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如果你不愿意,你父母也必然反对,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到坡底村去!结婚前, 我一定将我的家翻盖了,再扩出一间,规整得干干净净的,保证让你满意!” “什么?让我住到农村去?亏你想得出来!” “我天天骑自行车驮着你上下班还不行吗?无非每天早起点儿,晚睡点儿。农 村城里只隔着一条江十几里路嘛。再说住在农村有住在农村的好处,空气新鲜,白 天晚上都很安静……” 姑娘又打断了他的话。 她说:“对不起,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我现在想回家了,我得把这个情况及时 告诉我父母!” 姑娘说完,转身便走。 乔祺呆立原地,等人家走远了,才想到当务之急是应该叫住人家。可白白张大 了几次嘴,竟没叫出声来。 几天后他得到正式的通告,是姑娘家通过第三者转达给他的——祝愿他能够另 找到一位适合他具体情况的妻子。 姑娘家要招的是入赘女婿,但无论如何也不打算同时将一个小姑也引入家门。 一场双方一见钟情的恋爱,于是以相当和平的分手告终。 倒也算好说好散,都没有反目成仇。 然而,乔祺内心里的失恋阴霾,居然很快就被一件意外成功的高兴之事一扫而 光了。 乔乔初中毕业那一年,城市里的一所重点中学实行了一次招生原则的前所未有 的改革——也开始面向近郊的农村中学招收高中生了。名额极有限。或者招收保送 的“三好学生”,或者招收初考成绩优秀的学生。 学校决定保送乔乔。 乔乔将此事告诉大哥哥后,大哥哥激动得一下子紧紧搂抱住了她,连连亲她额 头,亲得咂咂有声。自从她上中学了,那一天以前,大哥哥不曾那么忘乎所以地亲 过她。 可她又说:“哥,名额那么少,我不想占去学校一个保送名额,我想自己考。” “这……小妹,万一你考不上怎么办呢?机会难得呀小妹!你可不能一时冲动, 说让就让。你让了,你没考上,那时你不管多么后悔都晚了呀!……” 大哥哥的高兴立刻变成了担心。 “哥,你放心,我一定能考上!” 小妹的话说得无比自信。 大哥哥当即表明自己的坚决态度:“我反对!我是你哥哥,爸爸不在了,我就 是你家长!这么重大的事,不能你自己怎么想就依你自己怎么去做!得听我的明白 吗?” 可是小妹的态度也坚决得毫不动摇。 她说:“哥,这首先是我的事。我经过慎重考虑,已经作出决定了,并且在学 校声明了。即使爸爸还活着,我想他也会尊重我自己作出的决定。” 乔祺瞠目结舌。 考试在上午进行。那天一早,乔祺坚持陪乔乔走到学校。他的自行车在因失恋 而第二次喝醉酒那一天晚上,丢失在江那边的城市里了。乔乔起初不同意大哥哥陪 送她,见他快生气了才让步。 在离校门一百多米远处,乔乔站住了。 她说:“哥,你不许往前再送我。” 乔祺只得也站住了。二十九岁的大哥哥,在十四岁的小妹面前,觉得自己仿佛 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弟弟似的。而且是跟屁虫那一类的。他尤其觉得自己对小妹 的话听从得简直有点儿莫名其妙了。连自己都对自己难以理解了。 她将“不许”二字,说出格外强调的意味。 乔祺听了,心中难免有几分不悦。他怕影响她考试的情绪,什么话也没再说, 抚摸了她的头一下,一转身,迈着缓缓的,根本不情愿的步子往家走。 回到家里,他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仿佛那一天将会产生的,是一次直接关 乎自己以后人生命运的结果。他坐立不安,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屋外地踱了几遭,最 后背起大提琴进城去了。那一天他在城市里并没有什么演出可以参与,纯粹为了打 发时间,在江畔拉起了大提琴。他已经很久没在江畔演奏过了,琴声自然又吸引了 不少人。 一辆小汽车驶来,停住。车上踏下他的一位朋友,是省歌舞团的一位中年指挥, 在全省音乐界很有些名气的人物。对方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接着夺过他的大 提琴,另一只手将他拽上了车。 他问人家有什么事? 人家说别急,一会儿车停了告诉他。 车顺着沿江路往前开了十分钟,停在僻静之处。指挥从前座回过头,不以为然 地说:“你怎么还像个流浪艺人似的干那种事儿?你现在已经不至于那么缺钱花了 吧?” 他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不是为了挣小钱,只不过是为了解闷儿。 人家指挥说那几天到处找他,没想到无意间发现了他。人家到处找他是要亲口 向他报喜——省歌舞团决定将他纳入正式编制了! “真的?!” 他闻言喜出望外。省歌舞团的大提琴手出国不回来了。某次他经朋友介绍,参 与了省歌舞团的一次演出,算是救急帮忙,于是给指挥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人家主 动提出要向省歌舞团推荐他,这当然符合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但一想到实现之难, 也就只看做是一种友好的表示,并没太认真,更没放在心上过。后来,竟渐渐忘了 曾有那么一回事儿了。 指挥说:“乔祺啊,为你我可没少跟领导们谈。班子里的每一位都谈过了。现 在终于落实了,连你的户口问题团里也将替你出面解决啊!” 这喜事来得太突然了,乔祺高兴得头都有点儿晕了。 “还有好消息呢!你回去各方面准备准备,下一个月,几乎天天晚上都有演出 任务。上半月在省内巡回演出,下半月到兄弟省份去演出。一个月后,到澳大利亚 和新西兰去演出,你可要多练习几首独奏曲目!……” 对方一说到出国演出,自己也不禁喜形于色。 乔祺脸上的喜色,却渐渐收敛了。 他嗫嚅地说:“我……我考虑考虑……” “考虑?你还考虑个什么劲儿啊!” 对方诧异了。 “我……我得跟我妹妹商议商议……” “跟你妹妹商议?!” “是这样的……我妹妹今年该上高中了……演出任务排得一满,我恐怕在时间 上保证不了……” “可……如果真是这样,团里急着要你干什么呀!哪个单位不是在正缺人的时 候招人啊!乔祺,你可别让我为你的事儿白费心思……” “多谢了,多谢了!……但我,我真的保证不了……我妹妹……我……出国我 是特别……” 乔祺脸红了,语无伦次了,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尴尬之下,他一手抓琴,一手抓弓,下车了。 “乔祺!……” 他头也不回,大步而去。如同叫他名字的是债主,而自己是一个已经一文不名 的穷光蛋。 …… 回到家里,乔乔已做好了午饭,正守着饭桌等他。 他问:“考得怎么样?” 乔乔说:“还行。” 他再就什么也没问。 乔乔也什么都没说。 他自然不会跟小妹商议去不去省歌舞团的事。 将才十四岁的小妹整夜整夜地独自撇在家中,这是任什么好事都不能使他作出 决定的。以后的半个月里,兄妹间话少了。二人中无论谁,都能隐隐地感觉到家中 被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压抑气氛所笼罩。除了父亲去世前后的日子,那是从没出现 过的家庭现象。 一天,他从黄土岗上练琴回来,进了家门,不见小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