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好莱乌演过一次电影 齐天大 信不信由你。 我说电影是虚拟的艺术,因为我有资格那么说,因为我当过电影演员,而且惟 一的一次演出 既不是儿影,也不是在西影、北影,更不是在马戏团,而是在好莱坞, 在Hollywood出品的 电影之中。 信不信由你。 二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在加拿大蒙市,与一群走投无路的中国学生。 我们没工作,我们没钱,但我们需要钱,但我们需要工作,于是大家便应征去 演电影。 我们去演一部好莱坞制作的名叫“Hilander之三”的片子。那部片子的头两部 据导演说在北 美十 分有名,由于没看到过片头,不知是何内容;但片尾却看到了, 只见一位勇士用一尺多宽的 一把锋利的宝剑将他敌人的头颅砍下,之后那头腔中冒 出带着金色光辉的鲜血,但即使其中 一个没了头,二人还接着拼死搏斗。 紧接着又一束直径一米的光柱直射天空……。 那是一部好莱坞式的武打片。 被请去演出的本人——说实在的——并没有在自己负责演出的那几天中看到该 片最后的那个 情节,因为我们从始至终未能见到该片的主演,也就是手持利剑的那 个人。 我们没资格见他,因为他是主演,而我们是Extra。 三 在英文中Extra是“多余”的意思,也就是相当于中文所说的“群众演员”。 我是被一个十分有经验演Extra角色并以之为半职业的上海籍青年带着前去面试 的。面试前 我心情好一阵激动,默背了数百遍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怕万一失口将明 星的地位转让给他人 。如果人家问我叫什么,我说错了,将自己的名字说成葛优了, 即使自己的演技超群,如陈 冲那样在好莱坞一炮打响,到头来人们的印象中那个成 功的亚裔影星不是我,而成了葛优。 所以记住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十分重要——在试 镜头前,免得替他人做了嫁衣。 四 当我通报了姓名之后,那个负责挑演员的女子并未将之写到名簿上去,好像她 连我们这类演 员的名簿都没准备,她只是告诉我我的角色叫Extra——叫“多余”, 而且是第250名,也就 是说我是第250个该片中“多余”的角色。至于演什么样的情 节,做什么样的动作,她并未 具体交待,却问我理解不理解英文的指挥信号,听得 懂听不懂导演发布的命令。她使我对导 演的印象一下从艺术工作者转变成了一个连 或一个团的长官,并使当电影演员的激动转变成 了入伍前的亢奋。 然后她给了我们每人一套道具,也就是行头,就是要穿的戏服。那是一身日本 消防队员的制 服,有头盔和蓝色的衣服和裤子。我死活不穿,说怎么让我演起日本 鬼子来了,这是丧失国 格的背叛性行为。我的朋友上来劝说,说中日已经友好这么 多年了,而且你演的是90年代的 现代日本青年,又不是40年代的日本太君。他还说 人家之所以请咱来扮演日本人,是因为在 本市找不齐二百多个日本人来演他们自己。 他又开导说如果人人都有你这种想法,那如何拍 抗日的电影,如何拍与德国法西斯 作战的电影。如果在电影中人人想当美军而不当德军,那 不就成了美国自己打自己, 成了内战了吗?那还叫艺术吗?那如何向观众交待? 我听后又琢磨了半天,想在民族大义和成名成家之间尽快找一个平衡点。他们 二人见我还犹 豫不决,就都急了,问:“你到底想去不想去,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排 队呢?” “一小时给多少钱?”我问。 五 头两天什么戏都没拍,只是大吃大喝,然后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集体排队领 钱。那个数字 十分可观,大概相当于每天800元人民币的样子。本人那时正在失业, 所以有人提供白吃白 喝外加那样的高薪,着实令我感动。我还在那两天中萌发了许 多不现实的构想,比如自己是 否也适合于演德军,或是侯赛因的阿拉伯部队什么的, 那样便可长期地做一份这样稳定的Ex tra工作了。我甚至担心万一关于二战的片子 全拍完了,人类再也不打什么仗了,自己便又 会中途失业。 Extra的休息室里十分热闹,有几百个身穿各式日本制服的亚洲人,有的看上去 像医生,有 的看上去像屠夫,还有的像教授。其中数本人所穿的这类道具最有气派: 虽然是演救火的, 但冷丁一看颇像日本宪兵,所以所有的人与本人打照面时,都本 能地绕道而行。 这也挺牛皮的。 那种感觉特好。 我第一次认识到制服的威慑力量。 六 等到第三天还没轮到我们这帮救火队员上场。一会儿扮演医生的被提走了,一 会扮演屠夫的 和政客的被提走了,就是没人来宣布我们的番号——记住,本人在该 片中的名字是Extra250 。那使我感到几分的心烦,也体会到了有好刀派不上用场的 心急。我又开始吸烟了。我想人 总是有一种在等得不耐烦时所难于控制的情绪,那 可能是动物的本能。我甚至想如果我那不 是在等待上场演好莱坞的片子,不是急着 上场向全球的观众露面,而是等待着被砍头被枪毙 或是被人推出去杀了吃肉喝汤, 自己也没耐心再那样无限期地等下去了,因为别人已一一被 人推出去枪毙、砍头或 杀了吃了,却还没轮到自己,这说明了什么?难道说本人的头就那么 没人愿意砍, 本人的肉就那么不好吃吗? 岂有此理,这简直是胡闹! 七 与我同去的上海籍朋友却不如我那般急燥,因为他上周刚在另一部电影中演过 别的Extra— —群众演员。好像是一家电影制片厂让他扮演伊朗群众的,由于伊朗 也在亚洲,导演认定他 长得也像伊朗人。我们刚一去,一个真的日本人就与他打得 火热,原来他们相互认识。那个 日本人在本片中演的是一个流浪汉,这与他的相貌 极其相配。他与我的上海朋友一样,也以 当Extra演员为职业。他们一见面就用半 通的英语胡侃起来,说的是他们上周如何在那部伊 朗片子中遭遇。那时上海人演的 是手持重型机枪抢劫一家阿拉伯餐馆的黑帮,日本人演的是 正在馆子中吃饭的群众。 本来导演安排的情节是上海人的机枪一响,那个日本人就立即中弹 倒下并撕开胸部 一个能喷出假血的红色胶囊,但由于那个日本人的胆子太小,在演黑帮的上 海人还 没开枪的时候他便提前捅破了喷血的胶囊而且一头钻到桌子底下。这使导演的意图 被 全部打乱,不得不现场修正剧本,让上海青年持刀而不是持重型机枪冲入餐馆, 那样做既可 节省许多子弹,也可不用重新制作日本人穿的道具——导演让上海青年 从背部将他穿刺,然 后再让他转过身来,展示他前胸的血,因为他的胸部已因大出 血而大红大紫了。 但听说后来那个日本人还是配合得不好,不是钻在桌下不出来就是冲上来抢刀, 所以他们二 人最后都被那部戏的导演给开除了。 八 随着一声“Extra250上场!”的呼叫声,我终于上场了。我踏着李玉和英勇就义 的四方步一 步一观望地步进了临时被征用的拍摄现场。 原以为一进场就会被从四处发出的闪光灯将眼糊住,为了保护视力,我双目紧 闭,却被一声 “Hurry Up!(快点!)”的催促声将眼皮翻开。 我这才意识到我并不是该戏的主演,而是第二百五十个Extra——多余的配角。 好莱坞的阵式的确不小,整个拍演大厅如一个体育馆那么大,厅中人影四处游 动,从道剧和 阵式分析可能是在拍一个Hilander中的英雄在日本大闹天宫一类的情 节,因此调用了几十部 警军、救火车,还有考古人员、建筑工人什么的。我原想问 问将我们带去做群众演员的那位 法裔加拿大女孩为何警车停到了考古现场、为何救 火车与急救车用同一种标志灯之类的问题 ,但由于她的目光一直没有机会向我这个 方向观望,也就没机会问了。 开演后大灯和摄像机都被集中在大厅的正中央,因为那里“发现”了一起杀人 事故,有一男 一女在一具尸体附近徘徊,他们可能正在进行着侦破。 我的那位上海朋友是250个Extra演员中最最幸运的,由于他是资深的“多余” 演员,就被从 人群中选拔出扮演那具尸体。演那个角色的确需要一定的功底,因为 它并不是具整尸,好像 还没头,而且不许乱说乱动。 我的那位前两天刚混熟的日本友人也比较幸运,被选去做维护现场的警卫。他 也必须像电线 杆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立,也不许乱动。懂行的朋友都说他是最幸运 的Extra演员,因为他 就站在尸体旁边,而且站得最接近角色,因此他肯定能上镜 头——Hollywood巨片的镜头! 我听后十分诧异!难道我就没上镜头的机会吗?那我来当演员干嘛!我十分忌恨那 个被浑身浇 满了红色液体并被模拟捅了数刀的、不知头被藏于何处了的上海朋友: 虽然他的头部不能被 收进影片,但地上躺的分分明明是他的躯体!能上好莱坞镜头 的躯体!这小子平日无所作为, 此刻却风光无限,我恨老天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