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她哭她那可怜的妹妹。当然,她并没有哭诉出妹妹的死因,只不过口口声声哭 道:“可怜的妹妹呀,你不应该呀!你撒手一去倒是省了心了,可你这个女儿不领 我这个姨妈的情,我费尽周折找到她,图的什么呢?……” 乔乔一听此言,不由得扭过头去,泪眼相望。而乔祺,也就只能强忍心中的万 般不舍,将乔乔向她姨妈那儿一推再推。 于是乔乔又身不由己地扑入姨妈怀中,与之抱头痛哭。那时刻,在她,姨妈仿 佛便是生母了。悲怆之状,不必形容。 连那位法官,也从旁看得颇为动容。 乔祺呢,则拭尽泪水,连连向法官摇头摆手,那意思是不要重审重判了。 …… 当日,乔乔仍随乔祺回到家中。 她一进家门,就扑倒炕上。身子一贴炕,就两天两夜没起来过。 她病了,比乔守义死后那一次病得还重。那一次是有发烧的病症的。这一次什 么病症也没有。这一次生病的是她的心,或可称之曰“心灵中风,心窍梗阻”综合 症。一点儿东西都不吃,连口水也不喝。 乔祺急得像是一只迷失了回巢路线的蚂蚁。 虽然乔乔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接盖出来的屋子,但是她还没养成一回到家里 先进自己屋子的习惯。她总是先进以前熟悉了的老屋,有时得乔祺三番五次地撵她, 才留恋不舍怏怏而去。就像小猫小狗还不习惯于有了一个新窝,尽管在主人看来那 新窝比老窝舒适得多。 两个白天,乔祺一会儿屋里,一会儿院子里。在屋里则守坐乔乔一旁,反复相 劝。在院子里则长吁短叹,或大口吸烟。 “乔乔,好小妹,你要听哥哥的话。她不是别人,是你亲姨妈呀!她代表的可 是你母亲生前的意愿啊!美国有什么不好呢?现在许多人做梦都想去美国呀!……” 横劝竖劝,总之是如此这般的一些话。 他一这么劝,乔乔就闭上了双眼。 或者,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仰视着他,低声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可是……” 乔祺这一只迷惘之极的大蚂蚁,想要寻找到的并不是回归巢中的路线,而是一 条能直达小妹妹乔乔内心里的路线。如果真有,他宁愿变成一只蚂蚁,甚至变成一 只比蚂蚁更小的小虫子,沿着那样的一条路线直达乔乔内心,看看她的心哪儿出了 问题,立竿见影地将那个问题解决了。倘能,纵然是变成一个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 看到的微生物,纵然一旦变成了就再也无法恢复为人,他也在所不惜。 “哥,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乔乔口中一出此言,乔祺的眼泪便刷刷而下,心都难过得快要破碎了。 “可是……” “可是乔乔觉得,她的大哥哥是不想要她了……” “不!不对!……” “那……你为什么不在法庭上争我呢?你几乎一句都没争……” 乔乔将责任全都推到了他身上。 “可是对方是你亲姨妈呀!” “那你呢?对于我,难道一位我十七岁了才见着的大姨妈,会比你是更亲的亲 人吗?” “可是法庭是根据你最后的表态……” “你该争不据理力争,是我亲姨妈的女人非争到我不可,哥我不那么表态,又 怎么表态呢? “我不清楚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呀!再说我自己当时心里乱成了一团,完全 没有了主意……” “小妹,这么个结果,你也不能全怪哥哥呀!……” “法官说可以重审重判的时候,我看见你对法官摆手和摇头了……” “小妹,我是为你将来的人生着想。我……我一个没有稳定职业的人,能和你 富有的姨妈相比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绕不过弯子来呢?……” “哥,你不会是为了我姨妈说的一笔补偿吧?……” 显然,乔乔对他还心存猜疑。 再怎么劝呢? 没法劝下去了。 乔祺就只有走到院子里伤心哭泣去了。不敢大声哭,怕被乔乔听到。 如此对话,反复多次。 “哥,哥!……” 只要乔祺在院子里待的时间长了点儿,乔乔就会在屋里叫他。她一叫他,他就 赶紧抹去泪进了屋。 “哥,坐我身边……” 于是乔祺坐到了她身边。 “离我近点儿……” 于是乔祺坐得离她更近。 “哥你哭了?” 乔乔的目光那时特别温情,语调也是。 “嗯。” “大哥哥”不想隐瞒事实,也并不觉得羞耻。 “哥你生气了吧?我刚才说的是气话。我知道我是在冤枉你。我是在故意惹你 生气。如果我跟我大姨妈走了,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惹你生一回气呢?……” 眼泪也从乔乔的眼角流了下来。 “小妹,我没生气……” 乔祺那一颗将碎未碎的男人心,又多了一道裂纹。 “哥,你要是真没生气,那你就亲亲我。” “大哥哥”乔祺,便向她俯下身去。 她在被吻时,不闭眼,也不眨眼。仿佛要将她的“大哥哥”吻她额头时的表情, 通过双眼清清楚楚地摄入脑海,再印在心上。 “哥,我保证,以后我会经常回国来看你的!” “哥相信。” “你以后也要保证经常到美国去看我。” “我保证。” “拉钩……” 乔乔首先伸出自己的一只小手指。 于是乔祺也赶紧伸出自己的一只小手指。 两人的小手指紧紧钩在一起时,乔乔庄严地说:“拉钩,发誓。一百年,不后 悔。” 乔祺点头而已。 “只点头不行,哥你也要说一遍。” 乔祺便也庄庄重重地说一遍。 两个白天里,每当乔祺伤心、委屈到了极点,幸而乔乔也颇善于反过来劝他一 番。 “哥,我今晚要睡在这间屋里……” “哥,我今晚还要睡在这间屋里,别让我睡到自己屋里去……” “哥,睡不着。你握着我的手我就能睡着了……” 两个黑天里,乔乔都提出了同样的请求,一副可怜模样。可怜得楚楚动人。 “行……” “那就睡在这间屋里……” “把手伸过来……” 乔祺对她百依百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