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光好,风和日暖春光好,结伴游春郊。你瞧!一弯流水架小桥,两岸杨柳 随风飘;豆花香,菜花娇,桃花李花迎人笑;黄莺枝头声声叫,燕子窗檐寻旧巢; 老农牵牛下田去,三五村童放纸鹞。你瞧,这幅图画多美妙” 娇软的吟哦声随着凉风飘荡,柔柔晃过湖面。 “现在应该是秋天吧?”一个很认真的声音问。 “哎啊,我现在只想得起来这首童谣嘛!而且庄园的秋景也和春景有异曲同工 之妙啊,只是颜色不同而已。”吟哦的人反驳。 十一月的英伦,其实已进入初冬。罗氏庄园四周被山丘环绕,气候较暖和些, 十一月中旬,仍然有着深秋的浓色。 婉儿在十月初产下一个女婴,台湾家人派小路当代表,飞来帮她坐月子。小路 啥事都好说话,就是对健康问题不打折,说什么也要婉儿蹲满一整个月才准出门。 尤其小路自己也挺了四个月身孕,现在算是先来“见习”的,将心比心,各方面的 规矩也就格外要求她遵守。 好不容易让婉儿挨完了这三十天,眼看浓冬将至,再不出门赏景,便要错过今 年秋色了。于是过午约了嫂嫂和小路,抱着小女儿,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后山里游湖。 翠湖居然还不小,被褐绿色林木所环绕,偶尔湖心停下几只水鸭,小鱼儿破水 探头,景色宁静怡人。 湖心部分有一处小沙渚,前任罗老爷命人在上头搭盖了平台,闲暇时,会划船 到中央来垂钓。几位妇孺七手八脚划动两艘小船,登上平台欣赏湖光林色。 野餐巾铺开来,几色小点从篮里取出,伴着几声娇脆的笑声,玲珑的身影,人 间天堂仿佛就在这里了。 “人家做妈的都巴不得把小孩包得紧紧,就你迫不及待抱出来吹风。”小路抱 起胖嘟嘟的襁褓,心疼地嘀咕。 “吹风好啊,不是有句话说:吹风就会长吗?我可不要把女儿养成温室里的花, 一点儿雨都淋不得。”婉儿向来有一套她的歪理。 “那也要等她年纪大一点,琬霓现在才一个多月而已。”瑟玲在旁边微笑。 婉儿忽然感慨的长叹一声。 “怎么了?”两个女眷都侧目。 “宝宝的老爸疼她疼得像什么似的,轻轻碰到一下都要揉半天,没想到连你们 也被她收买了。”她可怜的按了按眼角。 “哪有妈妈吃女儿醋的?”瑟玲失笑。 “怎么没有?”婉儿不服气,对小路警告。“小路,将来你也生一个女儿,等 王爱女儿超过爱你,你就知道滋味了。” 小路被她这么一恐吓,还真有些担心。 “嗳!你别胡说!洛对你好得很,是你自己想大多。”瑟玲连忙拿起一个奶酥 饼干塞进她嘴里。 婉儿还想抗议,一阵秋风恰好拂来,哨动几许寒气。她改口说:“天凉了,先 把宝宝抱回宅子里去吧。”旁边一路随侍的南茜连忙跎上前一步。“是。” “回去先喂琬霓,再让她睡,她中午只喝了一点奶。”瑟玲随口说,语气问有 一种娴雅自信,这是以前未见的。 “是。”南茜恭恭敬敬的回应。 原本家里大小事由婉儿做主,对于仆婢管理,她深谙“当奖则赏、当惩则罚” 的技巧,一干佣仆对她是又敬又畏。于是渐渐有人学会了,如果犯了小错,先去找 心慈的瑟玲夫人认罪,日后婉儿再追究起来,多少会看在瑟玲的说项上,少几句苛 责,于是瑟铃渐渐有了当家做主的实质感,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缩怯懦。 后来婉儿即将临盆,及至坐月子期间,大小事瑟玲一手挑,也摸索出心得。现 在婉儿是真的只管家中大事,细务都让瑟玲在裁夺,自己也乐得轻松。 “我也要一起去,我喜欢喂小琬霓。”小路实习妈妈当上了瘾。婉儿先把宝贝 女儿接过来,亲亲爱爱地搂了好一会儿,才交回给她,客仆两人抱着宝宝到泊船处, 划其中一艘小船先上岸。 午后的湖心只剩两个人,微风徐来,飘动婉儿的衣角,她也不毛燥地压按,衣 缕飘飘,任风儿缭绕。 瑟玲忽然叹了一声。 “嫂嫂,你有心事?”婉儿为之侧目。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真是个好看的人,难怪洛对你这样着迷。”瑟玲有 些感慨。 婉儿笑出来。“我宁愿他喜欢我,不只因为我好看而已。再说,嫂嫂也不差啊, 盖伦对你们母子不也挺好?” 瑟玲沉默了半晌。 “是啊。”她的眼神投向湖心。“盖伦和乔瑟夫都是……很不错的人,我也算 幸运了,两任丈夫都很好。” “你和盖伦打不打算再生个小孩,给杰森作伴?”婉儿问。庄园里人丁是单薄 些,多几个小孩,多几分热闹,总不能只靠她来生。她生了一个小琬霓就大呼吃不 消了。 瑟玲又沉默许久。然后,她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深呼吸一下。 “我们从来没有同床过。” 婉儿吃了一惊。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们俩相敬如宾,却没想到一直是分床而眠。 岂只是他,以前乔瑟夫还在世时,我们也只在结婚初期同床,后来我怀了杰森, 他便没再和我同床过了。”提起这些闺房隐私,瑟玲的语气有些困难,却仍然坚决, 仿佛想把心底积压许久的事都宣泄出来。 婉儿移坐到嫂嫂身旁来,替她拂拢肩上的长发。 “告诉我乔瑟夫的事,我几乎不认识他。”她温柔地说。“你很早就认识他们 兄弟俩吗?” 瑟玲抬头,短暂地微笑一下。 “我从少女时期就认识罗家两位少爷了。我父亲是一位佃农,向罗家租田,我 放假时都在罗氏公司打工,这两位少爷在我眼中就像天神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顿了顿,她自嘲一笑。“当时怎么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嫁人豪门的一天。” “他们兄弟俩,年少时是什么模样?” “若说乔瑟夫是太阳,那么杰森……我是说洛,就像月亮。乔瑟夫金发,高大, 像朗,性格强烈剽悍,而洛黑发,瘦削,沉稳,性格斯文优雅,他们兄弟俩站在一 起,光芒可以照亮整座庄园。” “听起来真伟大。”婉儿轻笑。“可惜这两人合不来。” “洛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难道不是?” 瑟玲沉吟一下,点点头。“我想是观点不同吧!以洛的眼光来看,他确实和哥 哥合不来,甚至可以说痛恨,但以乔瑟夫的观点……应该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你觉得乔瑟夫爱洛吗?”婉儿讶然。就她所知,乔瑟夫该是恨不得世上没有 洛这个人。 “爱吗?不爱吗?我也不知道……不,其实我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以为我不 知道,我也就依照每个人的期望,继续装作不知道……”瑟玲望着湖面,近乎喃喃 自语。 “知道什么?”婉儿拂着裙角,不经心地问。“知道‘潘’的真面目?” 瑟玲重重一震,好一会儿,眼中的震撼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 “是啊,我怎么没发现,乔瑟夫华丽的外型就像潘的笛艺一般,吸引人靠近, 但内里的他其实只是一个暴躁不满的恶神。最可悲的是,他又坏得不够彻底,当不 了人,也当不了兽,最后只能像潘,成为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 “他虐待你?” “如果你指的是肉体上,完全没有,他只是忽略我而已。不过这也不令人意外, 他结婚从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生养必须的子嗣。既然如此,选一个乖乖听话的佃 农之女为妻,似乎是很方便的事。”瑟玲深吸一口气。“我想,承受他最大精神压 迫的人,应该是洛吧!” 婉儿轻轻颔首,想起老公曾对她说过的成长生涯。但瑟玲的话,让她感觉,情 况并不仅只是单纯的兄弟阅墙而已。 “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她轻声对嫂嫂说。 瑟玲仰起头,不让眼眶的湿润被地心引力影响。 “乔瑟夫不可能爱上我,因为他是个同性恋者。” 一声水鸭轻啼,苍鹰破空而去,天际起云了。 ☆ ☆ ☆ “嗯……嗯……自己小心点,多加件衣服,天气转凉了……我知道了,BYE。” 毕洛搁回话筒,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婉儿打来的?”盖伦好奇地问。 他们人正坐在毕洛的办公室里,商讨一些套装行程的执行细节。 “对,她说要带女儿和瑟玲去游湖,下午不来找我们喝午茶。”毕洛的语气还 是很客气有礼,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生冷。 盖伦观察他一会儿,忽然说:“你真的变了许多。” “是吗?” “你以前从不和人亲近的,更别提向身边的人提及家务事,是她改变了你吗?” 盖伦的语气很微妙。 “或许吧。”毕洛把文件放回办公桌上,往椅背一靠,目光同样深沉。 盖伦起身,走到窗前平空下望。 “乔瑟夫若在世,八成要狂怒吐血了。他一辈子求不到的事,却让一个娇小玲 珑的女人达成。” 毕洛听见哥哥的名字,浓眉攒结在一起,没有搭腔。 盖伦转身面对他,嘴角的微笑挂着悲哀。 “我始终不懂,他为何会爱上你。” ☆ ☆ ☆ “我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爱上杰森的吧!,”瑟玲的话音与眼神 一样茫然。“他看着杰森太久了,从小看到大,看到最后,眼里竟就只剩下他……” 瑟玲回眸,认真而严肃地望着婉儿。“乔瑟夫真的恨他,恨这个分走自己荣耀 的半个弟弟,所以他越发不能忍受自目已竟被一个“杂种”吸引。同性恋的阴影, 乱伦的隐晦,社会道德的压力,在在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便做了唯一能做的— —努力抗拒!尽其所能的伤害杰森,以及所有与杰森有关的人。他以为如此一来, 他就能挣脱了。” 婉儿没有说话,胸口有一种紧绷的感觉,她不知是为了自己的丈夫,还是那个 可怜复可恨的大伯。 他不只爱男人,还爱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 ☆ ☆ “你的疑问,我也没有答案。”毕洛的眼神转为阴冷。 “他爱你。他是这么的爱你……”盖伦喃喃。“有许多次,他和我做爱,口中 念的却是你的名字。” 毕洛只觉得一阵嗯心。 他个人对同志并无偏见,也能平心接受,甚至正常和他们交友,但这并不表示 他很乐意当男人的性幻想对象,而那个男人,还是他半个哥哥。 “盖伦,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坦白说,我也不感兴趣。如果你没有其他要事, 请回吧!”他摆出送客的手势。 “但你一直是知道的,不是吗?”盖伦坚持。“你知道他爱你,你因此而恨他! 是你的恨真正毁灭了他!” 毕洛的双掌紧紧按在桌面上。昔日那股无法挣脱的网重新攫住他,让他深恶痛 绝。 “即使不提同性因素,他也是我的哥哥,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你期望我怎么做?” “他只是要你看着他而已!!”盖伦把他身前的文件移开,强迫毕洛迎视他。 “他只是要你看着他!像他看着你一样的看着他而已!” “在他毁了我的生活之后,还期望我无私地回报他?抱歉,我从不以圣人自诩, 请恕我做不到!”毕洛咬牙说。 此时,盖伦热切坚持的眼神,又让他想起乔瑟夫。乔瑟夫的眼里也充满如许激 烈的爱和挣扎,有时甚至强烈到让他感到畏惧。 所有孤立都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嫉妒。 乔瑟夫看着弟弟的朋友,可以日日夜夜和他心爱的人相处,得到毕洛的温和以 对,而他呢?毕洛看他,从来只有保持距离的眼光。他嫉妒!他嫉妒得必须毁了那 些人! 只要把这些人赶走,毕洛就不得不留在庄园,没有地方可去。他试图以他的方 式来留住心爱的人,不让任何人抢走,一个都不让! 只有毕洛抢得走自己! 所以他想毁灭乔瑟夫。 他知道,只有自己逃走是没用的。乔瑟夫会不惜一切将他找回来,唯有将乔瑟 夫毁了,那双在黑暗中窥伺的眼,才会彻底消失。 因此,他不能离开家族庇护,他必须善用每一分资源。他只能靠争夺,来保全 由目己生命的完整性。 他恨这个自私的哥哥,为了一己无望的爱,从小将他拉进地狱里,陪伴那已毁 败的灵魂!只因为在地狱里才能拥有他,乔瑟夫便不惜一切把两人都拖进深渊。 若乔瑟夫是暴烈的潘,他便要当一只阴狠的蝎,不惜舍自己的性命,也要把敌 人毒死! ☆ ☆ ☆ “后来两人的战争白热化,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成因是什么,包括老夫人也以为 这纯粹是兄弟阅墙,因此她对杰森非常不能谅解。她一直以为,罗氏家族接纳他们 母子俩,毫无成见地将他抚养长大,已经够宽大了,却没想到他会长大之后只想争 权夺位。老夫人很自责,认为自己做错了,如果当年她没允杰森母子进门,罗氏公 司不会弄到这步田地,元气大伤。” “于是她要求儿子把洛送走?”婉儿静静地问。 “是,于情于理,老爷都无法拒绝。到底乔瑟夫是正统,又没犯什么大错,没 理由将他逐下太子宝座。于是,杰森在二十六岁那年被驱离罗氏,从此不曾再回来, 直到去年为止。”瑟玲叹息。 原来如此!婉儿点点头。莫怪乎老夫人希望洛重返家族怀抱,却又防他像在防 贼。原来她是担心重蹈覆辙,将来洛又和小杰森打内战,罗氏基业二度受到重创。 如此说来,自己平时对老夫人冷淡不已,满心以为她是存有私心,还算是错待 人家了。腕儿频频叹气,唉!回去得找个机会向老人家赔个罪。 “洛离家之后,乔瑟夫便和你结婚了?” “是的,一年后,我生下儿子,他取名为——杰森。许多人都以为,乔瑟夫是 以父亲之名为儿子命名,可是我知道,不是的。”瑟玲轻声说。“我知道,他是因 为谁,而替儿子取名为“杰森”。” ☆ ☆ ☆ “他的生活里布满了你的影子,连我,都只是你的影子。”盖伦踱回窗前,正 好隐在帘幕的阴影里。“我是如此爱她,可以为他舍弃生命,他看见的却从来不是 我。” 这就是他一生的写照吗? 毕洛望着盖伦,和自己相似的身形,相似的发色,相似的寂寞,忽然为盖伦感 到悲哀。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悲哀?即使离家多年,乔瑟夫的狂热依然无时无地不影 响着他。若自己真正挣脱,在金融界纵横的,只会是“杰森·洛·罗夫特”而已, 不会是“魔蝎盖佩欧”。 这世上,原本不该有“毕洛”,是乔瑟夫造就了“毕洛”。 “即使是影子,我们三人之中,你却是最幸福.”的毕洛缓缓开口。 盖伦回身望他,眼中充满悲伤和不解。 毕洛走到他身旁,也望着红尘间的行色匆匆。 “即使我是正主儿,又如何呢?乔瑟夫给我的,全部是痛和恨,给你的,却是 他最好的部分。那些不及给“杰森”的温柔,全给了盖伦。因此,在乔瑟夫眼中, 无论你是盖伦,或是杰森的代替品,都不重要了。” 盖伦怔然不语,仿佛从未从他所说的观点来看事情。 是啊,杰森何其悲惨,童年被毁得一塌糊涂,及长还被逐出家门。而他,他享 受过乔瑟夫的关怀和温存。甚至连乔瑟夫最看重的事业和后代,临死后,也一迸托 付给他。 乔瑟夫对他,不全然只是影子,应该是有感情的吧?即使只是影子,相较于杰 森的苦恨,他也是一道幸福的影子啊。 盖伦缓缓扯动嘴角。 多年的桎告,在这一天得到释放。而解钤之人,竟是那最不可能的——杰森. 洛.罗夫特。 午阳透过帘幔,将他的笑,点缀得分外温存。 ☆ ☆ ☆ “我不爱盖伦,他也不爱我,但我们俩都有心,即使缺乏爱,仍愿意和对方共 度今生,因为我们都关心小杰森,希望尽可能让他在没有缺憾的环境下长大。”瑟 玲轻吁一口气。 累积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得到舒缓。原来,把它说出来的感觉这么好。 “他是为了不负乔瑟夫之托,那你呢?”婉儿温柔地问。 “我也是啊。”瑟玲微笑,一颗莹亮的水珠在眼尾凝聚,终至缓缓滑落。“乔 瑟夫不爱我,可是……我真的爱他,他是我的丈夫,永远是。” “我也爱洛,永远爱他。”婉儿揽住嫂嫂的肩,依偎在她肩头,像只依人的小 鸟。“无论他们兄弟俩有任何纠葛,对旁人而言,罗家的男人,是天生让人爱的。” 两人相视微笑,两颗心热融融的,因为她们刚才分享了同一种情怀,同一个秘 密。 顶上的云层更浓密,甚至起风了。 “哇,我有点冷。”婉儿打了个寒颤。 瑟玲猛然醒悟。“快下雨了,你身体还虚着,我们回宅子里去吧!” 两人随意收拾一番,瑟玲提起野餐篮,婉儿收起毛毯,两人走到缚船的杆子前, 愣住。 “船呢?”婉儿的下巴掉下来。 “在那里!”瑟玲手指发抖,指向飘到湖心的小船。 “老天!”婉儿大叫。 两人面因相觑。是哪个白痴没把船绑紧? ☆ ☆ ☆ “还没回来?” 毕洛和盖伦俱是一愣。 “对啊。”小路也开始觉得不对了。 方才她抱小朋友回家后,因为有孕在身,容易困顿,不小心也睡着了。待五点 多醒来,毕洛正好回家,大家都发现婉儿和瑟玲竟还没回返。 后山距离近,安全上不至于出问题,庄园里一时竟也没想到要派人出去寻。 “外面已经开始飘雨了。”盖伦忧心忡忡地望天色一眼。 “我们去湖边看看。”毕洛当机立断。 “我跟你们去。”小路连忙说。 “不用了,你若出去淋雨,受了风寒可就不好。”毕洛劝止了她,偕同盖伦立 刻出门。 两个男人迅速来到林间湖畔,雨已从飘飘鹅毛,便成绵绵密密的发丝,虽然雨 势仍不大,却让人湿得很快。 视线被雨幕阻隔,他们只看见湖心的沙渚有些淡黄影,却瞧不真切是不是她们 两个 “其中一艘船在这里,那另一艘呢?”盖伦指着方才小路划回来的小船。 毕洛张望了一眼,下巴抽紧。 “在那里,”他指向飘往另一侧的小船。 沙渚上的黄影开始挥动。 那两个白痴女人把自己困在湖中央! 毕洛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他决定先气,要笑可以回家窝在棉被里笑,但这 两个女人得好好教训一番! 和盖伦交换一眼,显然对方也有同感。 两个男人愠愠然,先登上小船,划向另一艘,再各划一船,回到沙渚上。 瑟玲一头长发湿淋淋的垂在睑旁,手足无措地站在平台上,一迎上丈夫担忧恼 怒兼而有之的眼神,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而婉儿呢? 她抱着膝坐在地上,身上盖着毛毯挡雨,并不装可怜,反而是很忧郁的神情。 毕洛面无表情地蹲在她身前,两人都不说话。 “想回家了吗?”他终于先开口,声音还是很冷淡。 婉儿不应声,也不看他,只郁郁颔首。 “还不起来?”毕洛向她伸出手。 婉儿摇摇头,终于看起来有些可怜相了。 “怎么了?”毕洛倾身问,心里终究是担心的。 “你背我。”婉儿低声撒娇。 毕洛长叹一声,真拿她没办法!转过身去,宽伟的背蹲在她眼前。 婉儿漾出甜笑,软软趴在他背上。 “我们各自回去吧!”毕洛向盖伦夫妇交代之后,先走向自己那艘船。 即使在他振臂划船时,婉儿仍腻在他背上,不肯下来。 船靠了岸,毕洛又负起娇妻,漫步在林木间。 有了枝叶的遮荫,雨势稍微小些,只是上方常凝聚大滴大滴的水珠,扑通滴落 到头顶。幸好婉儿全身还覆着毛毯,雨打不着她。 “你想瑟玲和盖伦会幸福快乐吗?”婉儿倚在他背上闲聊。 “你想做媒人婆?人家已经结婚了。”毕洛微微一笑。 夫妻俩继续在林间行进,毕洛小心避开一些阔叶,以免太大颗的水珠透湿她的 毛毯。 “他“伤害”过你吗?”婉儿忽然问。 毕洛的脚步顿也没顿,一种自然存在的默契,让他们彼此都明白话题是什么。 “如果你是指,他有没有对我性侵害,答案是没有。”雨声的影响,让毕洛的 话语淡而缥缈。“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做出这种事!而且他很清楚,即使我的年纪比 他小,力道比他弱,我也会奋勇抵抗至死。他硬要得逞的结果,只会毁了我的自尊 和骄傲。而我一直吸引他的,就是这份自傲。” “他伤害了别人?”婉儿轻声猜测。 毕洛没有立刻回答。 “我的未婚妻。”他终于静静地说。“某一夜他喝醉了,正好萝兰来找我。他 失控伤害了她。虽然强暴未果,对娇弱的萝兰而言,却是一项不可磨灭的耻辱。她 既不可能再嫁进罗家,日日面对曾伤害过她的大伯,又不愿和我分开。于是第二天 她溜出医院,爬上罗氏轻航大楼的天台,往下跳。” 婉儿收拢双臂,紧紧埋在丈夫背上。一股心酸的感觉,让她想为那个傻女孩而 哭。 “她才十九岁,是那样一个纯良柔美的女孩……我只需和她说一句话,她就会 开心老半天,仿佛我做的不只是说话而已,而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毕洛 喃喃低语。“我曾经站在她往下跳的地方,想像她那样胆小的女孩,需要鼓起多大 的勇气,才能跳得下去?” 婉儿微微颤抖。她不知道最让自己伤心的是什么,是乔瑟夫毁灭性的爱,或是 洛心中的痛? “我恨他。”毕洛低声说。“我恨他让我恨他。” 恨一个人不难,但被人逼得不得不去恨,却是鲜血淋漓的痛楚。 其实,若有选择的话,乔瑟夫也不愿意爱得如此无望吧?因此,洛受迫离去之 后,他才有了盖伦,一个隐性的“杰森”。 并不是每个故事里都有坏人,这个故事里,也没有坏人,只有无望受苦的灵魂。 “我爱你。”婉儿轻吻他的耳垂。“我爱你让我爱你。”毕洛突然把妻子放下 来,反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那样热切缠绵,无尽无碍。 “你会永远爱我吗?” “永远。” “让我陪你一起看好莱坞公式文艺爱情片?” “保证。” “即使我是一个输家?” 她微笑,踮起脚尖,吻上老公的唇。 “杰森,洛,盖佩欧,或不管什么名字,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公式英雄。”> 有些后话,倒是可以先拿出来一提。 毕洛团队做到他们的承诺。 他们召集一票银行团,募集到高额资金,投入公司营运。 在经营上,他们看出英国的公路、铁路运输太便捷,航运载货的利益有限,反 而是观光轻航业较有市场,于是他们和几处观光景点的管理单位签约;此外,将罗 氏几笔农庄规划成观光农场、度假胜地,再结合公司航线,推出套装行程。最后与 多家旅行社签约,推出一系列英伦轻航之旅。 另外,他接受泰瑞莎的建议,向欧洲一些达官贵胄招手,和他们签订年约,由 罗氏公司提供“私人包机”。这些上流社会人士不见得个个有钱养一台飞机,或有 闲去理睬那些维修小事,如今有了罗氏轻航业,他们也能享受到专机接送的服务。 公司转型正式步上轨道。 随着局势底定,毕洛开始钻研起一些细节。 罗氏的股份,最大股权操纵在老夫人手上,占百分之三十,其次是嫂子和小杰 森继承的百分之十五,他一生下来也同样持有百分之十五,罗氏本家共占百分之六 十,其他都是散股。 当初老夫人把他找回来之前,怕他翅膀太硬,或历史重演,将来将小杰森踢掉, 把罗氏给吞了,于是要求他签下一纸同意书,老夫人有生之年,他的持股数不能超 过她,否则家族给他的百分之十五必须自动转让。 这个算盘打得很精。如果他想占大股,就必须自费收购超过百分之四十五的股 权,才能压倒其他家族之人,而这需要大量的财力。 先不管他拿不拿得出这笔钱,毕洛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如此牺牲。 事实上,他连自己的百分之十五都不要了。 等公司营收稳定,股东都笑呵呵之后,毕洛秘密签署了一份文件,把自己的股 权转移给“某个人”。 另外,买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稍微要花点钱,那百分之三十一呢?这就还好, 对他是零头,买来玩玩不吃亏,送给人家当七十大寿的礼物刚刚好。 许久之后,罗氏轻航业的人才发现,他们公司最大的股东不是老夫人的三十股, 也不是她联合孙媳妇的四十五股,而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股东,占四十六股。 这位股东有个很有趣的职业,听说是做道士的。 他知道自己突然变得这么伟大,高兴得不得了,已准备找个时间从台湾飞过来, 替总公司看风水,开坛改运! ☆ ☆ ☆ “父亲。”十二岁的毕飞走进书房 自从费依.乔瑟夫.罗夫特中文名字叫毕飞——听说,在家中使用正式名称, 代表着一个人的成熟,他便以“父亲”取代了“爹地”的叫法。 “什么事,二世?”毕洛很配合地使用正式学名。 他很忙。电话满线当中,其中两线是英国经济部长和财政部长,另一线是美国 某银行团代表。他的传真机不断在吐纸,而E-mall信箱不断在涌进新信件。 然而,他看着满脸困扰的儿子,那些都可以等! “父亲,你真的必须阻止情况再恶劣下去了。” 毕洛把两只指尖相触,安详地搁放在桌面上。 “我想你得提供我更精确的资讯,我才有办法抑止任何突发状况。” “姊姊又在交新男朋友了!”毕飞悲惨地说。“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 罗勃又被甩了。” “我亲爱的孩子,你姊姊才十五岁,让自己有更多选择是很正常的。我相信我 们不会因为罗勃与你姊姊成为普通朋友,而使两家交谊受到任何影响。”毕洛露出 安抚的微笑。 “但是,老爸!!”毕飞终于挫折地叫出来。“你没看见一项显而易见的危机 吗?如果她一直换男朋友,就表示不断有人被甩。终有一天,她的“受害者”会串 连起来,聚集到我们家门口求偿。这只会惹来丑闻啊,您老是在头痛老妈不按牌理 出牌,现在我为姊姊犯同样的头痛症状,你应该很能了解的啊。我们家出了一个妈 咪就够了,现在连姊姊都和妈咪越来越像——我不是指长相而已,还包括个性呢!” “但是,小鬼,”他也很配合地换成俗名。“豹永远改不了它的斑点,一个人 的天性由不得人的。而且我相信你太多虑了,将来即使真有人上门求偿,我们也能 召集一组律师团和他们厮杀,毕竟这就是我每年花一大笔钱养一大群法律顾问的原 因,不是吗?” 毕飞摇摇头。看来他是从老爸这里得不到任何援助了。 “老爸,如果你再不改改你挥霍的个性,我们家很快就会没落,甚至在我来得 及长大、振兴家业以前。” “我会非常注意自己的这个缺陷,谢谢你的建议。”毕洛捺下一个笑,正色回 答。 “我决定了,我今年不跟你们回台湾去。”久久,儿子仿佛痛定思痛地说。 “可是你已期待了大半年!”毕洛挑高一边眉毛。 “我决定去参加暑期儿童MBA 营。”儿子的神情很坚定。”这个家总该有人对 未来具有一点责任感。我得赶在家里为姊姊赔光钱之前,赚回更多的财富。毕竟, 我是一个富家少爷,我既爱慕虚荣又吃不了苦,绝对过不来穷困的生活。” 会说自己爱慕虚荣又吃不了苦,你就比自己以为的更像你娘了! “儿子,我相信你必然有过人的毅力,能忍受所有挫折!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毕洛只好安慰儿子。 “哈!看吧,果然来了!”儿子大叫。 “果然来什么?”毕洛耐心十足地问。 “妈咪以前还告诉我,“你家老头子是一个公平的人,他绝对不会把他个人的 愿望(desire)强加在你身上。可是,你在已开始要求我和你同甘共苦了,而我还 只是个十二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毕飞用力指控。 “若我将来打算留一大笔遗产给你,现在要求你稍微同甘共苦一点,似乎不为 过吧?”毕洛合情合理地分析给儿子听。 悲惨的儿子完全同意他。“是的,这更显示了我的抉择是正确的,该是我为了 家族权益而牺牲个人的幸福,舍台湾行而就MBA营的时候了。” “好吧,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你仍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毕洛非常确定,最 后罗家小少爷的身影,依然会出现在飞往台湾的班机上。 “谢谢父亲用这么沉重的方式,让我明白了我的责任。”儿子暮气沉沉地站起 身。 花园中,一阵娇笑声随着香风飘上二楼,钻进阳台上,潜进书房里。 “毕飞,替我唤你母亲上楼来。”毕洛叫住离去的儿子。 “好的,不过我该如何转告她呢?” “就告诉她,我打算把我的欲望(desire)强加在她身上。”他微笑。 宝贝儿子翻个白眼,真受不了他老爸。 “对了。”在儿子离开前,毕洛看了窗外花园一眼,又补充,“顺便转告杰弗 瑞.史考特二世及未来的西恩.雷诺.若克福爵士一声,如果他们再不把手从我女 儿身上移开,魔蝎盖佩欧先生会亲自下去把他们的狗爪打断。”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