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莱斯特 《吸血鬼莱斯特》是美国著名“吸血鬼”小说大师安妮赖斯继轰动一时的《夜 访吸血鬼》之后的第二部经典力作。 吸血鬼莱斯特身为法国大革命前的风流贵族,在遭到数度重创,而且似乎即将 被时代潮流所淘汰的他沉眠多年后,被现代的摇滚乐所唤醒,摇身一变成为走在时 代最尖端、前卫的摇滚巨星,他穿越时空四处寻觅同类,努力探询自身长年不死的 神奇奥秘。面对这个已经全然不同的新世界,他讲述了他的吸血鬼生涯,并以此来 澄清自己的信仰与理念,以及路易斯对他的误会。他的自述逐步展现了自己的过去 与血族的传承,让读者看到他在黑暗世界中的挣扎——一个充满勇气、向往舞台和 掌声的贵族如何被剥夺了他本来会拥有的光明与美好;他将自己的母亲化为吸血鬼 ;他在寻找马格纳斯的过程中发现历史秘密;他和尼古拉斯、阿曼德的爱恨情仇… …这段惊心动魄的精彩故事熔魔幻、恐怖于一炉,紧张的情节让人无法呼吸。 神圣和堕落、真善美的交错对立……尽在《吸血鬼莱斯特》! 谨以此书献给 我挚爱的 斯坦·赖斯,凯伦·奥布莱恩 和艾伦·戴维奥 20世纪某个周六夜晚的市中心 1984年 我是吸血鬼莱斯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永生不死。太阳的光芒,持续而炽热 的火焰,都可能将我毁灭,或许,也不会。 我有六英尺高,这种身高在18世纪80年代,当我还是一个年轻凡人的时候,已 经令人惊异,即使到了今天也相当不错。我有一头浓密而拳曲的金黄色头发,长不 过肩,在荧光灯下显得有些苍白。我的眼睛是蓝色的,但它们可以轻易地从周遭吸 取蓝色和紫色。 我的鼻子又短又窄。我的嘴巴长得很好,只不过对于我的脸来说,略微偏大。 它时而让你感觉我非常吝啬,时而又慷慨万分。不过,它永远都是那么诱人。我的 情绪和心态永远都写在脸上——我有一张永恒不变的生动的脸。 我的皮肤显露出我是个吸血鬼——它极其苍白,非常反光,以至于面对任何照 相机镜头,我都必须擦上粉底。 如果吸不到足够的血,我会变得十分吓人——皮肤收缩,青筋暴露。不过,我 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非人类的惟一特征就是指甲。所有吸血鬼的指甲都有如 玻璃。有些人在没有别的事情注意的时候就会发现这点。 如今,我是美国人口中所谓的摇滚巨星。 我的第一张专辑就发行了四百万张。我即将到达旧金山开始我的全国巡回演出。 摇滚乐有线频道MTV 已经全天候播放我的电视片整整两个星期。同时,它们也荣登 英国的“流行音乐排行榜”,在欧洲大陆播放,也可能在亚洲大陆的某些地区以及 日本播放。整套电视片的录像带正在全世界发行。 上周,我的自传出版。 我的自传是用英语写成——两百年前,一个从密西西比漂流到新奥尔良的船夫 让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语言。时光流逝,在以后的几十年中,我阅读了包括莎士比 亚、马克·吐温和亨利·哈格德( 英国小说家(1856 —1925) ,主要作品有非洲冒 险小说《所罗门王的宝藏》和《她》等。) 在内的一些英语作家的作品,这让我对 这种语言的了解日渐精深。 后来,在20世纪早期,我又接触了刊登在《黑色面具》杂志上的侦探小说。达 希尔·哈米特笔下的《山姆·斯佩德历险记》是我在神形俱焚之前最后阅读的故事。 那是1929年的新奥尔良。 我在写作的时候,会使用一些在18世纪很自然的词汇,以及受那些作家影响而 形成的短语。尽管有法国口音,我说起话来仍像是那个船夫和侦探山姆·斯佩德的 综合体。 因此,当我写作风格出现不连贯的时候,当我不时地带来些许18世纪的气息的 时候,希望你能包容。 去年,我在20世纪出现。 我的出现是基于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我入眠之时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响亮的声音,变得越发的刺耳。 我这里所指的声音,毫无疑问,来自收音机、留声机以及后来的电视机。从我 人眠之处附近的老花园区的街道上,我能听见汽车里的广播;从我居所周围的房子 里,也传出留声机和电视机的声音。 吸血鬼进入地下——当他停止饮血,安眠于黄土的时候,他会很快变得十分虚 弱,以致无法让自己复生。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梦幻之境。 在这梦境里,我缓慢地品味着这种声音,并且如同凡人一样赋予它们相应的影 像。不过,在过去的五十五年里,某些时候我开始“记住”我所听到的东西。我开 始追随那些娱乐节目的脚步,并开始留心新闻以及流行音乐的歌词和旋律。 渐渐地,我了解到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开始特别留意战争、发 明以及新的说话方式。 此时,自我意识开始在我体内苏醒。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梦境而变得十分清 醒。 我已经开始思忖我所听到的东西。虽然依然眠于地下,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 吮血。我逐渐相信,旧的创伤已经完全愈合,我又重获力量。如果我未曾受到伤害, 我的力量或许就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增长。我想探出个究竟。 我开始不断地想要啜饮人血。 让我重现的第二个原因——也是决定性的原因,是我附近突然出现了一群自称 是“夜游的撒旦”的摇滚歌手。 1984年的某个时候,这群歌手搬进了位于第六大街的一幢房子,并开始在阁楼 上排练摇滚乐。他们的房子离我安眠的拉菲亚特墓地不到一个街区。 我能听见他们哀伤的电子吉他声和狂躁的歌声。这和我所听过的录音机里的歌 曲一样,旋律优美,动听之至。尽管鼓点强烈,我还是可以感觉到音乐里的浪漫情 怀。那电子琴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古键琴一般。 我通过对乐手的想象在脑海里描绘出他们的样子——他们眼中的彼此及镜中的 自己。他们是两男一女,瘦削而健康的可爱的凡人。他们的装束和举止同时兼有男 性和女性的特质,迷人,甚至略带狂野。 他们的演奏声几乎盖过别的所有声响。 不过,这正合我意。 我真想跳起来加入这个所谓“夜游的撒旦”的摇滚乐队。我想欢歌,我想狂舞。 刚开始,我的这个愿望并未经过深思熟虑。那只是一种强烈的冲动,强烈得足 以让我复生。 我沉醉于摇滚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歌手们用尖叫表达善良和邪恶,并 宣称他们自己是天使或者魔鬼。凡人听众此时便起立而欢呼。有时,他们看起来完 全就是疯狂的化身。不过,虽然他们错综复杂的表演让人目眩,表演中所蕴含的野 蛮与理智的和谐统一也是过去人所从未见过的。 当然,他们疯狂的表演仅是比喻而已。 不论他们多努力地假想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没有人真的相信天使或魔鬼的存在。 这些表演旧式意大利喜剧的演员们是如此令人震撼,富于创造,且放荡不羁。 这对我来说是一幅崭新的图景——他们的极端、狂野、叛逆,以及整个世界的 人( 无论贫富) 对他们的拥戴。 吸血和摇滚乐有着某些共通之处。即使对于那些不信神的人来说,摇滚乐听起 来也有些超自然的力量。你听,电流可以让一个原本简单的音符延展至永恒;和谐 的韵律可以一层层叠加,直至将你溶化。这种音乐是如此空前的生动美妙。 是的,我想靠近它,我想演奏它。或许我可以让这个不为人知的“夜游的撒旦” 乐队名贯天下。我已做好准备,我要重生。 重生大约花了我一周的时间。我吮吸了一些地下小动物的鲜血,然后奋力向地 面爬去。那里我可以轻松地抓到老鼠和猫,毫无疑问,还有人。不过,一个杀了人 而毫无悔意的人,才是我真正想要找的。为此,我还必须等待良久。 我终获重生。新生的我,是一个曾经在遥远的世界的另一头杀过人的年轻男子 ——他留着灰褐色的胡子,沿着篱笆漫步。这是个真正的杀手。哦! 他体味过人类 的斗争,他品尝过人类的鲜血! 从附近的房子里偷些衣服,从过去藏身的拉菲亚特 墓地里拿些金银珠宝,都不费我吹灰之力。 当然,我还是不时地受到惊吓。化学药品和汽油的臭味令我恶心,空调的噪音 和喷气式飞机的轰鸣让我耳鸣。 重生后的第三天,我就驾着硕大的黑色哈里一戴维森摩托车,绕着新奥尔良呼 啸而行,并寻觅更多的杀手来填饱我的肚子。我穿着从猎物身上拿来的华丽的黑色 皮衣,怀揣小小的索尼随声听,戴着耳机听巴赫的《赋格的艺术》。 我再次成为吸血鬼莱斯特。我已重获新生。新奥尔良再次成为我的寻觅之地。 此时,我的力量是过去的三倍。我可以从街上一跃到四层楼顶,掰下铁制窗栅, 把铜制硬币对折,甚至可以听到几个街区之外的人的声音、了解他们的心思。 第一周的周末,市中心钢化玻璃大厦里的一位漂亮女律师帮我办好了出生证明、 社会安全卡和驾照。同时,我把过去不少资金从伦敦银行和罗斯希尔德银行转到新 奥尔良。 更为重要的是,我在现实世界中游荡后发现,那些声音所告诉我的关于20世纪 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当我在1984年新奥尔良的街道上穿梭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曾经历过的黑暗 阴森的工业社会已最终被埋葬,旧式中产阶级矫揉造作的礼仪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地 位已经丧失殆尽。 人们重新恢复到18世纪末中产阶级革命之前那般,富于冒险而沉湎酒色。他们 甚至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那时一样。 男人们不再像山姆·斯佩德那样穿衬衣、打领带、着灰色西服、戴灰色帽子。 他们又一次穿上明亮的丝绒——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不用再像罗马士兵那样把 头发夹住,而可以随心所欲,想留多长就留多长。 至于女人——啊,女人是如此的光彩照人! 她们在温暖的春日里裸露肢体,穿 着短裙。只要她们高兴,也可以穿上紧身的男式衬衣和裤子,曲线玲珑,婀娜多姿。 有时,她们即使步行去购物,也要穿金戴银;有时,也可以素面朝天,毫无装饰— —无论怎样,都无伤大雅。她们可以像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那样烫卷头发, 可以把它剪掉,也可以任它随风飘扬。 女人们变得跟男人一样强壮而有趣——这可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这些都是美国的普通人。他们所拥有的,在过去被中产阶级革命者称为“堕落” 的生活,不再是富人独有的特权。 过去贵族阶层的酒色生活,现在人人都可以享受——这正是中产阶级革命所一 贯追求的目标。所有人都有权享受爱情、奢华和体面的生活。 商场里布置得有如东方世界一样美丽——琳琅满目的商品、淡雅的地毯、奇异 的音乐、琥珀色的灯光。在通宵营业的杂货店里,盛着紫色和绿色洗发香波的罐子 泛着柔光,有如镶嵌在闪光的玻璃幕墙上的宝石。 侍应生可以开着裎亮的皮革镶边的汽车去上班:码头工人可以晚上在家中后院 的游泳池里泡温泉;清洁女工和水管工可以下班后换上精工细作的衣服去泡吧。 事实上,长久以来大城市里司空见惯的贫穷和污秽,已经被彻底荡涤。 你再也看不见饿死在陋巷的移民,也看不见八到十个人挤在一屋的贫民窟。乞 丐、残疾人、孤儿、无药可救的人数量锐减,以致在那整洁的街道上,你根本难以 发现他们的踪迹。 即使是那些睡在公园长椅上和公共汽车站里的醉汉和精神病人,都可以定期吃 上肉。 他们甚至可以听收音机,穿上洗干净的衣服。 但,这些仅是表面而已。推动这令人惊叹的潮流的更深层变革让我震惊。 比方说,某些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旧事物不一定按常规那样被新事物所取代。相反,我所听到的英语和19世纪的 完全一样。即使是那些古老的俚语( 比如“危险已经过去”、“背运”和“正是如 此”) 也依然“流行”。不过,一些迷人的新短语人们也耳熟能详( 比如“他们给 你洗脑了”、“这真是太弗洛伊德派了”,还有“我晕”等等) 。 在艺术和娱乐领域,过去的东西被“回收处理”。乐手既可以演奏莫扎特的曲 子,也可以演奏爵士乐和摇滚乐;人们可以前一天晚上去看莎士比亚的戏剧,而第 二天去看一部新上映的法国电影。 在灯光闪烁的大商场里,你可以买到中世纪抒情牧歌的磁带。在高速公路上, 你可以一边以九十英里的速度行驶,一边聆听这些优美的音乐。在书店里,文艺复 兴时代的诗歌集和狄更斯、欧内斯特·海明威等人的小说被摆放在一起,性知识手 册和《埃及亡灵书》也同时发售。 有时候,我身边处处显现的富有和整洁让我产生一种幻觉。我想我快要眩晕了。 透过商店的窗户,我惊异地久久注视着电脑和电话。它们形状简洁,颜色纯净, 好像是自然界中最奇特的东西。宽大的银色轿车在狭窄的法国区大街上穿梭,有如 无敌的海兽。灯火闪耀的办公大楼装点着夜空,就像是老坚尼街厚重的砖房上的埃 及石碑。数不胜数、永不停歇的电视节目充斥着每问吹着冷气的空调房间。 不过,这些幻象并未成为一个独特的体系。这个世纪继承了历史上的一切。 在这些无法预料的奇迹中,在人们的自由和财富里,你丝毫看不见人们好奇而 天真的踪迹。基督教的上帝如同在18世纪一样死去,同时也没有新的神学宗教来取 代旧的。 相反,在这个时代里,即使是最简单的人,信奉的也是一种世俗的道德体系。 它的力量和宗教道德体系一样强大。这种体系的标准掌握在知识分子手中。不过, 似乎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全美的普通人都十分热衷于关注“和平”、“穷 人”以及“整个星球”。 他们试图在这个世纪扫除饥荒,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消除疾病。他们为了如何 处决罪犯、是否能人工流产等问题而激烈争论。 同时,他们与“环境污染”和“人类浩劫”的威胁做着激烈的斗争,正如几个 世纪以前人们与巫术和邪教做斗争一样。 对于性的认识不再含有迷信和恐惧。性的最后一丝神圣已被摈弃。这就是为什 么人们可以半裸着身体走来走去,或是当街拥吻。 人们如今所谈论的是:伦理、责任、人体美。 他们也已经可以控制生育和性病。 啊,这就是20世纪! 啊,这是历史伟大进程的转折点! 它远远超出了我对未来 哪怕最狂野的设想,它让过去那些可怕的先知显得愚蠢可笑。 面对这种无罪而世俗的道德体系和乐观主义,面对这个空前注重生命意义的闪 耀世界,我沉思良久。 坐在宽大的酒店房间里,伴着琥珀色的落日余晖,我欣赏了一部令人震撼的战 争电影——《现代启示录》。它歌颂了多年以前西方社会抵抗邪恶的战争,交响乐 和色彩的运用都令人赞叹不已。“你一定要交一个外表和道德都很可怕的朋友。” 在柬埔寨的野人花园里,疯狂的指挥官如是说。对此,西方男子一如既往地回答, “不”。 “不”。可怕的外表和道德永不能脱离指责。这是因为,它们毫无价值。彻头 彻尾的罪恶没有立足之地。 这难道不正意味着,我,毫无立足之地? 也许,只有在那些批驳邪恶的艺术作 品里,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吸血鬼喜剧、恐怖小说、古老的哥特派故事,或 是那些摇滚歌手短促而强烈的旋律( 这些旋律描绘了每个凡人内心里与邪恶的斗争 )。 这足以让一个旧世界的魔鬼滚回地下,因为他与现实已经格格不入;这足以让 他躺倒哭泣;或许,如果你仔细想想,这也足以让他变成一个摇滚歌手。 可是,其他旧世界的魔鬼都何去何从了呢? 我思忖着。在这样一个死亡都要电 脑登记,遗体都用冰柜存储的世界里,吸血鬼们该如何苟存呢? 不论他们谈论过多 少哲学,不论他们组织过多少次女巫的集会,他们可能还是要故伎重施,把自己遮 蔽在阴影里,像令人作呕的昆虫一般。 在我提高声音附和着“夜游的撒旦”乐队的时候,我就会把那些吸血鬼们重新 领入光明。 我继续学习。我在公共汽车站、加油站和典雅的酒吧里和凡人畅谈。我阅读书 籍且装扮入时。我时而身穿雪白的翻领衬衣、簇新的猎装夹克,时而换上灰色的丝 绒运动装,搭配开士米围巾。我的脸上擦着粉底,这样我才能从通宵超市、汉堡连 锁店和狂欢脱衣舞会里投射出的化学灯光下走过。 我在不断学习,我在品味爱情。 我面临的惟一问题是可以让我捕获的杀手寥寥无几。在这充满纯真、富足、友 善和欢乐的闪耀世界里,过去司空见惯的残忍窃贼和他们经常出没的水边据点都几 乎消失殆尽了。 因此,我不得不靠干活谋生。但我始终在不断地寻觅着。我喜欢阴暗的、烟雾 缭绕的台球室,绿色的毡子上只亮着一盏灯,似乎被一群文了身的犯人所环绕。同 时,我也喜欢混凝土结构的大酒店里,那闪耀的、丝缎装饰的夜总会。每时每刻, 我都在不断加深对我寻觅的杀手的了解——那些毒品贩子、皮条客,以及和摩托党 狼狈为奸的杀人犯。 此时,我比以往更为坚定地相信,我不能吸食无辜者的鲜血。 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我的老邻居——那个叫做“夜游的撒旦”的摇滚乐队了。 在一个闷热潮湿的周六傍晚的六点半,我按响了坐落在阁楼上的那个音乐工作 室的门铃。那些漂亮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身着彩虹色丝质衬衣和粗布工 装裤,嘴里叼着大麻烟,抱怨着他们在南方举办演奏会的倒霉经历。 他们干净蓬松的飘逸长发和猫一般的敏捷动作,有如《圣经》中的天使一般。 他们戴着来自埃及的首饰。即使是排练,他们也要给脸和眼睛上妆。 仅仅是在一旁看着,就已经让我兴奋不已,对他们喜爱有加。艾利克斯、莱瑞, 还有那个小坚饼。 在某个奇异的时刻,我觉得世界似乎依然在我脚下。那时,我告诉了他们我的 身份。 “吸血鬼”这个词对他们已不陌生。在他们周围明星璀璨的世界里,已有无数 的歌手曾经戴上尖牙,披上黑斗篷,把自己装扮成吸血鬼。 可是,大声向凡人宣告我是个吸血鬼这个事实,依然让我感觉奇怪。在过去的 两百年里,我从未向异类透露过这一点,甚至在我的猎物们合上双眼之前。 现在,我清楚明白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些英俊、年轻的家伙。我告诉他们,我 想与他们合唱,如果他们信任我,我们都可以变得腰缠万贯,名扬天下。我有一种 奇异的、无法遏制的强烈冲动,要把他们带出这间屋子,投入到广阔的世界中去。 他们看着我,眼里弥漫着雾气。接着,在这个小小的20世纪的灰泥纸板的屋子 里,立刻充满了他们的笑声。 我有足够的耐心。为什么不呢? 我自己是个魔鬼,有本事模仿几乎所有人类的 声响和动作。可是,我并不能因此而要求他们就能理解我说的话。我走到电子钢琴 前,开始自弹自唱。 开始的时候,我模仿了一段摇滚歌曲。 渐渐的,古老的旋律和歌词又重回我心——那些扎根于我的灵魂,从未消失的 法国歌曲——我把它们和狂暴的旋律互相交织。此刻,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几个世 纪以前,小巧玲珑、人头攒动的巴黎剧院。同时,一种危险的激情开始在我内心增 长,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扰着我平静的内心。然而,我还是接着往下唱。我 敲击着光滑的白色琴键,灵魂中的某些东西也随之展露。没关系,我身边这些柔弱 的年轻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些。 他们爱上了这奇异而杂乱的曲子,兴高采烈,欢呼雀跃。他们看到了锦绣前程, 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激情。他们打开录音机开始和我一起弹奏、歌唱。工作室里弥 漫着他们鲜血的气息,回响着我们雷鸣般的歌声。 可是,一件出乎意料、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它是如此的令人不可思议,正 如我在这些年轻人面前表现的一般。事实上,它的力量势不可挡,差点把我逐出这 个现实世界而又重回地下。 我不是指我又重新人眠。我是说,我差点离开“夜游的撒旦”,而又在惊恐中 流浪几年,去找寻我的智慧。 英俊健壮的小伙子艾利克斯和比他更高,头发金黄的兄弟莱瑞,记起了我的名 字——莱斯特。 他们不仅记得我的名字,还想起曾经在书里读到有关我的信息。 实际上,他们很高兴我没有假扮成别的吸血鬼,或者假扮成德拉库拉伯爵,因 为每个人都讨厌他。他们觉得我假扮成吸血鬼莱斯特真是棒极了! “难道我是假扮 成吸血鬼莱斯特? ”我问道。 他们对我夸张的法国口音又嘲笑了一番。 我久久地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想要读懂他们的心思。当然,我并没有指望他 们相信我是个真正的吸血鬼,可是,我哪里想到他们真的在小说里见过和我名字一 样的吸血鬼呢? 我该如何解释呢? 我的信心正在丧失,我的力量正在枯竭。 这间屋子似乎变得越来越小,乐器周围的天线和电线显得如此杂乱,令人生厌。 “让我看看这本书。”我说。 他们从另一间屋子拿来这本纤维纸质、破烂不堪的“小说”。它的封皮不翼而 飞,封底四分五裂,所以只能用橡皮筋把书页捆住。 我扫了一眼封底,感到一种奇特的战栗流过全身。《夜访吸血鬼》。这好像是 说一个凡人和一个吸血鬼的访谈录。 在得到允许之后,我走进另一间屋子,全身舒展地躺在床上,开始读这本书。 读了一半之后,我带着书离开了这幢房子,一动不动地站在街灯下面,把另一半读 完。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我胸前的口袋。 之后连续七个晚上,我都没有回那个乐队。 在那七天里,我再度流浪。我驾着哈里—戴维森摩托车,把巴赫的《戈登堡变 奏曲》音量调到最大,在茫茫黑夜中穿梭。我问我自己:“莱斯特,你现在想干什 么? ” 别的时候,我调整目标,继续学习。我阅读了大部头的史书、摇滚乐词典,以 及摇滚歌星传记。我聆听歌曲专辑,观看音乐会录像带,并默默思索。在寂寥的夜 晚,我听见《夜访吸血鬼》里的声音在向我吟唱,那歌声如同来自墓穴一般。我一 次又一次地反复阅读这本书。某一天,我带着鄙夷和愤怒,把书撕成了碎片。 终于,我做了决定。 我和年轻的律师克丽斯汀在她的办公室里碰面。那是摩天大楼里的一问黑黢黢 的屋子,只有市中心的灯火给我们带来些许光亮。 在玻璃墙的映衬下,她显得格外可爱。在她身后,是无数灯火的海洋,它们有 如远古贫瘠的平原,衬托着那些黯淡的楼群。 “我已经不能满足于乐队现在的成绩了。”我告诉她,“我们一定要名扬天下, 我要让世界上最偏远的角落也能知道我的名字,听到我的歌声。” 她保持着律师的职业风格,平静地、充满睿智地建议我不要冒险。然而,我能 感觉到,在我疯狂的信心的感染下,她已无法抗拒诱惑,她的理性开始瓦解。 “你要从纽约和洛杉矶找到法国最出色的摇滚电影导演。”我说道。“钱不是 问题,而且工作室也已备好。录音合成师你也要给我挑选最好的,不管花多少钱。 重要的是要把各方面的事情都协调好,而且要注意保密,直到我们的专辑、电影和 我将要写的那本书同时面世的那天。” 她奋笔疾书,记下我的话。此时,她已经沉浸在财富和权力的幻想里。 那么我在梦想着什么呢? 我在梦想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抗争,这对全世界的吸血 鬼来说,将是一次声势浩大的、令人战栗的挑战。 “至于这些摇滚录像带,”我说,“你一定要找到能够领悟我的观点的导演。 这些电影将会是个完整的系列,用以讲述我书中的故事。至于歌曲,我已经写了不 少,你一定要找到最棒的乐器来演奏它们,比如,音乐合成器、音响系统、电吉他、 小提琴等等。其他的细节我们可以以后再议。还有,吸血鬼服饰的设计、向摇滚电 视台的展示和我们首次公开露面的安排,都已就绪。目前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开始 打电话获取必要的信息。” 在达成首次协议,双方签字之前,我再没有回过“夜游的撒旦”。现在,演出 日期定下了,工作室租好了,协议书也交换了。 接着,克丽斯汀陪着我,弄到一辆轿车,供我亲爱的摇滚乐手莱瑞、艾利克斯 和那个小坚饼使用。我们的资金多得令人瞠目结舌。还有不少文件等待我们签署。 站在宁静的花园区那无精打采的橡树下面,我把香槟倒进晶莹剔透的酒杯,向 他们说道:“为了吸血鬼莱斯特干杯! ”我们在月光下一齐歌唱。乐队将要有个新 的名字,我要写的那本书也是如此。小坚饼用她那丰满莹润的手臂环绕住我,我们 在笑声和酒气中温柔地亲吻着。啊! 纯真的鲜血,味道真是棒极了! 后来,他们坐 上那丝质镶边的轿车离开。 而我,在这温润的夜里,独自一人朝着圣查理大街走去,并思索着我小小的凡 人朋友们将会面临的危机。 当然,这危机不是来源于我。可是,这种长久的秘密状态一旦结束,他们就将 天真而无知地成为全球注目的焦点,而这种注目往往与灾星共存。我自然会让保镖 和随从保护他们。我也会尽我所能让他们免受其他异类的伤害。 我戴着反光太阳镜走上这条繁华的大街,接着,乘坐又旧又破的圣查理有轨电 车来到市中心。 穿过暮色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踱进一家叫做威利的书店。它一共两层,装修 典雅。 书架上,我看见了那本小小的平装书——《夜访吸血鬼》。 我不知道我的同类中有多少“留心”过这本书。凡人把它当作虚构的小说倒无 所谓,可是吸血鬼呢? 如果说所有的吸血鬼共有一条金科玉律的话,那么它就是 “不可告诉凡人我们是谁”。 我们绝不可以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人类,除非我们自愿把自己特有的黑色魔 力转让给他们。我们绝不可以提到别的异类,也不能说出他们的栖息地。 我亲爱的路易斯,也就是《夜访吸血鬼》的讲述者,违反了这所有的戒条。我 向摇滚歌手透露的些许小秘密跟他所说的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向成百上 千的读者几乎讲述了我们的一切,就差画一张地图标出我在新奥尔良的休憩之所— —虽然我不清楚他对此到底了解多少,也不知道他的意图何在。 就他的所作所为,别的吸血鬼无论如何都会把他抓住。要想除掉一个吸血鬼简 直易如反掌,尤其是现在。即使他还活着,他也已经是吸血鬼世界的弃儿,并时时 生活在被别的吸血鬼包围的危险之中——这种危险任何一个凡人都不会面对。 所有这一切,都促使我要让我的书和名叫“吸血鬼莱斯特”的乐队尽快出名。 我必须要找到路易斯,跟他谈谈。事实上,读了他的访谈录,我为他感到痛心,为 他那虚幻的浪漫构想,为他的谎言和欺骗,为他那看似绅士实际卑劣的内心,甚至, 为他的躯体和他那温柔但却狡诈的嗓音。 毫无疑问,他对我虚假的描述让我愤恨。 不过,我对他的爱远远超出恨意。毕竟,他跟我分享过黑暗而浪漫的19世纪, 他曾经是我亲密的伙伴,这一点别的吸血鬼无人能及。 我为了他在痛苦中撰写着我的故事。这故事并非对他令人生厌的《夜访吸血鬼 》的回击,而是在讲述我在认识他之前的所见所闻。 这些东西我以前从未跟他说起过。 现在的我,也不再受旧的条条框框的束缚。 相反,我要把它们通通打碎。我要让我的乐队、我的书,使所有人都畅所欲言, 不仅包括路易斯,还有别的我所认识的和热爱过的精灵。我要找回我失落的东西, 我要唤醒那些如我过去一般沉睡的人。 所有人——年轻的、年长的、美丽的、丑恶的、疯狂的、无情的,在看过我的 电视片,听过我的歌声,读过我的书之后,全都对我亦步亦趋。他们也很清楚到哪 里可以找到我。我是摇滚巨星莱斯特。请到旧金山来,我将在那里举办首场演出。 我全部的历险还有一个原因——一个更危险,更诱人,更疯狂的原因。 我知道路易斯一定明白这个原因,因为这个原因同样掩藏在他的访谈录和表白 之后。那就是,我想让凡人了解我们,我想向世界宣告我们的存在——正如我向艾 利克斯、莱瑞、“小坚饼”和我的甜心律师克丽斯汀宣告的一样。 即使他们不相信这些,即使他们认为这只是虚构的艺术,都无所谓。事实是, 在两百年的隐忍生活之后,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凡人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出 我的名字,并展露我的天性。我真真正正地存在于现实! 不过,我又一次超越了路 易斯。他的故事被人当作是虚构的小说。在凡人看来,他所叙述的东西,就像巴黎 旧式吸血鬼剧院里的舞台布景那样,让人毫无惧意——在那里,恶魔和演员互换角 色,在遥远的,煤气灯照明的舞台上表演着。 而我,将会走进照相机前面强烈的光环之中,将会伸出我冰凉的手指去触碰成 百上千个温暖而紧握的手掌。如果有可能,我会让他们消除恐惧,吸引他们,把他 们带进真理。 啊! 想象一下——仅仅想象一下——尸体越来越多,我最亲密的人开始心生疑 窦——仅仅想象一下,艺术不再只是艺术,而成为现实!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 真的相信,真的懂得,这个世界依然庇护着旧世界的恶魔——吸血鬼,那我们将要 进行一场多么伟大炫目的斗争! 我们将会出名,我们将被追逐,我们将在这绚丽的 都市荒漠里被人类打击——任何一种诡异的魔鬼都从未经受过的打击。 这样的生活,怎能让我不热爱? 哪怕仅仅是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这样的生 活,即使要为之冒险,为之挫败,也完全值得。即使在毁灭的那一刻,我也会表现 出前所未有的生龙活虎。 可是,说实话,我从没想过凡人真的会相信我们的存在。凡人从未让我感到恐 惧。 将要到来的是另一场斗争。在这场斗争中,我们将要联合起来,否则所有的凡 人们都要与我作战。 这才是我撰写《吸血鬼莱斯特》的真正原因。这才是我正进行的游戏。 我撰写这本书,也许还会揭示某些真理,或是引发巨大灾难……啊! 这真是又 添加了不少调味料! 走出坚尼街阴沉的废墟,我重新踏上旧式法国夸特酒店的台阶, 回到我的住处。它如此宁静,很适合此时的我。窗外,是维优克斯卡拉街区,那是 我已熟稔的西班牙风格的窄小街道。 宽屏的电视机上,正播放着动人的维斯康提的电影《魂断威尼斯》。其中一个 演员说,“邪恶是必需的,因为它是天才之源。” 我不相信这点,但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魔鬼莱斯特。 我一直很善于做一个魔鬼! 我往手提电脑中插入一张新的软盘,开始撰写我的人生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