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点整。 绕珍窘急匆乱地吊在他膀子上,横行在巴黎“欧利国际机场”的离境大厅。 袁克殊高硕矫健的大块头或许足以和其他八尺欧陆人媲美,她可就不一样了。 无论平时多么酷爱运动,教她被一“丛”大汉夹在臂弯里、踮脚挤过千百名洋鬼子, 这种责罚当然名列中国十大严刑的榜首。 “你可不可以放慢速度?”她的气血脉络几乎逆行。 不是她爱唠叨,黑桃哥哥实在缺乏调香弄粉的浪漫。 昨夜,他们的关系……虽然这个用语含着点儿暧昧,她也想不出更贴切的名词 ……产生深入体肤的牵扯,今晨他理当以最最知情识趣的方式疼怜她才对。 偏偏他不! 两人在飞烟蒙蒙的朝阳中晏起,袁克殊瞥了下腕表,九点三十,徒然暴弹成墨 西哥跳豆。 “我们快错过班机了!” 两分钟之内,她当机的认知系统依然茫然,微睁着惺松的睡眼就被扔进奥迪前 座,直达机场。 好个温柔、缠绵、轻怜、蜜爱的初夜之晨! “我们只剩下三十分钟处理划位和通关的手续。”即使紧迫的行程表逼得人跳 脚,他的步伐依然踩踏着沉稳的节奏。 “分秒绰绰有余,干嘛像赶尸似的?”她嘀咕抱怨。 湿热的唇息突然滑下她的耳畔。 “你心里明白我们起程延误的原因。”暧昧的话气轻薄到了极处。“我清晨七 点梦醒的时候,是谁又把我闹回床上去的?” 圆头颅响开轰隆隆的爆裂声,绕珍澄麦色的容颊染上一层亮红。 “才怪。”她赧涩地经嚷。“明明是你主动要求什么早安吻。” “对呀!我只要求一个早安吻,又没索取其他的‘售后服务’。”使壤的浓眉 歪成撒旦邪魔的长剑。 “你……!” 算了,她的脸皮薄、道德高,万万敌不过黑桃兄的搬弄是非。 “Keith!”诧喜的男性呼嚷穿越大厅的对角线。 袁克殊旋往嗓音的起源方向。 酒肉了近十载寒暑的老朋友看准了他的座标,冲过来与老友唏哩哗啦地抱成一 团。 “嘿!!!真的是你!”来人兴奋得不得了,笑话操着浓浓牛津腔。“我 打老远瞄见你的背影,还在猜想会不会认错人呢!没想到你这老小子无孔不入。” 两记痛快的重拳敲上他的胸腔。绕珍赶紧闪开战火圈,以免拳风的余威波及无 辜的池中鱼。 惊人!她咋舌。怎么外国鬼子的兴奋神经比正常人活跃十倍?她很怀疑袁克殊 捱了那家伙两记紫砂掌,回台之后需不需要进国术馆推拿。 兴奋过度的外国男人约莫八尺高矮,棕色长发的最外层被日阳晒成金铜色,以 橡皮筋绾成潇洒的马尾巴。与袁克殊不相上下,然而两人的打扮品味可就差远了。 袁克殊外披着她昨天借穿的皮夹克,灰黑的PoLo长裤包裹住令红粉佳人垂涎的 长腿,整体造型透露出高雅、保守而沉稳的品味。 而那外国佬,那外国佬……耶稣基督!他简直就像一株活动圣诞树! 火鹤红的牛仔衬衫,搭配鲜黄的条纹外套,深紫色腰带系住纯白如雪的牛仔裤, 彷佛嫌自己身上的色彩不够丰盛似的,足下甚且踩住两只黑白对衬的亮光皮鞋。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如此纷乱鲜明的色调同时存在他身上,竟然搭配得万分巧 妙,丝毫不会使旁观者觉得庸鄙俗丽,反而形成万花筒一般的调和美感。 无疑的,外国佬成功地颠覆了传统的配色哲学。 他肯定是个艺术家!绕珍当下做出判断。 “嘿!这位漂亮的东方小姐是谁?”圣诞树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 “我的嫩豆苗。”袁克殊自然地脱口而出她的匿称。“四季豆,见过我误交好 几年的死党……Phillypatric。” 菲利……派屈克!她的记忆立时对这个名词产生效应。 之所以会对他产生印象,是因为上回她偷翻袁克殊的皮夹时,摸见一张设计相 当新颖的名片,材质为薄铝片,金银色底调,表面镂空刻着“PhillyPatric”,以 及他所属的公司和职称。她贪爱新鲜,还特意将金属卡片翻看了几次。 第二项吸引她留心的要素则是,众多名片当中,只有菲利与袁克殊隶属于同一 间英国玩具制造公司。 她翻寻自己的记忆资料,努力抓出关于派屈克先生的衔称……商品设计师。 玩具公司的商品,自然非“玩具”莫属。 菲利设计玩具! 他与袁克殊结有死党之说! 以上两项线索立时在她脑中串联成天大地大的推论。 “啊!你就是‘梦幻仙子’的设计师!”绕珍指着洋人的鼻子大叫。 “咦?你怎么知道?”菲利发现自己居然半路被“影迷”认出来,马上挺胸收 腹,骄傲得不得了。 “我寻找了你大半辈子!”卯死了,卯死了!这厢她非但赚到一趟免费的法国 之旅,还又赚到一笔海鸟社基金。 经过袁克殊的重重刁难,她几乎放弃寻找到原创者的希冀。好几次他闪烁含糊 的推搪还引起她的好奇心,猜疑他可能正是“梦幻仙子”的设计师,却故意吊她胃 口。 搞了半天,正主儿当真是他死党,而且好死不好地让她撞了个正着。 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炳哈哈! “谢谢你,美丽的东方姑娘,我请你喝杯咖啡如何?”她喜悦的回覆充分滋养 了菲利的虚荣心。 “走走走!”纤纤素手马上勾进菲利的臂弯。这回非得旁敲侧击出“梦幻仙子” 的下落不可。 袁克殊察觉两人毫不顾及他的颜面,擅自结党营私,赶紧介入扭转即将失控的 局面。 “菲利,我们赶时间,有空再和你联络。”他不由分说地将绕珍拉回自己怀里。 他保留了一些背景资料还没向四季豆表露,此时此刻又不能当着她的面与好友 串供,要是让菲利的大嘴巴泄了他的底,回头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等一下,我只间一句话就好。”绕珍及时阻止他转身就走的企图。“菲利, 你可以把‘梦幻仙子’买主的资料透露给我吗?” “呃……”他第二次尝试接过主持棒子。 “你为何需要这份档案?”菲利恍然未觉老友拚命瞟过来的眼色。 “我必须联络到一位愿意出让‘梦幻仙子’的买家。” 别!袁克殊用力瞪住死党。别再讨论下去! 奈何菲利的收讯系统暂时中断。 “这种商业机密怎么可以交给外人呢?而且我也不会随身携带呀!”他笑咪咪 地回应崇拜者。 “四季豆,我们真的该走了……” “拜托,帮帮忙嘛!傍我一只手,GiVemeahand!”她完全撇开袁克殊的存在。 “我把台湾的联络电话留给你,求求你传真一份过来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利用 那些通讯资料作奸犯科。” “其实你没必要向我借呀!”菲利开开心心地吐露。“我也是透过‘特权’, 才让公司老板破例应允我保留数百名买家的资料。与其向我索取那份档案,你不如 直接找上大老板。假如碰上他心情好,说不定愿意把手中的五尊‘梦幻仙子’分一 尊给你。” 什么?绕珍的热诚登时垮了下来。还要再转一手! “我光是搜寻你就花了好几周,甭提那位老板大人!” “呃,菲利……”袁克殊拚命在她身后摇右手食指。 “再吵我扁你哦!”她凶巴巴地回头吼他。 袁克殊立时拗回打PAss的指关节。 “Keith, ”菲利简直对她威风八面的形象欣赏到极点。“东方姑娘实在太可 爱了,难得人家如此欣赏我的杰作,你就挂个电话叫秘书寄赠一尊‘梦幻仙子’给 她嘛!” 死了!袁克殊抹过无奈又无助的俊脸。他怎会结交一位默契如此之差的老朋友? “他?”绕珍的下巴掉下来。 “如果你真的舍不得,把资料档拷贝一份给她也可以呀!”菲利尚未发觉大祸 临头。 “闭、嘴!”他一字一字地警告。 “你?”绕珍的下唇合拢,拉平成严苛的直线。 这下很难解释了!显然四季豆已经失去理智,他不以为她能平心静气地听他分 析,为何自己会隐瞒身为公司经营者的讯息。 要命!即使她愿意受教,他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初故意藏住这个消息, 只是为了逗逗她,瞧她蹦蹦跳、吱吱叫的模样,以增加度假的生活情趣。然而换成 两人关系有所变化的时机,就显得他别有用心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绕珍心田迥绕着以下的猜忌…… 袁克殊对她根本不是真心的,否则何必连基本的背景职业都隐瞒她?尤其在了 解她有多么急切想找到“梦幻仙子”之后。 “我只问你一句话。”她勉强维持音量的平稳镇定。“那家英国公司的龙头老 大是不是‘恰’与你同一个人?” 他撩开前额垂落的散发。“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噢!”她只有一字结论。 维持七十二小时的巴黎之旅,终结在熙攘的欧利国际机场。 过五关、斩六将尚不足以形容她昂慨的激愤……虽然她只想斩“一”将。 飞机一着定台湾的土地,她抢首位跨出机舱,迅速办妥出关手续。 袁克殊吭也不吭地尾随着她。 跳上计程车,一路直趋东湖半山腰的别墅区。 十月的台北,阳光依然煎炽地烧烤着芸芸众生,吝啬让秋风占走它威势天下的 地位。 一片海洋的间隔,却隔成火与冰截然分明的乾坤。 砰!袁宅大门被怒拳捶开。 她踩着风火轮飙上二楼,停顿在列管为“禁区”的房门前。 “拿来。”手板大剌剌地摊到他鼻子下。 袁克殊非常服从她的旨意。 入门之钥交到她手中。 绕珍推开阻隔内外两界的门。 清静的小室内究竟采用哪种隔局的装潢,并未列于她观察的要点名单上,刺穿 障碍物的锐利视线直勾勾停顿在对墙的焦点。 五尊精绝如艺术品的洋娃娃,亭亭玉立在玻璃展示柜里……一如她的预料。 “你!”她旋身面对一脸高深莫测的男人。“明知我有多么急切地寻找‘梦幻 仙子’。” 他耸了耸肩,暂时还没决定自己应该辩解些什么。 “你,也暗示过,不排除帮助我寻找她的下落。”她竟然能维持平静正常的音 量。 他斜倚着门框,仍旧不答话。 “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她不可思议地爆发出来。“我四处搜寻‘梦幻仙子’ 的急切你全看在眼里!即使是普通朋友,互相交换一些讯息也不为过吧!而你却选 择瞒骗我。为什么?” “我……”他无法解释。 “你让我误以为你关心我,愿意帮助我解决所面临的难题,原来从头到尾只是 要着我好玩!” “我并没有耍你的意思。”他疲惫地叹了口气。 绕珍恍若未闻他的辩解。“你知道我最无法忍受哪一点吗?就是你一直拥有我 所需要的东西,却吝惜透露给我一丁点讯息!” “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迟早?是迟还是早?”她激切地冲到房室的另一端。“……对!你的确没有 义务施与援手,但我只是希望你做到‘普通朋友’所能完成的‘基本道义’而已! 难道我要求太多了吗?” 他们的关系甚至已经超越“普通”与“基本”的范围。 “听我说……”他试图走向她。 “不准靠近我!”她狂怒地飙向房室的另一端,再刮回玻璃柜前,短毛蓝地毡 几乎被凶悍的脚丫烧出两排踱步印子。“我一直信任你!从未怀疑过你!等到底牌 翻开,才发现自己连你最基本的底细也不了解!如果你只想寻找一个排遣无聊生活 的乐子,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因为我也认为自己扮演‘取乐’的角色很逼真。” “你实在反应过度了。”他努力想把理智思考的能力敲回她脑子里。 “反应过度?”她更火大了。“错了!我一点也没有反应过度。在你眼中,整 桩案子或许是一件小事。没错!我不否认,毕竟大学社团活动只是用来调剂生活而 已。不过我现在和你据理力争的,与‘梦幻仙子’或社团无关,而是私人感情!你 懂不懂?我觉得上当了!而且不受人信任,尤其在我对你掏心置腹的时候。你的一 切有这么神秘吗?为何我没有分享的余地?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临时玩伴?” “请你让我完整地说完一段话。” 她猛然大吼:“我听你说得已经够多了!你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误导我?为 什么带我去法国?为什么对我……” 话声梗塞了一个小结。 所有发生在巴黎的绝美体验与记忆刹那间变得丑陋可笑。 “我从来没有玩弄你的意思!”他低吼。 “鬼才会相信你。”泪腺按捺了十多个小时,终于衍发酸涩的润泽效应。 “刚开始,这些隐瞒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没错,玩笑!”冰凉的话气降至零下十度。“可惜当事人之一半点也不觉得 好笑!” 袁克殊宣告放弃。 此时此刻一切的说明只是多余的,她压根儿听不进去,索性闭嘴任她发泄,省 得越讲越乌龙。 绕珍倏地拉开玻璃小门,瞄也不瞄地抢出一尊“梦幻仙子”,以眼神挑□他的 反应。 他摊了摊手,任凭她处置。 风速的玲珑倩影卷出第二波战场。 他步向透天阳台,一路目送气呼呼的女狮冲回自个儿家宅。 砰!断然甩上的门响昭示着即将届临的后冷战时期。 看样子,今年的冬季就要提前降温…… ※※※ 睽隔了两个多月的社团指导老师凌某人,终于拖着脱稿一身轻的玉体,本学期 头一遭姗姗踏入社团办公室。 任何人第一眼望见凌某人,直接的联想绝对与她的聪明才智啦、老谋深算啦、 学问丰硕啦……无关! 这可能得归咎于她的外型吧。 一百五十五公分的身高,体态又瘦削娇小,即使脚下踩着高跟鞋,要构得上一 六0的关卡也还相当勉强。尤其某人老师天生长成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什么“美艳”、 “绝色”、“害天上的雁乌跌落地”等溢美形容词当然沾不上边,但普普通通安上 几个“可爱”、“还算能看”的夸奖倒不为过。 她脸蛋、外形幼齿也就算了,偏偏又极度酷爱艳阳烈烈的夏天,硬要把全身皮 肤烤成健康的深麦色,看起来活脱脱一副国中刚毕业的小女生、精力过度充沛的小 猴样……这是指她不打扮、不上妆的时候。 平时遇着了上街外出,或者前去出版社交稿,凌某人那副“都会仕女”打扮还 颇有唬人的功效,一不小心就会误导人家以为她“好像”很精明能干。 精明能干?嘿!鸟社成员们有过几次接到求救电话、赶往校园……学校里面 哦!……将迷途的羔羊老师拯救出危境的经验,此后就拒绝将涉及“精明”、“能 干”的用语或相似词安放在凌某人身上。 “山青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凌某人悠悠地晃进来,显然心情相 当畅快。 “老师, 你也不过二十来岁的青春年华,干嘛唱那种五0年代的老掉牙?”阳 德放下学妹呕心沥血呈上来的情书。 今天的第四封!他已经翻读得神花脑乱了。 “我正在传达自己内心神清气朗的境界,你听不出来吗?”凌某人对助教的慧 根甚是歧视。“哟!新社员哪?” 眼珠子一溜,瞄向角落的清弱佳人。 太快乐了!鸟社终于出现新血轮,也省得她空顶“社团指导老师”的名头, 却只能面对叶社长和阳助教两员大将。 灵均娉婷着纤雅的柳腰,盈首施了一礼。 “老师,好。”未话面先羞。 “屈灵均小学妹甫获得中文系新鲜人的资格,和咱们大社长恰生为表姊妹。” 阳德伸展着佣倦的懒腰,淡雅的米白棉衫塞进同色系的绒布长裤里,一身清俊倜傥。 “这个不错!这个不错!”凌某人使劲点头。“你可以权充海鸟社的模特儿, 咱们明天就情商大传系的学生协助拍摄招生广告。” “招生?”阳德保持食指左右晃动二十度角的弧度,表示不可为之。“当心叶 社长和你拚命。” “奇怪了,怎么我堂堂老师,办事还得徵求学生与助教同意?”凌某人瞪了瞪 眼。 “您不晓得,这年头的师道已荡然无存了。”遇上叶绕珍那种顽劣分子,他也 储存了满肚子感慨的苦水。 “对了,叶社长呢?”她好不容易现身,手下爱将反而开小差。 “她的身体,不不不,不太好……”灵均垂倾着怯怯的乌丝。 不行!每回她心虚说谎,结巴的老毛病就会透露出徵兆,这种善良的优点务必 要将之泯灭。 “生病了?”凌某人大惊小叫。绕珍身为健康万岁的过动儿都躲不过病魔的纠 缠,其他人还活着干嘛? “心病。”阳德绕有深意地补充。 “哦……”她懂了。 棒!她最喜欢聆听“心病”、“相思意”、“君心我心”之类的剧情。没法子! 职业病,大家多多包涵。 “嗨!” 罹患重度心病的女主角,勾吊着散漫的ELLE背包踱进社办,棒球帽覆罩着青丝, 前方的帽檐在秀容上形成莫测高深的阴影。 说曹操,曹操到。 “某人姊姊,您出关了?”绕珍连招呼也打得中气不足、元气难平。 “暂时,下一波赶稿期预定在十日后展开。”凌某人为自己的苦命悲叹。“令 尊、令堂的欧洲之行如何呢?” “大概还可以吧!他们已经返国两天,还是成日嘀嘀咕咕炫耀个不停。”她耸 了耸肩,不予置评。“阳助教,麻烦借一步说话。” 她朝标的物勾勾手指头,又涩涩地晃向走廊。 “嗯……”凌某人搔弄着圆俏的下巴。“有样子,叶妞的病情不轻。别告诉我 她太崇拜宫泽理惠,决定加入‘宫泽厌食俱乐部’。” “不不,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灵均有些儿烦恼。“她跷了几天课,回来就不 对劲了。” 是吗?凌某人的瞳仁倏地闪闪发亮。 “嘿,打个商量。”她涎着脸挨到新社员身旁。“你替我挖出背后的故事…… 呃,真相,我就升你当副社长。” 门外,绕珍完全没料到自己已经成为教授交易的目标。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用 报纸扎裹的物品,直接塞进阳德怀里。 “喏!帮我交给校长。我先走了!”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阳德愣了下,发足跟上去。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她头也不回,语调依然阴郁沉静。 其实不消他亲自拆开来检查,以书桌底下的四大箱情书猜想也知道,包裹内八 成是“梦幻仙子”。 “不会吧?你打算把这个天大的功劳让给我渔翁得利?!”他夸张地捧着平广 的胸口。 “拿去就是了啦!你吵什么吵!”她低吼,依然埋头迳自往校门口钻。 “等一下……” “我暂时不回社团,灵均入社的事情你看着办吧!BYE……BYE。”她循着小路 迈向机车停放处。 忠心耿耿的风动九十恒久守候着女主人的到临。 “我说,等一下!”坚定如铁的手掌把住她肘弯。 阳德的温文儒雅只适用于外形上的特徵,至于皮囊底下的蛮牛劲儿,平时连她 都自认为没必要直樱其锋。 但,那是在平常时候,而非今天。 绕珍被拉停了伐履,却依然拒绝回过头来。 “社长,求求你帮个忙吧!失去唯一的竞争对手,感觉是很孤独的。”阳德凑 近她耳边劝哄。“好啦,告诉阳哥哥,是谁欺负你了?阳哥哥保证让他了解身为沙 包的感觉是如何的刻骨铭心。” 她依然垂低了面容,不答话。 “是不是送你‘梦幻仙子’的家伙皮在痒了?”他继续追问。 举凡社员一踏入海鸟社的门槛,只有自家人拥有欺负和占便宜的特权,美其名 可称为“社员专属福利”。至于其他人枉动同伴一根寒毛的,海鸟社的笑面白无常 ……区区阳德助教是也……往往会赏赐他们趴在路面、研究柏油路纹理的机会。 在青彤大学校园内,这是众人皆知的自然法则。即使大夥没将他柔道三段、跆 拳道黑带的标悍身手,以及超级护短的天性放进绿豆眼里,只要稍微思考一下,与 全校三分之二女学生和教职员作对的后果,也会教人半夜作梦都硬生生吓醒。 “或是肯德基又打电话恐吓你了?”敢情他连校长也不放在眼里。 就是这种感觉!她想。 袁克殊也老爱以相同的低沉音量安抚她,然而两者所产生的感觉却截然殊异。 阳德让她感觉到小扮哥般的亲切宠溺,无论平时他有多么喜爱与她针锋相向。 而袁克殊呢?他善于制造保护性的、深疼入心坎里的意象,彷佛全世界他只在 乎她一个人,只关心她的嗔喜,害她……害她……给它不小心好像有一点点那么几 乎就要爱上他的感受。 骗子! 袁克殊对她根本不是真心的,否则何必连基本的职业都隐瞒她? “梦幻仙子”或“海鸟社CASE”,与整桩冤吵事件无关。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 被他蒙骗。 同样的乌龙气由阳德或其他人制造出来,她顶多扁他们一顿,并不打紧。 然而,袁克殊……袁克殊不是别人呀! “那个骗子!”她恨恨地握紧双拳,活像打算生吞了某人似的。“那个大骗子 ……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谁?”他听得一头雾水。要扁人也该找准对象,如果殃及无辜,可就违反了 “不违侠义之道”的原则。 “还不是耶只姓袁的猪!”她低吼。 这下子益发扯不清了。 “你能不能交代清楚?”阳德拧起万般严肃的潇洒眉。“欺负你的动物究竟是 ‘猿’还是‘猪’?” 袁克殊食指勾着马克杯前去应门。 当然,他不奢望短时间内邻家的四季豆会上门找他喝茶、聊天、磕瓜子、看电 视。但,同样的,他也万万预料不到四季豆的旁系血亲……这倒有必要好好查阅一 下豆科类的族谱……会移植到他家门槛前。 屈灵均竭力挺高自己似柳枝般赢弱的娇躯,然而要脾睨这男人谈何容易?比她 略高几公分的表姊在“敌人”面前也只能采取瞻仰的站姿,遑论她的轻薄短小。 天!他比她想像中高大,好像会打人的样子……灵均偷偷吞了口口水。 “我、我,我……”她一开场就口吃了。 小访客分明一脸很怕的表情,却又勉强自己庄敬自强、处变不惊,他看在眼底, 不禁觉得好玩。 “屈小姐,我们似乎有过一面之缘。”他的态度堪称和善。 “你你你,欺负我表姊!”她强迫自己罔顾敌人友好的派势,发出严正抗议。 噢……他明白了。 “她这么告诉你的?”袁克殊返身步回清净的大本营。 为了让两岸协商持续下去,灵均不得不跟随在他后头,双足涉入匪雠的领域。 “不、不是,我偷听到的。”坚强的语音放低了一丝声量。道德良知教导她, 偷听属于卑下劣等的行为。“她是我表姊,从小照顾我,我有权利关心她。” 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她重建自信心。 袁克殊领着访客进入厨房,洒脱地指了指咖啡壶向她示意。 “请便。”他安置自己坐上吧台的高脚椅,依然优闲自在。“你何时偷听到我 欺负她的新闻?” 或许他镇静的态度具有感染力,总之,灵均选中他对面的餐椅坐定时,烦躁而 紧绷的心情已渐渐平稳下来。 好现象!她只有在毫无压迫力的情况下,才能促使自己清晰地陈述事理。 “前天下午,她回社团消案,私下向阳助教转述了所有经过。” 他的唇线明显的绷紧了一些些。 该死的四季豆!区区一转眼就投入另一位男子的怀抱,还向人家诉苦呢! “噢。”他含啜一大口热咖啡。 “什么意思?”她可不是前来告密的。 “就是其他人无权干涉我们的意思。”锐利的鹰芒透过马克杯缘刺向她。“你 捍卫亲人的侠行让在下异常感动,不过这出闹剧该如何收尾,我心里有数,毋需烦 劳旁人掺进来搅和。” “我、我,我,”她的激忿再度被刺中。“我绝对不能坐视。” 袁克殊啼笑皆非。“那么你欲待如何?” 敢情叶家预拟祭出家法伺候他?别扯了! “我我……”灵均果然被他问住。 是呀!人家若不准她插手,她空自在旁边穷紧张又有什么用? 难堪的沉默降临厨房里。事实上,“难堪”两字仅只对她而言,袁克殊彷佛丝 毫不受影响。 他继续吸啜着曼特宁,一口接着一口,严密审讯的眼光滑过她,有如评断着她 关心的程度有多少。 半晌,他找到自己满意的答案,缓缓将空马克杯搁置在核桃木大吧台。 “屈小姐,”他轻声询问:“你何不提供我一点发自女性观点的建议?” “嗯……”短暂的瞬间,她看起来也相当犹疑。“你,你喜欢我表姊吗?” “嗯……”他揉搓着下颚。“非常喜欢。” “那……”她的语气益发小心。“你,你爱她吗?” 爱?过去几天,他当然思索过情感依归的问题。然而,提出来与绕珍的表妹讨 论却不在他的预定计画里。 “我想,无论我爱她与否,你表姊都应该是第一位听到答案的人,你同意吗?” 灵均点头。“很合理。” 袁克殊忽地离开高脚椅,定定地立在她身前,为了防止她再度感受到压迫,他 单膝蹲下来,姿态与她一般高矮。 灵均屏住吐纳,不太确定他打算透露什么。 “放心地把你表姊交给我吧!”入屋至现在,他的神情语态第一次展现出温柔。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我自己。” 她产生片刻的怔愕,望进他墨黑色的眼眸。 瞳仁深处,由真心与诚挚交融而成的光芒,荡漾着极轻淡、极内敛的星芒,几 乎无法让外人查察。 可是,它们确实存在。 半晌,她轻轻颔首。“谢谢。” 她愿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