管,时候尚早,至多欺我眼瞎, 先下埋伏。你仍旧去看,随时告我,别的全不要管,我自有道理。”语声虽然不高, 却比幼童清晰,句句入耳,好似并不避讳自己,越想越怪。暗忖:“双目全瞎,怎 会知我是个好人?听那口气,好似有什对头,正要向她寻衅。先见亭中怪汉,甚是 可疑,莫非这母子两个,也是排教中人不成?” 再回顾窗外,定睛往下一看,仙梅亭上果有三人在内,为首是个排师打扮的中 年麻子,另两人似是麻子的徒弟。先见怪汉也在其内,凭着亭栏,侧身面湖而坐。 二徒侍立在侧,执礼甚恭。三人神情均甚暇逸,如换旁人,绝看不出有何异处。沈 琇因有前几次的经历,一见对方是排上巫师打扮,便留了心。果然麻子待不一会, 嘴皮乱动,手藏袖口以内,似在掐诀神气。跟着,把手向前一扬,日光之下,似有 一丛极短的黄光,针雨也似一闪即隐。两壮汉随由身旁取出两枚铁钉。麻子站起, 双手接过,照准二徒头上一按,六七寸长的铁钉,立时钉入脑门之内。二徒神色自 如,直若无事。各自起身,一同下亭而去。亭外台阶上原有一小道士守候,见麻子 师徒三人走下,连忙上前,行礼陪话。麻子只把头微点,神色甚做。一会便走出石 门之外,顺道往湖边走去。小道士随将亭门关闭,见三人走远,面带忿容,叹了口 气,也自走开。 沈琇生性好奇,疾恶喜事,看出妖巫闹鬼害人,又见少妇乃残废弱女,心中不 忿,激动侠肠。正赶酒菜送来,匆匆吃完,也未向少妇询问,会完账,便往下走, 意欲寻那小道士探询麻子师徒来历。到了亭前一看,道士人已不在。亭侧石径旁插 着一块两尺多长的木牌,上贴黄纸,写着“今日法师禁亭祭仙,敬请游客止步”等 字。那亭正当入门孔道,本来游人甚多,必由之路,此时却是静无一人。偶有两三 起游人进门,发现木牌,稍微一看,便各转身退去。回顾身后,由正楼上下来的香 茶客,也都绕道亭左僻径,匆匆走出,仿佛有事神气。沈琇不知当日楼上游客本来 就少,已将走完。见小道士不在,当中亭门虽然关闭,四面亭窗虚掩,内有两扇并 还开在那里。一则好奇,二则当地风景又好,意欲登亭远眺,就便查看有无异兆, 妖巫闹的什鬼,便往亭侧走去。相隔原只丈许远近,举步即至。 刚到亭侧长窗之外,忽听远远有人急喊:“你进去不得。”回顾正是那小道士, 由楼旁柳影中连声喝止,飞步赶来。亭中空空,并无神像。道士拦阻,分明是妖巫 嘱托无疑,便不去理他,只一纵,便越窗而入。到了亭内,正要登亭走往上层,隐 闻雄鸡喔喔之声。猛想起前几次的经历,这类邪教多用雄鸡行法,眇女不在,自己 是外行,莫要冒失,入了他的埋伏。心中一动,便把飞针、飞剑准备定当,暗中防 护,再往上走。上时满拟小道士必已追来拦阻,顺着亭窗回看,外面并无人影,也 不再听唤阻之声,当时未作理会。因有戒心,刚刚上到二层,便即止步。定晴往四 外一看,亭中空空,毫无迹兆可寻,鸡啼之声也止。心疑妖人埋伏不在亭内,但先 前鸡啼分明在上面,如何不见?四顾无人,岳阳楼上茶酒客似已走尽,连先前凭窗 偷看的幼童也不知何往。恐妖巫将埋伏行法隐蔽,意欲用飞剑试他一下,便将飞剑 放出。惟恐惊众,暗运玄功,将剑光缩成尺许长短,先贴地一阵乱扫,仍无动静。 因小道士闭亭神情可疑,如若无事,怎会禁止游客?此时不过申西之交,天色如此 晴明,这等名胜所在,香客游人反倒绝迹,连楼前也无人走动。自从怪汉先前上亭 发话之后,游人便自少起。等麻子走后,游人更是有去无来,连楼前也无人走动, 其中必有原因。越想越疑心,定要查看一个水落石出。一时乘兴,又将两根飞针放 出,化为三寸来长两道金光,上下四外,一阵横飞乱射。经此一来,无意之中竟将 妖法破去。 针光由下而上,刚刚飞到亭顶,只听轰的一声,满亭黑烟迸射中,所有埋伏一 齐出现。沈琇骤出不意,本颇危险,幸仗事前先有戒备,飞针放出以后,早就防到 有此一着。黑烟乍现,剑光也自暴长,挡向前面,将身护住。同时目光到处,瞥见 亭顶中心悬着一只通身钉有长针的大雄鸡。因邪法已破,飞针也发出威力,针尖上 射出金光雷火,黑烟全被击散。鸡已跌向地上,只还未死,几次腾扑欲起,似被什 阻力挡住,飞不起来,疼得混身乱抖,目睛怒凸,将口连张,偏叫不出声来,神情 甚是可怜。另外还有一根手指粗细的麻绳,已被飞针绞断,上面满是血迹。临湖亭 窗上挂着一片尺许长的竹牌,上绘人形,缠有几根头发,也是污血布满,妖光隐隐, 作暗赤色,不住闪动。 沈琇原未看出禁物所在,随意试探,邪法并未全破。见雄鸡未死,状又惨痛, 亭窗上竹牌隐现巫光邪气,正要飞剑斩鸡和那妖牌。忽听身后有人唤道:“仙姑且 慢。”疑是妖人赶回,忙收剑光,护身回看,正是楼上所遇少妇母子二人,同立身 后,面带惊讶之容。沈琇虽料少妇也是左道一流,不知怎的,会有好感。又想探询 妖人踪迹,脱口便问道:“我正破邪法,拦我做什?你可认得周卓、叶连生么?” 少妇母子闻言,面色骤变,立时惊退了两步。略一定神,转口问道:“仙姑怎会与 这两人相识?”沈琇见少妇突在身后出现,一手拉住幼童,行动甚是轻快,全不像 是瞎子。闻言便答道:“这两妖人,我并不认识。只因一事寻他们,因知你们必都 是黑煞、披麻两教门下,想能知道他们踪迹,为此发问。看你神气,不像瞎子,莫 非是假的么?”少妇闻言,面色方转,凄然答道:“这两人,原是难妇以前熟人。 仙姑问他们做什?”沈琇因与对方初会,不肯实说。少妇又要沈琇说出原因,方肯 明言。后来听出沈琇已有怒意,幼童又将手连扯,忽然答道:“难妇双目为仇所害, 失明已久,但是还有法想,适听仙姑口气,颇似一人。无奈难妇昨日行藏不慎,偶 然忘带面具,致被仇人认出,定在今晚决一胜负存亡。本来也不怕他,无如吃了眼 瞎的亏,邪法厉害。我因踪迹已泄,索性不再隐藏。此时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不 得不加谨慎。请仙姑稍候,再行奉告如何?”说完,便朝幼童打一手势,人便跌坐 在地,手扬处,先有一蓬黑光将身罩住。 沈琇看出她是邪教中能手,与周、叶二妖人同一路数,断定是同党,又嫌她迟 不吐实,不由有气。方要喝问,忽听少妇惊喜之声,黑光收处,起身喜问道:“仙 姑可姓沈么?”沈琇见她满面喜幸之容,不似有什恶意,答道:“我正是沈琇。你 是何人,怎会知我姓沈?”话未说完,少妇已拉幼童一同跪下道:“果然没有料差。 仙姑三生爱徒眇女,便是难妇之女。此是小儿阂仁。因为双目失明,仇敌势盛,仙 姑行径法宝,只听小儿所说,虽料是位正教中的仙侠,终以小儿年幼无知,不敢十 分断定。后听小儿说仙姑入亭破法,连忙赶来。仗着仙姑法宝之力,虽将邪法破去 一半,并还使妖人作法自毙,但是那面妖牌暂时还破不得,为此劝阻。正想求助, 不料一开口,所问竟是掳走小女的对头,心中惊疑,惟恐仙姑是别的异派中剑侠, 故此迟疑。后来仙姑追问,似将生气,只得班门弄斧,拼耗元神,附在小儿身上, 借他双眼查看。这才看出仙姑异相,与小女所说一般无二,方始请问,果然不差。 “小女现被妖人邪法禁制,押往衡山隐藏,尚在途中,不曾到达。他们由水路 来,许还经过此地。便难妇背夫远出,也是为了小女。以仙姑的法力,救回小女不 难。但她现为邪法所迷,神志全昏,便见她三世恩师,也如路人,必听妖人挟持, 不肯奉命。为此难妇忧急,寻到此地,意欲迎头截住,先将迷魂邪法破去,免其受 人愚弄,因而受害,致误仙缘。小女也颇机警,此次中邪迷性,乃是逃走心切,被 妖人看破,骤出不意,致受暗算。只要我追上,一破邪法,立即灵智恢复,往寻师 长。对两妖人我也早备有应付之法。不料当初我受妖妇暗算,双目失明,面有血花, 形容丑怪,极易被人认出。昨晚君山归途,偶揭面具,行法照影,查看小女踪迹, 恰值披麻教中一个强敌由彼经过,被他无心看破。我知无法善罢,只得定约一拼。 但又不放心小女,恐其错过,只得来到岳阳楼上,命小儿行法,查看湖中舟船。偏 巧又被对头寻来,意欲占我机先。 “那麻子便是我的仇敌,名叫曾满成,所用邪法最是阴毒。知我吃了眼瞎的亏, 只此一于,绝不舍将元神附在小儿身上,与之拼命。法力虽不比他差,上来必是只 守不攻。但我有两件法宝,是他克星。为此他遍设埋伏,凡我今日所经之处,沿途 均有邪法禁制,使我到时措手不及,好下毒手。谁知人太骄横,以为凶威远播,无 人敢惹。他那禁制镇物,均有大阴六癸邪法防护,我如先去破他,无异自投罗网。 因而不特公然当面下手,目中无人,事完,并还大模大样走去。如非住持命徒弟立 牌警告,以防游人无心送命,连下面的门也不会关。只说这里的人全都把他畏若凶 神,只要知他在此行法,绝无一人敢于走上。偏被仙姑看破,一出手,便将邪法破 去,如今闹得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妖徒元神与那雄鸡互相感应,此时行法人周身 奇痛,本难忍受。他又不知是仙姑所为,只当被我制住,反客为主,再如相强,恐 我再使辣手,不特妖徒形神俱灭,他也连带要受损害。为此他不敢妄动,心中实是 恨极,现正盘算救那妖徒,转败为胜之策,迟疑不决,未敢就来。仙姑如将此鸡杀 死,妖牌破去,这妖孽见爱徒惨死,无法挽救,定必当时赶来拼命。以难妇之见, 斗法是在黄昏时分,最好挨到那时,等难妇也准备定当,为船排行旅除此大害;否 则,仙姑法力虽高,飞剑、法宝更具威力,但不知邪教底细与下手方法,一个不巧, 仙姑虽不致于受害,妖孽必被逃走,再想除他就艰难了。” 沈琇一听,少妇竟是眇女之母幺十五娘,又为眇女之事而来,好生欢喜,敌意 全消,早伸手将母女二人,拉向亭侧坐下。听她说完,问道:“你说眇女快要由此 经过,如等黄昏动手,万一错过怎好?”十五娘道:“先前因为我眼瞎力弱,好些 难处,必须冷不防迎头下手,方可成功。既有仙姑同行,便可跟踪追寻,上天下地, 不论藏向何方,均能找到,就惜过也不怕了。”沈琇闻言喜慰。因见那鸡疼得满地 乱扑乱滚,觉着可怜,笑问道:“妖徒可恶!此鸡无辜,道友可有什方法,或杀或 放,免此鸡连带受罪么?”十五娘想了想,答道:“仙姑如此心慈,此鸡也实可怜, 待我姑且试解其难。不过那面法牌甚是厉害,我行法移动时,仙姑可将飞针放出, 注定此牌,稍有异兆,或见牌上现出人形,立用飞针朝上下两团人血绘就的妖符上 射去。那人影千万不要伤它,只用飞剑、法宝将牌绞碎,底下我自有道理。万一妖 人赶来拼命,仍须用飞剑防身,再用飞针迎敌,绝可无虑。” 说完,便由身上取出一把竹刀,朝亭中心画了一阵符咒,再将刀朝鸡身上又画 了十几下,手掐法诀,朝鸡一扬,便有一道黑光射出。同时鸡身上便有一团暗赤光, 光中裹着一条黑影,箭一般往上飞去,吃黑光往下一罩,当时裹紧。亭中心也有一 蓬绿烟涌起,两下合拢,落向地上,聚而不散。那鸡忽然喔喔惨叫,好似疼得更凶。 十五娘扬手一招,鸡身铁针全数飞起,往烟光中射去。那鸡立似急鸟脱笼,亡命一 般,连飞带蹦,穿窗往外逃去。烟光中随发出极凄厉的悲嗥之声,声虽不大,听去 十分刺耳。沈琇知是妖魂被禁在内,忙照所说立向牌前,将飞针放将出去,到了牌 前停住,针光直指牌上血印妖符,耳听妖魂啸声越发狞厉。方觉讨厌,跟着又听远 远有人喝骂道,“丑婆娘,你敢伤我徒弟分毫,少时现世现报,一命还我两命,不 信你就试试。”那声音若远若近,又似由牌上发出。 沈琇所用飞针、飞剑因是峨眉真传,已然炼得与身相合,能随人心意发挥妙用。 这时因听怪声,微一分神,飞针失了主驭,立发出诛邪本能,朝前一冲。沈琇连忙 止住,两下里已经相触。牌上立飞起大片烟光,激射如雨。同时又听身后一声厉吼, 满亭黑光一闪,妖魂似已毙命。又见妖光发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针一指, 两道金光突然大盛,打向牌的两头。当时那牌也化做大片暗赤色的妖光,当中裹着 一条人影,晃眼由小而大,待要作势向人扑来,两下里才一接触,便被飞针炸成粉 碎。妖光一散,人影立时脱身而起,本要向前飞扑,因沈琇防身飞剑已先放起,似 见剑光强烈,不敢再进,略一停顿。忽听哭喊爸爸之声,幼童阂仁已拉着十五娘由 身侧抢扑过来,朝那人影扑去。那人影扑向十五娘身上,便即不见。十五娘始而面 色甚是悲愤,人影上身以后,忽现喜容。阂仁却在旁哭喊:“我爸爸呢,是被仇人 害了么?”十五娘好似不暇答言,只把手朝爱子一摆,匆匆说道:“这妖孽真个阴 毒,幸我今日小心,预先防到,否则我夫妻必遭毒手。此时事在危急,仍望仙姑大 力相助,救我丈夫一命,请快随我走吧。”说罢,便请同行。 沈琇知那人影是她丈夫阂烈,闻言应诺,匆匆不暇多谈,一同往外走去。赶到 湖边无人之处,阂仁随手折了一根柳条,交与乃母。十五娘便将柳条掷入水中,立 化成一条小船,拉了沈琇,飞身纵上,将手一指,便箭一般往君山漂去。十五娘母 子独立前面,不时由身上抓出一把米豆之类,反手朝后打去,头却不回。沈琇回头 一看,小船离岸已远,波光浩荡,夭水相涵,所行之处,不是正路,所有舟船均在 侧面,湖上甚是空旷。乍看并无异状,可是十五娘每有米豆打出,必有好些妖光邪 雾,连同人物影子出现,有远有近,两下里一撞,米豆立化为黑光爆散,双方同时 消灭。船行如飞,不消片刻,便离君山不远,眼看到达,忽听十二螺后雷声大震。 十五娘大惊失色,喊声:“不好!”一手拉着阂仁,一手拉了沈琇,由身旁发出一 片黑光裹住三人,慌不迭离船而起,同往后山飞去。遥望湘灵洞口,光霞电闪中, 飞射出一股黑烟,中问裹着两条人影。十五娘忙喊:“这便是那妖人。”沈琇因见 十五娘行时惊慌。便料有事,早在暗中戒备,飞针、飞剑全部准备停当,本在目注 前面,相机应敌,闻言把手一扬,全发出去。 妖人原因邪法为对头所破,又死了一个妖徒,心中恨极,阂烈元神又被救走, 愤无可泄,想拿阂烈肉身出气,就势诱敌。不料有人寻来,双方正在争执,又被一 正教中的女仙发现踪迹,下来除害。一到,便发太乙神雷,将所设妖阵邪法破去, 妖人肉身也为飞剑所诛。正用邪法往外飞遁,本就难免于死,刚一飞出洞外不远, 迎头遇见沈琇等三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因沈琇藏身黑烟之中,没看出来历, 以为肉体已失,元神飞遁神速,尽可就势报仇,好歹也使仇人受点伤害,再逃不迟。 做梦也没有想到,内有一人并非黑煞教门下,法力虽还不济,所用法宝、飞剑均具 绝大威力。先见剑光强烈,方欲逃避,一根针形金光夹着一溜烈火,已经上身,立 将妖魂炸散。残魂还待往侧射去,忽由洞口内飞来一道白光,其疾如电,只一闪, 便追上残魂,裹住一绞,立即消灭无踪。 三人也已停住,瞥见白光后面飞来一个红衣少女,方想招呼,少女消灭妖魂之 后,随手一指,那片白光立向三人飞来。沈琇见势不妙,刚指飞剑迎敌,忽听洞口 有一女子口音大喝:“徒儿,快些停手。”紧跟着,一道金光比电还快,飞将过来, 将双方隔断,人也飞到。沈琇见是一个中年女尼,看去甚是眼熟,料无敌意,一面 戒备,问道:“师姑何人?为何与我为难?”女尼答道:“贤妹,请至洞内再谈吧。 你那门人也在那里。”话未说完,眇女已自洞内奔出,口唤道:“此是云灵山白云 大师,那是师姊万珍。白云师伯乃师父前生好友。请至洞中再说吧。” 沈琇随带闵氏母子引见,同去洞内一看,法台上面妖幡,连同邪教中的法物, 均被白云大师破去,满地狼藉,台下倒着几具死尸,前见周、罗二妖人也在其内。 另一美少年盘坐台上,状似入定。三人刚一进洞,立有一条黑影由十五娘身上飞起, 向前扑去。少年立时醒转,先向沈琇和白云师徒跪谢救命之恩,随谈经过。 那少年正是阂烈,因寻爱妻,行至湘江,遇见仇敌披麻教中长老白面瘟神曾满 成师徒五人,暗用邪法将其擒去,元神也被禁住。同时,又发现十五娘踪迹,意欲 借着乃夫元神为饵,一同害死。不料事还未成,忽被沈琇无心破去。二人合力,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死妖徒,破了邪法,并将阂烈元神救下,跟踪追去, 妖人惊觉以后,又急又怒,正待施展毒手将闵烈杀死,用他尸体行法还攻,为妖徒 报仇泄愤,周卓、叶连生带了眇女由洞庭经过,发现邪法禁制,知有同道在此,跟 踪寻去。 眇女虽受邪法禁制,实则初遇周,叶两妖人时,早在暗中戒备。因知二妖人心 黑手狠,自从黑煞教瓦解,意欲重振邪教,不论何派妖人,均行结纳,势力颇大, 邪法又高,惟恐乃师不是对手,为其所伤,只照妙一夫人传授,守定心灵,假作为 邪法所迷,一毫也未抗拒。二妖人也以为她乃笼中之鸟,逃不出手,均未在意。及 至进洞一看,见是熟人,所禁制的正是以前同门师弟阂烈,本来就要解劝,令其释 放。眇女见父亲被困在内,一时情急,便把家传本领,连同眇目内所藏的一粒护魂 珠,冷不防施展出来,抢上法台,将乃父全身护住。曾满成骤出不意,竟被捷足先 登,急切间休说杀人,连那邪法毒刑均难使用。周。叶二人对于眇女,原有极深用 意,看得最重,见她情急救父,以死相拼,自不舍其送命。一面苦口相劝,一面暗 中戒备,以防破脸。妖人越发怒火上撞,说妖徒被杀,形神皆灭,新仇旧恨,越来 越深,非报不可,执意要将闵氏父女残杀。 双方正在争执,不料白云大师同了女弟子万珍,偶游君山,发现邪气与妖法禁 制,知有妖人为恶作祟,立时赶来。眇女转世时,未经仙法禁制灵慧,一见面,便 认出是前生师执白云大师,忙即自道来历,急喊求救。周、叶二人本不致死,也是 恶贯满盈,不特未与眇女一起,求其解说,反因来人不是庸手,邪正殊途,原是水 火,竟随曾满成同用邪法抵御。曾满成也将妖幡展动,还妄想把来人擒住,逼那少 女顺从,供其淫欲。满台黑气刚刚涌起,吃大师扬手一太乙神雷,首将法台上妖幡 法物全数震成粉碎。师徒二人的飞剑再吃剑光一绞,众妖人全数毙命,只有曾满成、 周卓二妖魂乘隙遁走。万珍立即迫出,刚刚成功,大师也将闵氏父子禁身邪法破去, 追出与三人相见。 彼此说完经过,沈琇寻到爱徒,为三湘行旅除一大害,又经白云大师指点,不 必再多耽搁,便可赶往岷山,取回前生所藏法宝、飞剑,再去峨眉拜师,自是喜出 望外,欣慰非常。白云大师随说:“我尚有事,须往东昆仑一行。贤妹照我所说行 事,十日之内,便可见到长眉恩师与众同门好友。不过此时恩师与玄真子师兄尚在 东海,众同门也均他出,须等师父快回,方始回山等候,去早无用。如在八九天上 赶到,决不误事。”说罢,一同出洞,施展仙法,将妖人尸首化去,封闭内洞,不 令常人走进。一切停当,便自作别飞走。 沈琇本要上路,因闵氏夫妻再三挽留,眇女又甚念父母,依依不舍,好在此行 有他夫妻行法护送,当日可到岷山,日期足有富余,便即应诺。闵氏夫妻早年名震 江湖,相识人多,此次最厉害的对头已然除去,无什顾忌,便在当地雇了一船,陪 同沈琇在湘江洞庭一带,饮食游玩了几天。 沈琇见那十五娘虽被妖妇暗算,毁容残废,但是天生丽质,仍具风华,依旧柔 肌胜雪,吹气如兰;心性又是那么端娴温婉,音声曼妙。偏生美目已瞽,满脸创伤, 好生怜惜,别时笑问有何方法可以复原。十五娘苦笑道:“女子略具几分美色,便 是祸水,甚或误人误己。当受邪法暗算之后,速为医治,并非无望。只因难女稍具 蒲柳之姿,未嫁以前,便生出不少事来,嫁后更遭仇敌环伺。丈夫又有美男子之名, 江湖上淫娃荡妇追逐者多,他偏情爱专一,避之若浼。群邪忌妒,转与难女为仇, 百计陷害,终遭暗算。如今虽然残废,却可少受好些烦恼。好在丈夫情厚,并不以 人残废,变易初衷。遇事附在小儿身上,一样可见,日久已成习惯,也就不去想它 了。”沈琇笑道:“昨见白云大师,越发想起前生之事。此去重返师门,只要有法 想,我必助你复原如何?”阂烈父子同了眇女,闻言连忙下拜,称谢不迭。十五娘 朝阂烈微哂,方要开口,阂烈已先说道:“你不必多心,没有眼睛,终是不便,莫 非单是双目重明,你也不愿么?”十五娘方始改容,向沈琇谢道:“将来能使难女 重见天日,自是感激不尽。不过时日太久,恐非仙府灵丹,不能如愿。此丹何等珍 贵,能否赐与异教中人,实难预料而已。”沈琇道:“这个无妨,本门灵丹,本为 救济仙凡之用,你夫妻虽然出身左道,近已归正,人那么好,你女儿又是本门徒孙, 怎么会没有法想?”闵氏夫妻重又称谢。 沈琇师徒便令行法上路。十五娘去至船头,将手一招,忽然一阵风过,那船便 如箭一般朝前驶去,仍由川峡溯江而上,次日便到岷山。闵氏夫妻便行拜别,说道: “此山左近,多有修道之士隐居,正邪各派均有,除山后白犀潭住着一位女异人, 我没见过外,余者多半相识。尤其前山玄女庙中步虚仙子萧十九妹,前年救过我夫 妻一次,久欲登门叩谢,未得其便,难得到此,意欲就便拜见,以谢前恩。再者, 仙姑藏宝之处,深居金凤山后,外人也不便随去,恕不奉陪了。”沈琇也未留他们, 自率眇女往金凤山走去。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