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秦岑,你误会了。” 乔祺的脸竟也微微红了一下,果然被她点到什么思想要害似的。她只记得少数 几次他在她面前脸红过,因为她夸奖他在酒吧里在众人睽注之下伪装得毫无破绽, 或因为他做了什么愚蠢的事受到她的嘲弄,比如他自作聪明地用万能胶替她粘一只 裂开了底的拖鞋,结果将那只拖鞋牢牢地粘在她家的地板上了。 “那你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她眯起了双眼,似乎那样她的目光就更能看透到他的内心里去了。 “我的意思是,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的人生,超越阶段地说,也就是说从 现在到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三十年以后,如果只允许你做一次选择,你获得了什么 你就对人生再无奢求了呢?” 他说完,仍那么目光凝视地瞧着她,头却微微低了下来,并用他的双唇轻触她 的手指尖儿。她的几个手指尖露出在他合捂着的双手之外,由于血液回流受阻的原 因,呈现着一种玫瑰色,看去像几个小小的玫瑰花骨朵。而他抬起头后那一种瞧着 她的样子,则像一只草原雄狮瞧着一只羚羊,虽然只消一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扑倒 她,却并不打算那样,只不过对她发生了某种研究的兴趣而已。 秦岑第二次抽自己的双手,而且到底被她抽出来了。她反将他的一只手捂住, 表情严肃地说:“我能仅用三个字回答你包含了那么多意思的问题,你信不信?” 他说:“我洗耳恭听。” 而她说:“我要你。” “我已经是你的了,正如你是我的。” 她摇头。 “我想你不至于怀疑这样一点,除了你,两年来我不曾与任何一个女人有情感 之染。并且我确信,你对我同样做到了这一点。” “我要你成为我的丈夫。” “……” “我要你和我结婚。” “结婚以后呢?” “我要为你生一个孩子!” “再以后呢?” “我们再开一家连锁酒吧!” “我们已经有两家连锁酒吧了。” “我不满足只有两家。” “再再以后呢?” “……” “让我来替你回答——你会产生开第四家连锁店的念头。甚至,会雄心勃勃地 投资房地产。如果一帆风顺,会搞一家上市公司……” “对,对,这正是我的想法。” “可,如果一败涂地呢?” “事在人为。你干吗总往坏处想呢?” “可,即使我们不结婚,你要再开一家连锁酒吧,我也不会反对。”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我只不过仍是你的合伙人,兼做……” “说下去。” “兼做你的经理。当然啰,那时我公开的身份该是你的总经理了!” 她笑了。 他也笑了。 她说:“我们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他却说:“你刚才说的并非你的心里话。你心里想的是,你只不过仍是我的合 伙人,兼做我的情妇。” “你胡说些什么呀!” 她双手一甩,将他的手甩开了。 “对?还是不对?” “不对!” “你别生气。你到底要什么?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我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 不是在大年‘三十儿’偏偏用这样一个问题使你难堪,而是诚心诚意想听听你的真 实想法。” “……” “近来我对人生是如此悲观,寻找不到一种值得我追求的意义。我常想,年轻 人之所以令人羡慕,有时还在于他们的追求目标不但是接二连三的,还都是必须的。 什么目标一成了必须的,人追求时就有动力了。比如对大部分年轻人而言,学历、 学位、职业、高薪、房子、车子、存款、爱情、婚姻……这一切一切对于他们都是 必须的,所以无论他们正处于什么境地,追求起来都是一往无前的,活的也就都很 生动。哪怕只为追求以上一两方面,他们往往也会不遗余力,锲而不舍。而你我这 样的成年人,与他们是多么的不一样啊!……” “你我,是什么样的成年人?” 秦岑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第一次以如此认真又如此忧伤的状态和她说话。使 她觉得,仿佛他的忧伤也包含有对她的某种失望似的。这进而使她的心理感受到一 种无形的压迫。她有点儿惴惴不安起来,又有点儿希望他说下去。因为他从没跟她 说过那些内容的话。以往他们在一起,除了说些彼此亲爱的话,再不就是相互逗乐 开心的话,或关于酒吧经营方面的话。而他现在说的话,似乎对于他和她,都具有 异乎寻常的意义似的。尽管她还不清楚意义何在。他的目光,向他搭着羽绒衣那边 的椅子瞥去。 她知道他是想吸烟了。 她从自己兜里掏出了烟,取出一支,递到他嘴边。 他刚叼住烟,她又掏出打火机,替他燃着。 他吸了一口,轻轻吐出一缕烟雾,疑惑地问:“你也吸烟?” 她说:“偶尔。” 她再次脸红,接着又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吸烟,我保证从今以后一支也不再 吸。” “你这样年龄的女人,偶尔吸一支烟,不该视为什么恶习。我只是奇怪我们相 处两年多了,竟一次也没见你吸过烟。” “我以为你会不喜欢,所以从来不敢当着你的面吸。” 她的语调又变得极其温柔了。她说的是真话。一想到两年多来,为了使他认为 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她所做的种种努力,她一下子想哭,本能地将脸一转。 “我爱你。如果我明天死了,因为和你有过的亲爱关系而对人生不抱遗憾。” 他的话庄重而又真挚。 “你今天是怎么了呢?大年‘三十儿’的,你尽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呀!” 他的话使她的心情又一下子温馨起来。她再次凝视着他,重新落座。 “我爱你。苍天可以作证,我对你毫无虚情假意。” “知道的呀。” 她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些许娇媚的样子。 “你在别人面前端庄自重,你将你天生的风情种种给予过我。你擅长情爱而又 不水性杨花。你就是男人们常说的那种集母性、情人与妻子……” 他似乎已忘了他刚才在说什么,一味儿称赞起她来。 “好啦好啦,你就别让我在你面前一再难为情了”——她眼角挂着泪珠笑了。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瞧着他又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我,是什么样的成年 人?我要听你的高见。” 他弹弹烟灰,深吸一口后,迎住她温柔的目光说:“事实上,你和我这类男人 和女人,是很迷惘的男人和女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不往下说了,将指间那一支烟像一炷香似的笔直地竖夹 着,注视着,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浅的苦笑。 她将他的话寻思了一会儿,不解地追问:“我们这样的男人和女人是很迷惘的 男人和女人?” 他肯定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