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秦岑故意没好气似的说:“我讨厌他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我十八岁就登台演 出了,本省的、全国的,文艺圈里的什么人物没见过呀?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 到国外去混了几年吗?混得好他会回来吗?您只批评我,怎么不说他?两年来,在 咱们‘伊人酒吧’,他主动跟谁说过句什么话呢?他又什么时候对我表示过好感呢? 我是老板,干吗那么卑贱,非反过来和他套近乎呢?……” 秦老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女儿你这么看问题越发的不对了。他不是自命不 凡。他的性格就是那样,你何必怪他?我也不是怂恿你和他套近乎,只不过是提醒 你一下,对他的态度,大面儿上要摆得过去……” 秦岑打断道:“这几天我的确越看他越不顺眼了,说不定哪天决心一下,让一 位姑娘告诉他以后别来了!……” 秦老急了,不仅大摇其头,而且连摆其手,杞人忧天地说:“女儿,使不得, 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呀!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至少一半常客也是冲着听听他的演 奏才来‘伊人酒吧’的吗?为了‘伊人酒吧’的效益考虑,你刚才说的那一种决心 下不得的!” 秦岑一笑:“我看也不见得吧?买套高级音响,买十几张原版的中外经典音乐 光盘,难道还抵不上他一个人的演奏?……” 秦老更急了,以指点思想误区的口吻说:“错!听音响那是什么感觉?那是什 么气氛?有一个够水平的人就在眼面前演奏那又是一种什么感觉?那又是一种什么 气氛?人们到酒吧这种地方来,图的不就是感觉别处没有的气氛和情调吗?哪一家 酒吧还买不起一套组合音响?放音乐光盘怎么能和一个够水平的人的现场演奏相比 呢?我并不想把他的演奏水平强调到多么高的地步,但他的水平起码是可以和专业 水平相提并论的吧?……” 那一天,纯粹是由于不太忍心看着是自己“干爸”的老教授太为自己着急,秦 岑才结束了认认真真地作的一场戏,最后表示一定听“干爸”的话,以后尽量对乔 祺亲近些…… 2004年除夕的晚上,秦岑怀着高兴的心情买了几样东西,大袋小袋拎着敲开了 秦老的家门。 “是秦岑呀,真想不到!快请进,快请进!……” 开门的是秦老的老伴儿,先是出乎意料地一愣,接着目光自上而下瞧向她拎在 双手里的袋子,于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虽然,按秦老和秦岑的一层关系来说,自己 该是秦岑的干妈,却由于自己和秦岑的关系毕竟还不太熟,所以亲热的态度之中, 仍搀有着一般性的待人接物的客气。 秦岑刚迈进门,秦老已闻声走至门口。 “哎呀女儿,你那么忙!……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呢,真是的,真是的……” 在“伊人酒吧”里,秦老跟秦岑说话时,一向是有点儿居高临下的口吻的,如 同省部级领导干部深入基层,刻意要和普通群众缩短距离打成一片的那种口吻。亲 切中有调研的意味儿,和蔼中有关怀的成分。即使谈笑风生,也表现出知识分子长 者对晚辈极具吸引力的阅历厚重的气质。但秦岑成为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家里,倒 反而使他显得不知所措了似的。岂止是不知所措,简直看去还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 了似的。 “你哎呀什么呢!你倒是先把女儿手里的袋子接一下啊,我看你才真是的!” 他的老伴,已从秦岑手中接过了两只袋子,放在门厅里的小圆桌上,转身见另 两只袋子仍拎在秦岑手里,他也不接,瞧着干搓自己双手,心中不免来气,瞪着眼 训他。 秦老这才从不知所措之境得以摆脱,猛醒到了自己该做什么事,该怎么做,立 刻从秦岑手里接过那两只袋子,也放在小圆桌上。 落座后,干爸问:“第一次来,不好找吧?你怎么不先打电话告诉我你要来呢? 那我会在校门口接你呀!” 秦岑说挺好找。说问了几个人,看来干爸在校园内鼎鼎大名,问谁谁知道,谁 都乐于详细指点她怎么走。 干爸说:“在校园里,我人缘还可以。出了校门,在社会人缘怎么样,我自己 就不清楚了。” 秦岑说她清楚。说干爸在社会上口碑也很好。起码“伊人酒吧”的常客们,谈 到干爸时都是流露好感的。说今天是“三十儿”,晚上雪又不下了,酒吧离学校又 近,心里想到该亲自来拜个年,也认认门,便忙里偷闲地来了。没什么事儿,只是 想来看看干爸干妈。坐不了多一会儿的,聊几句就得赶紧走。 秦老问:“都‘三十儿’了,还是那么忙?” 秦岑叹口气道:“晚上照常营业啊。去年‘三十儿’晚上咱们‘伊人’营业来 着,想以后年年‘三十儿’定下这个惯例。” 干妈这时进了屋子,插言道:“来看看,心意到了就行了呗,何必非买那么多 东西啊!” 秦岑笑道:“别看左一袋右一袋的,也没买什么特别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雪太 深,路不好走,也打不着‘的’了,有那份心,却做不到了。只不过亲自去到离酒 吧最近的小超市,给干爸买了双皮鞋,一条围巾。给干妈买了件唐装小棉袄,还买 了几盒滋补品。反正等于是提前几小时给干爸干妈拜年了,干爸干妈的不能白叫着 呀!” 一番话,说得秦老和李老师也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闲聊了几句以后,不知谁的话头引起的,干妈抱怨起干爸来。说干爸浪费在电 脑上的钱太多了。去年刚更新,今年要换代。上网还要上宽的!一个退休多年的人 了,自己个儿在网上建的什么网站呢?那可得每月二三百元的管理费呀!…… 秦老皱眉打断道:“这是我的爱好!除了烟酒,我也就只有这么一种爱好了。 你以后别总当外人数落我建个人网站的事儿!” 他老伴顶撞道:“秦岑可不是外人!” 他厉声说:“在干女儿面前也不许!” 秦岑见他们眼看要闹得不愉快起来了,急忙打圆场。 她说:“干妈,你索性就由着我干爸得啦。网站的管理费,我每月替我干爸交 了。显示器都那么旧了,也确实该换新的。我替干爸换。咱们换液晶的,又薄,又 不损害视力。过完春节让酒吧里的姑娘给送过来!就这么定了。” 秦老望着秦岑,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 李老师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竟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有笑…… 三个人欢颜笑语地说了会儿话,秦岑就告辞了。她向酒吧走回去的路上,心情 格外高兴,因为干妈对她的那一份儿亲热。更因为,乔祺一会儿要到酒吧来了。 如果一个人是酒吧老板,如果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那么她对酒吧这一种地方, 必定会有是另一处家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就像变成了“伊人酒吧”的一部分,“伊人酒吧”就像变成了她的 家的一部分。三位一体,统一而和谐。在别人看来,她并没必要天天像上班似的按 时按点去到酒吧,老板娘嘛,何必那么亲力亲为呢?其实别人有所不知,那都是她 的乐趣,那是她人生的滋味。她品咂它,如同第一次含了块奶糖的小孩儿。倘哪一 天她当不成“伊人酒吧”的老板娘了,尽管真相是她只不过占有它百分之三十的股 份,那么她会感到她的人生没着没落的。 当初,“伊人”二字是她起的。起酒吧名称一事,秦岑曾说:“我文化水平低, 起不好。你在国外待过多年,还是你定吧。” 乔祺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名称很重要,是得我起。”听那意思,非己莫属, 连句假装谦虚一下的话都没说。 可到该注册登记那一天了,他却还没贡献出一个理想的名称来。 秦岑问:“能确定不啊?” 他挠挠头说:“想倒是想出了几个,不满意。” 当时他们的关系还很单纯——乔祺是出资人,秦岑是他聘的经营者。她提出要 以她的经营能力占股百分之十。 乔祺说:“我每月给你开三千元的工资,你还要占股?你就是有再大的能力你 也没显示出来给我看嘛,不是等于要干股吗?” 秦岑便不高兴了,板着脸说:“但我已经显示出充分的自信给你看了。自信有 时候也是能力的间接体现。等我的能力全部显示出来了,你再主动分给我股,我兴 许还不稀罕要了呢?” 乔祺笑道:“于是你炒了我这位真正是老板的人的鱿鱼,于是我离了你一筹莫 展,干不下去了,是吗?” 秦岑把脸一扭,不愿再理他了似的。 乔祺又说:“看来不答应你,我是太不明智了,前景也很堪忧了?” 他接着爽快又大方地答应了她的要求,秦岑这才高兴起来。转嗔为喜。 当初二人的关系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么特殊,但说话已经很随便了,而且心里都 开始喜欢那一种随便了。 他不能把名称定下来,秦岑只得再问:“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通知我,我 再到工商局去?” 乔祺有点惭愧地说:“名称还是得我起,这一点咱俩无论如何别争。再给我三 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为咱们的酒吧想出一个好名称。” 秦岑表情庄重地说:“我和你争了吗?你是出资人,你如果把起名称这件事看 成你的特权,那当然就百分百是你的特权啦,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乔祺愣了愣,也表情庄重起来,以批评的口吻说:“同志,你的思想方向不对 头。我并没把起名称这件事看成为我的特权,更谈不上什么百分百的特权。别忘了, 从今天开始,你也占百分之十的股份了……” 不等他说完,秦岑已站了起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老板,我还得去监 督着装修的质量。提醒你一下,咱们在报上都登出营业广告了,一个星期后正式开 业。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工商方面也不能拖,是求了人托了关系才反过 来催咱们快去办手续的。一拖,就只有等下一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