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梦 孙志伟 丈夫说,我爱做房子梦,这话不假。 1977年夏天,我和丈夫结婚了。兄妹六人,他排行老三,除老大结婚生子外, 余下五兄妹均“待字闺中”。见老三领个媳妇回家,听说还是个记者,尽管长得不 俊,当娘的还是喜上心头。可是笑纹还没展开,愁眉就皱起来:“结婚是好,只是 你们住哪呢?”环顾着婆家八口人居住的这间仅有十几平米的屋子,我也一脸茫然, “是呀,住哪呢?”丈夫却是早已成竹在胸:“没房,咱自己盖!” 听说自己盖新房,兄弟姐妹欢欣雀跃,磨拳擦掌,我也心劲十足,干劲十足。 从此,星期假日,我们像蚂蚁搬家似的从废弃的拆迁工地拣来旧砖瓦,从旧物市场 买来廉价的木料,丈夫心灵手巧,亲自砌砖抹灰,不到一个月,一间亮堂堂的小房 子紧傍着婆婆家的老房身盖起来了。 我正欢喜着呢,丈夫的二哥突然领回一个女人。“这是你们二嫂,”看见我们 满脸的惊讶,二哥低声说,“我和你二嫂认识半年了。她父母早亡,一直住在兄嫂 家,可现在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听着话音,看着二哥那满脸的无奈和不时向新房 子投去的目光,我知道了二哥比我们更需要这间房子。于是,我和丈夫不约而同地 说:“二哥,这房子你们住吧!”“你们俩怎么办?”“回娘家去!”我大声地, 但是底气不足地回答。 其实我娘家也不宽绰,四口人住十四平米的单间,加上我俩六口人,晚上挤在 大通铺的炕梢,想着新婚蜜月这窘迫的住处,我难过地低泣起来。丈夫轻轻地拍着 我的后背:“亲爱的,这是黎明前的黑暗。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面,别愁, 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在丈夫那近似催眠 曲的反复低吟中,我终于入睡了。睡梦中,我见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窗子上贴着 大红喜字,一片彩霞辉映着,小房子被笼罩在五彩缤纷的霞光中。 1979年,终于有了一间房子,这是金属研究所为照顾青年知识分子改建的一幢 筒子楼。房子是阴面,十几平米,还间壁出一个厨房。 这筒子楼有个好处,对面隔壁,几十家邻居紧相连,鸡犬之声相闻,老少互相 往来。我一个中学同学就住在两三步宽的走廊对面,每天到做饭时间,我这边轮勺 挥铲,乒乓一响,她那边顿时回应。我们一边合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一边山南海 北地聊天,什么中东战争、名人轶事、孩子丈夫,家长里短、直聊得口干舌燥,等 到双方丈夫回来,各自享用丰盛的晚餐。这样的物质精神生活满足得我整天两眼放 光。 一年后,我的小宝宝出世了,有了房子的喜悦被中年得子的喜悦所代替。小宝 宝一天天长大,我也一天天对小宫殿不满意起来。北屋没有阳光,小宝宝的脸上没 有日晒的红晕,只有不健康的苍白。北墙山雨水漫进来再阴干,勾勒出一幅幅“地 图”,有的地方还长出了黑斑。小孩子屎尿多,筒子楼二十几户只有一个厕所,每 天端着尿盆儿从楼东头跑到楼西头真是不方便。这时我又开始做起来房子梦,一间 洒满阳光的,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的房子照旧被那五彩缤纷的霞光笼罩着。 到了1987年,果真有了梦中的房子,一大一小两间。丈夫告诉我,这是专门照 顾他这个中级知识分子的。我领着刚上小学的儿子从大屋转到小屋,再从小屋转到 大屋,“儿子你住哪间?”“我是小孩当然住小间了,大屋爸爸妈妈住。”儿子懂 事地回答。我亲吻着孩子的脸颊,幸福如潮水般涌来,孩子有了学习活动的空间, 这就是我心中的美庐呀! 在这套小美庐里,我们快快乐乐地过了几年。1992年爸妈一家四口动迁,搬到 我家居住,我这美庐变得窄小起来,我们一家三口挤在儿子那间九平方米的小屋, 爸、妈、弟、妹四口住我们那间十一平方米的大屋,住不开还安了个上下铺。尽管 拥挤,可是想到爸妈回迁后的好房子,想到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心里也喜滋滋的, 亲情充满了这狭小的空间。可是不幸发生了,爸得了肺癌,手术后,为了照顾他老 人家,我在爸的床边又加了张铁床,整个房子就没一点空隙了。那是我生命中最黑 暗的一段日子。 爸含笑走了,我又做起了房子梦。这回梦的是三间又大又亮堂的房子,同样是 被一片五彩缤纷的霞光笼罩着。儿子在他的房里打电脑,妈在她的房里玩纸牌,我 和丈夫在房中轻声絮语,这温馨的画面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梦中。 我又一次美梦成真。1997年10月1号,单位行政处的同志把一串沉甸甸的三居室 钥匙交到我手里。我拿出多年的积蓄,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把房子装饰得漂漂亮亮。 妈妈看到新居,看那宽敞的大厅、舒适的卧室、阳光灿烂的阳台,眼圈红了:“多 好的房子,可惜你爸没等到这一天,他没福呀!”我说:“福是这个社会给的,爸 把他的那份都留给你了,您以后就好好在这享受晚年吧。” 晚上,躺在松软的席梦思床上,我和丈夫久久不能入睡。回想这些年来,沈阳 市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每天做着房子梦,而今他们的梦想也都一一变成了现实。看看 周围,这二十年来悄悄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低矮潮湿的棚户区不见了,被绿净美安 的小区所代替,嘈杂、凌乱的筒子楼不见了,被那现代化的科学家公寓所代替,老 少三辈居一室的沈阳已成为历史,“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 古人眼中高不可及的理想,在今人手中已成为向新目标迈进的起跑线。 丈夫悄悄问我:“这回知足了吧,还做房子梦不?”“做!好梦当然要继续做 下去!”其实我心里有数,我们赶上这么个好时代,住更好的房子不会是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