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并不知道自己对“人世”有多么渴望,直到我的船终于划进黑沉沉的圣让海 湾河,向新奥尔良市划去,我看见明亮的夜空下,沼泽参差不齐的黑色剪影被衬托 出来。 我们的同类中间,还没有人能够深入这片荒野,这让我激动万分同时又惶恐不 安。 第一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爱上了这片低洼而潮湿的乡野,就像我曾 经深爱着干燥炎热的埃及那样,然而,随着时光流逝,我对这里的热爱渐渐超出了 世间其他任何地方。 无论嫩绿的树叶,还是粉红或者金黄的花朵,到处都散发着扑鼻的芬芳。这条 大河里,棕黄色的河水哗哗流淌,流过愁云惨淡的乐器宫和它的小天主教堂,与这 条河流相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条传说中的河流都会黯然失色。 我在这一小块摇摇欲坠的殖民地里四处打探,没人注意更没人阻拦,这里街道 泥泞,人行道下陷,和路面一般高低,邋里邋遢的西班牙士兵在看守所外面来回闲 逛。危险的河滨棚屋里到处是从平底船上下来的赌博斗殴的水手,还有肤色黝黑的 美丽的加勒比女人,我沉溺在这种场所,有时出去逛逛,瞥一眼无声划过的闪电, 听一听沉闷的雷声,感受夏日阵雨一般的暖意。 棚屋有着低悬的屋顶,在月光下微微闪光。镇上盖着漂亮的西班牙式建筑,铁 门的缝隙里透出灯光。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玻璃门里,蕾丝花边的窗帘垂挂下来,灯 光在窗帘的后面摇曳。我行走在窄小、简陋的平房之间,这些房子四处散落,一直 延伸到城垛边上,我从各家的窗子向内窥探,看见镶金边的家具,还有些许华美的 珠宝,以及由这些珠宝装点起的文明开化的迹象,在这样一个蛮荒之地,这些东西 简直是无价之宝,可又显得太过讲究,甚至流露着悲哀。 偶尔,脚下的泥潭里会映出一个幻象:一个衣着考究的真正的法国绅士,头上 戴着雪白的假发,身披华丽的大衣,他身边的妻子穿着蓬松的裙撑,还有一个黑奴 把他们的便鞋高高举过泥水横流的地面。 我明白我来到了野人花园里最人迹罕至的蛮荒地带,而这正是我的国度,我将 在新奥尔良停留,如果新奥尔良会一直存在的话。 无论我忍受着怎样的折磨,在这个不受法律约束的地方,我的痛苦将会减轻, 无论我渴望得到什么,一且我将其紧握手中,就会从中得到更大的享受。 在我来到这个污秽的小小天堂的第一个夜晚,我曾一度祈祷,不管自己拥有怎 样的神秘力量,我多少还和人类沾亲带故。也许,我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来自异 国的流浪者,而只不过是每一个人类灵魂放大之后的模糊影像。 古老的真理和传统的魔法,创新以及发明,所有这一切汇聚起来,都是要让我 们遗忘那一股激情,那一股通过这样或者那样的办法将我们击败的激情。 当我们终于厌倦这种种复杂的牵连,我们开始梦想往昔的岁月,我们坐在母亲 的膝头,那时的每一个亲吻,都能让我们的欲望得到最大的满足。我们还能怎么做 呢,除了投入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怀抱:这是我们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