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沙漠的男儿,不畏热沙之考验。 我是阿拉的子民,不畏恶魔之考验。 我的心灵归依啊,就在前方—— 心爱的人儿,我却怕极了,你那若即若离的容颜—— 爽朗的歌声,放喉引吭。 莽莽天地之间只有一只慵懒的骆驼,旁边跟著一只沙漠绵羊。骆驼当然不会 唱歌,更别说一只没啥好气的绵羊,它即使会唱歌,肯定也不是在此刻的心情。 唱歌的人,是驼背上的男子。 咻——一阵狂风夹杂著黄沙,呼啸而来,刮动男子宽大的衣袍。 男子身上穿著阿拉伯袍,头上箍著罩巾,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以阻挡咬人 的烈阳。风儿撩动土黄色的长袍,不知它原本就是这种颜色,或者已沾满了尘埃。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典型的沙漠浪人,一个绿洲流浪过一个绿洲,回归到沙漠 子民最古老的游浪生涯。 他的头脸包得只露出一双精光灿烂的黑眸。照理说,这样居无定所的浪人, 处境是值得人同情的,然而,任何人迎上那双眼眸,非但不会觉得他可怜,反而 会不由自主的回他一个笑脸,因为他的眼睛彷佛时时刻刻都盈满了笑意,随时引 动人家跟他一起笑开怀;欢愉美好的歌喉,更让人听了心旷神怡。 ……除了跟在旁边的那只羊之外。 「飞飞,你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好歹你也是我的羊,从小把屎把奶把尿, 好不容易将你拉拔到这麽大,你居然一找到年轻漂亮的新主人,就不要我了。要 带你回家,还摆这种脸色给我看!」男子叹息。 「哼!」飞飞羊重重喷了一口气。跟著新主人青萝,又有得吃,又有得睡, 又有美人儿会把它抱在怀里疼;既不必吃野草,也不必走在沙漠里任狂风吹打。 两个主人如此大的对比,你说它会选谁?不只它吧!全世界有骨气的羊都会选青 萝! 「纱缦一定很伤心,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连回家给她看一下都不愿意。」 麦达一掬伤感之泪。 「哼哼!」这下子喷两声。有新欢、忘旧爱是他麦达先生的专利,谁敢跟他 这个浪子抢封号? 最好笑的是,他生平最怕束缚,偏偏喜欢当老大,硬要同父异母的齐磊叫他 一声「哥哥」,好了,人家也认了,果然叫他一声「大哥大」,可是当大哥是要 付出代价的。当哥哥的那一个算长子,那长子要拿来做什麽用呢?长子是拿来 「领导麦地尼克拉那一族,管理麦氏所有产业」用的。 唉!麦达感慨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他只想逼齐磊那个死小子承认他比较大 而已!谁知道会替自己惹来这麽可怕的後遗症。 开什麽玩笑!「族长」这顶大帽子一扣下来,他的下半辈子全完了,不出三 年就和齐磊一样要死不活。 认真来说,这个弟弟也真是太不像话了!从前麦氏的产业都是齐磊在管理, 做得好好的,只因娶了老婆,想多腾一点时间「含饴弄妻」,就奸恶地想拐他纯 真善良又毫无心机的哥哥出来受死。 麦达虽然是乐天派,脑子却不傻。不然,他也不会是电脑鬼才,一手包办所 有麦氏产业的安全系统。 溜!快溜!再不溜,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有三个老婆,两个情妇,七 个儿女,四个私生子,十八个孙子,一楝白房屋,屋外有白篱笆,几只小狗滚在 他摇椅旁啃骨头,光想想都觉得背上彷佛有上万只的跳蚤在鼓噪。 麦达下意识抖了抖身子。仔细想想,他也好久没有回自已的秘密基地了。 十七岁那年,父亲将沙漠边缘的一块地送给他,做为生日礼物,以引诱在国 外流浪的儿子回家。他几乎是立刻爱上了它,而且打定主意,要用这片覆盖著薄 草的土地,来繁殖阿拉伯人引以为傲的马种。 由於阿国的沙漠气候,既乾燥又难熬,因此培育出来的阿拉伯马天生具有耐 旱、健康善跑的特质,是世界最名贵的马种之一。世人提起中束地方,总是先联 想到令他们发迹的石油。其实,真正令阿拉伯人感到骄傲的,是他们的畜牧业和 纯种马。 「麦达的老巢」是漾满生气的。成群的骆驼、绵羊、马匹,十七个小家庭, 二十六位照顾牲日的员工——当然,还有他的宝贝纱缦,构筑成这座欣欣不息的 牧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绝对比白篱笆和小孙子有趣多了。 只要这只笨羊别再摆脸色给他看! 「喂,好歹我也算带你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兄弟姊妹,你的表情就不能香一 点吗?」麦达替自己邀功。「我是你们一家的大恩人!自从我收养你之後,你的 爸爸妈妈、兄弟姊妹、姑姑婶婶全部鸡犬升天,我一只都不敢宰来吃耶!」 「哼……哼……」飞飞不屑地瞥开睑。我只是一只羊,请你不要再跟我说话 了。 「唉。」麦达仰天叹息。 我是齐磊的哥哥,却受命运之捉弄。 我是飞飞的主人,却被宠物来考验。 我的避难之所啊,就在前方—— 心爱的人儿,我思念极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容颜—— 「麦达回来了!」 「麦达回来了!」 通报声从牧场各个角落飘出来,原本是低低的、带著问号的窃窃私语,越演 越热烈,终终汇聚成大声的、带著惊叹号的叫喊。 砰!主屋大门被撞开来,老工头兴奋的吼声震动了整座屋子。 「纱缦,麦达回来了——」 年轻女人叹息一声,从厨房里走出来。「我听见了。」 阳光透窗而入,映照出她的容颜。长而直的黑发,直达腰际,薄薄的刘海, 微掩住白净的前额。橄榄形的黑眸中,没有一般年轻女孩的跳脱轻浮,而是一股 沉著的平静。她的五官小巧秀气,并非美艳型的女孩,却别有一股清丽的韵味。 她明显有著华人的血统,这当然和她来自泰缅边境的背景有关。 「快快快,快跟我出来。」老工头高兴地蹦蹦跳,若非回教律法有严谨的男 女之分,他早就一把拖著她的手往外跑了。「你也知道,麦达一回来,一定要立 刻看见你的。」 「可是烤箱里……」她才刚把麦达最喜欢吃的玉米面包放进去,还没设定好 …… 「嗳!别管烤箱了,让阿加娜去处理吧!」老工头终於按捺不住,一把拉住 她就往外走。 绿洲的外缘已挤满了人,众人遥望著天的那一端,期待主人的身影随时从沙 丘顶上冒出来。 「纱缦来了,纱缦来了。」人群中响起缕缕躁动,一个又一个把她往前推, 直到娇小的纤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确定麦达真的回来了吗?」天的那一方什麽也没有,纱缦不禁有些怀疑。 「不会错的!」老工头达拉用力点头。「我方才开直升机出去载补给品,回 程的时候,看见沙漠里有个黑影正往这里来,旁边还跟著一只羊,应该就是飞飞 了。」 提起飞飞,纱缦笑了。 飞飞是她亲手接生的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羊,於是麦达便将它带回主屋里, 当成他们的宠物。好久不见了呢!不知道麦达有没有好好照顾它? 天地的交际处,高起的小丘上,突出一抹骑士的身影。 麦达! 纱缦忽然想到自己身上仍然系著围裙,连忙解下来。水蓝色的传统女袍,恰 好能衬托她白净的肤色。她屏住气息,下意识顺顺直溜的乌发,拍掉衣服上的玉 米粉。 「麦达!麦达回来了!」众人兴奋的欢呼,又吹口哨又呼啸,用力向骑士招 手。 远方的骑士也听见他们了,摘下头巾向他们挥动,长达背心的黑发在风里散 开来,奔放闪耀。 「咩!咩!」先赶到的是飞飞羊,足足领先主子的骆驼一大段路。 飞飞兴奋地停在女主子脚边,期待得到一点怜惜。 它没有失望。 纱缦蹲下来,紧紧搂住它的脖子,在它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飞飞,飞飞。」她思念地唤著。 「咩……咩……」飞飞感动得快哭了,看来麦达的决定是对的。它再也不会 爱任何人比爱纱缦多了! 「滚开,臭羊!见色忘义。」 纱缦只觉得羊儿突然脱出她的怀抱外,下一秒钟,她不再站在地球表面。 一波波拥抱和招呼朝她飞扑而来,目标是她身後的男主角,她就这样「晾」 在半空中,连呼吸的空间几乎都被剥夺了。 头晕目眩的她已经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张三李四。等她终於回过神来之时, 她已经进入阴凉的主屋里,两只脚终於站回地球表面。 「嗨,纱缦。」热热的气拂在她耳畔,拂得她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纱缦转过身,仍然在他的怀里。 他又晒得更黑了,她怔然想。再黑下去就变成黑炭了,可是,即使变成黑炭, 麦达也是最耀眼灿亮的那块炭。 站在他身前,才一五O 出头的她娇弱如漠地里的小白花,头顶勉强够到他的 下巴。他的头巾已经取下,黑发因浪迹多时而长到了肩膀下方,微卷的发丝夹带 著风沙。 她想起阿拉伯人如何形容男人的英俊:鼻梁直得像玉蜀黍杆,头发黝黑得像 沙漠之夜,眼睛灿亮得像天上之星,背脊笔挺得像圣城之墙,五官俊美得犹如神 明之恩赐。 这些话,无疑是为麦达而生的。他承袭了「麦地尼克拉那」一族的俊挺容貌, 同时拥有大男孩和成熟男人的特质。他天生是为了赢得众人的目光而生的。 「满意你所看见的吗?」他故意把整张脸压在她面前,给她一个大特写。 纱缦连忙退离一步。 她还是一样瘦弱,体重没什麽长进,他不甚满意地扁扁嘴。可是,那张樱唇 也一样绯红,肌肤一样无瑕,脸蛋儿一样秀致,连眼底那份提防他搞怪的警戒也 是一模一样。 「我的宝贝变害羞了。」麦达恶作剧的眼眸闪闪灿亮。「你又忘了戴帽子或 面纱了,如果你把自已晒得红红黑黑的,我要移情别恋了。」 「我刚刚在厨房里烤面包……」 「呵,贤慧的纱缦。」 「烤的是你最喜欢吃的玉米面包哦!」她用力强调,小心翼翼地又退几步。 他壤壤的笑容让纱缦警觉心大作。 想溜?嘿嘿,门都没有。「可是我现在最想嗑的是你!」 麦达只需一个跨步,就把漏网的小鱼儿抓回怀里了。 「麦达,放开我!先让我烤完面包再说,否则你晚餐没得吃了!」纱缦用力 拍打他,还得一面提醒自己,千千万万不能在他面前露出惊态,否则这浪子会更 无法无天。 「没关系,现在离晚餐还有三个多小时,够我们把所有‘工作’统统做完。」 他笑漾出一口鲨鱼似的白牙。 「你全身都是沙子,先洗个澡再说。」她做最後一抹徒劳无功的尝试。 「好,你帮我洗。」他弯腰一抱,她再度成为一个「空中飞人」。 「麦达……」 这一声无奈的叹息让他知道自己赢了。麦达充满胜利感地抱起她,向客厅後 方的卧室走去。 丝被覆著两副赤裸的躯体,床上的一双人儿侧躺,纤柔的女性娇躯贴著他的 胸前,已倦极而眠。 麦达舒服地叹了口气,俊脸埋进倩人儿的发里。 她好香,这是一种女性天生的幽香,和任何人工香料无关。 显然他把她累坏了。原本他想慢慢来的,可是,他们已分别太久,他太想念 拥著她,和她揉成一体的感觉,方才才会如此的不知节制。 午後的氛围舒懒而自在,他徜徉在半梦半醒之间,心满意足。 天花板上,电风扇叶片缓缓转动。 其实,整楝屋子配备最新式的中央空调,恒温,无声,原本不需要吊扇。可 是,有一回他在利雅德的黑市里,看见这座古董级的吊扇,扇叶雕著精巧的大漠 风光,一时觉得趣致,便把它买下来,辛辛苦苦扛过半座阿拉伯沙漠,安置在这 个房间里。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整个二楼才是他的活动空间,主卧室、工作室、书房都 在楼上。 自从他们有了亲密关系之後,他便要求纱缦搬上来。但是她不肯,他只好退 而求其次,下来跟她挤。被她赶是必然的,反正他的厚睑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她赶归她赶,每天晚上时间一到,他就是赖在她床上不走,她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何时呢?他懒洋洋地搜寻著记忆。 嗯……好像是在四年前,当时他二十八岁,她刚满二十。 从她十岁踏进牧场开始,他便很自然的以一个大哥哥的身分对待她,像欺压 ……呃……是「照顾」他的弟弟齐磊一样。 当时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觉得她像个小老太婆,年纪轻轻就端整得要命, 凡事都抢著做,牧场杂务可以一肩挑,没事还会板著睑吆喝他回马房里喂马,不 要只顾著和牧工的女儿厮混,简直比他这个正牌主人还像主人。 真正意识到她已成为一个女人,是在四年前。她满二十岁那一年,夏日的艳 阳特别惨烈,一只母羊在正午时分难产,偏偏老经验的接生师父生病了,无法赶 过来接手。於是,毫无经验的纱缦只好亲自上阵,大著胆子将手臂伸进母羊的子 宫里,把搞怪的小羊揪出来。 忙完了让她浑身发麻……兼发臭的接生大务之後,她没有回到主屋,反而直 接跑向牧场另一端的人工河流去冲凉。他一回到牧场就接获消息,连忙赶去关心 一下,不料当场撞个正著。 他呆瞪著她曼妙的身段,有如鲜奶油般滑腻的肌肤,清丽绝伦的脸蛋啊,小 女孩长大了! 二十八岁的男人嘛,血气方刚是正常的!对方又是一位娇雅美丽又温柔的女 孩儿家,又成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如果他没对她产生兴趣,她反而应该自已检 讨一下。 想了想,他也没采什麽迂回的路数,直接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想要你, 你呢?」 纱缦扇子般的睫毛眨了两下——这是她唯一的表情。然後,她点点头。 「好。」简洁有力。 於是,他当场就要了她,在幕天席地之下,在一溪清流里。 和她的初次结合并不顺利,这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倒不是说他很讶异她的 处子之身;牧场里,早八百年前就有人把纱缦视为他「光源氏计画」的女主角, 自然不会有人敢动她。 先讲个P.S.,对於大家的误解,他可是委屈得很。当初带纱缦回来,纯粹是 一种无聊的英雄感发作,如此而已,绝对没有什麽「省下来自已用」的不良心态。 後来他们之间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完全是天时、地利、「羊」和,与他带回她的 居心无关。 他之所以讶异,是因为他以为她已习於牧场劳动,承受他时应该不会太困难, 却没想到事情并非如此。 或许,两人的体型终究相差太大了,他弄得她疼痛不堪,偏偏又嘴硬不肯说, 咬著牙死命忍住。直到他完事了,满足地搂著她,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而身下 的清溪正泛著薄薄的血色,完全符合了「血流成河」的字面意义。 他险些吓去了半条命!接下来足足有一个多月,他动都不敢动她一下,直到 纱缦再三保证她已经康复了,可以再接受他,他才按捺不住,接续起两人亲密的 关系。 怀中人儿嘤咛一声,翻个身偎进他的肩窝里。 麦达吻上她的前额,无声微笑。 他已太习惯她的存在,因此,无论他浪迹天涯多久,最後总要再回到「麦达 的老巢」来,充充电,看看她,诱引一阵,撩拨一记。他爱极了她明明已慌乱、 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 唉……真糟糕。麦达暗暗叹息。 他对她的感觉,渐渐跨过亲情和友情的界线,往爱情靠拢了。这可怎麽办才 好? 纱缦从无梦的午睡中睁开眼。 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已变成昏黄色,家具的影子都被拉成斜长的线条。 她蠕动一下,才发觉娇躯被包得紧紧的。 怎麽回事呢?她没有午睡的习惯,也罕少睡得这样沉啊! 神智甫从梦乡醒觉,还有点昏蒙,她抬头一看。 啊,找到那个让她行动不便的主因了。麦达!他回来了。 这次他离开了三个多月,说不想念他,是假的。 一双铁臂箍住她的身躯,将她困在他胸前的方寸之间。她不敢再动,怕惊扰 了他。 他的身上依然沾满尘土,眼窝有一圈深黝的暗影,想来也赶了好久的路,累 坏了。而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让他有更倦累的理由。 想起适才的热情浓烈,她的容颜悄悄的红了。 趁现在他正睡著,她才敢表露这种腼腆的娇态。否则,如果被他瞧见,这人 的劣根性既深又重,非捉弄得她四处乱窜不可。 她痴痴审量他的五官,长而翘的睫毛,直而挺的鼻梁,薄而宽的嘴唇,以及 嘴角边淡漾的笑纹。 麦达永远是灿亮的,光彩四射的。童年的她在泰国街头初次见到他,他便已 是如此爽健的大男孩。 当年,她的父母原本是泰北的孤军後裔,大半生都处於贫穷之中。後来,也 不知怎麽回事,他们一家的生活状况突然好了起来,搬离边境,来到距离曼谷半 个小时车程的小村落里。 後来她才知道,他们一家生活获得改善,是因为父母替一名大毒枭当中盘商。 然而,不久之後,这个大毒枭被另一名毒枭黑吃黑,她的父母也被灭口。 从此以後,九岁的她独自逃离了家园,流浪在泰国街头,过著有一餐没一餐 的茫然岁月。就在她别无选择,即将成为一名十岁的雏妓时,她遇见了麦达。 当时,有一名人蛇头子在街上拦下她,游说她加入他们的卖春集团。 「想不想吃?」人蛇头子拿著一条白吐司在她回前晃了晃。「只要来替我工 作,你天天都有面包可吃。」 面包,而且是一整条的白面包!饿了三天的她早就四肢无力,作梦也想不到 有这种美事。 当一个人年纪幼小,还未受到社会礼教的薰陶,肚子又饿得发昏时,什麽道 德良知都对她发挥不了作用。 她舔舔乾涩的唇,颤抖的小手伸向面包。「好……」 一只烤鸡腿突然尼在她面前。金黄,香浓,多汁,表皮还沁著热呼呼的油脂。 「好不好吃?」烤鸡腿对她说。「只要来替我工作,你天天都有烤鸡腿吃。」 人蛇头子脸色难看到极点,和一只金黄色的烤鸡腿比起来,吐司面包苍白得 可怜。他嘴一张正要大喝,一道阴影压在她身後,甚至罩住他的全身。 烤鸡腿当然不会说话,发话的是持著烤鸡腿的那个人。 纱缦呆呆地转过身。身後是一张俊美而令她张口结舌的年轻睑孔,还亮著一 口白牙,灿亮的笑容直直闪进她的心灵深处。 「怎麽样,小妹妹?」这个看似外国人的年轻男人,竟然操著流利的泰文。 「不只烤鸡腿,我那里还有炙羊腿、烧火腿、卤猪腿、熏牛腿,而且保证不用陪 有恋童癖的男人睡觉就能吃,跟不跟我走?」 跟!当然跟!即使他没有炙羊腿、烧火腿、卤猪腿、熏牛腿,她都跟他走。 流浪在街头一年,她很清楚跟著人蛇头子会有什麽下场。而这年轻的大男孩,有 如金光灿烂的太阳使者,即使跟著他会带来更悲惨的命运,她也赌了。 於是,麦达和那个人蛇头子痛打了一架,把对方踩在脚底下,自己也打得鼻 青脸肿。可是,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身上的伤势似的,一个迳儿冲著她傻笑。 至此,她再有任何疑虑,也被他笑得烟消云散了。 她被他带回沙漠。 麦达的老巢,当时还只徒具虚形,百废待举,她就成了他的内务大总管。 此後数年间,麦达把她留在牧场上住下,自己经常独自去旅行,一走就是十 天半个月——最长的一次纪录是八个月,他被送出国念书了,只能趁寒暑假回国。 而每次来,他都会带回几个对牧场有用的人。 他也不忘替她带一点小东西,可能是女孩子会感兴趣的饰品、护手的乳膏、 便利的家电用品。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羁留住他的脚步,因为麦达就像水一样。 微笑的他,是一池温柔的春水。 快乐的他,是一溪清唱的河水。 爱捉弄人的他,是屋檐下顽皮的雨水。 盛怒中的他,是狂烈的汪洋大海——只是这种场景很难得一见,认识他十四 年,她就在五年前见过一次,当时有一位牧工喝醉了酒,把吉普车开进牛栏里, 撞死了一头牛。 水就应该是流动的,将生气和活力灌溉於每一处流经的土地;若停滞下来, 终将变成一摊腐臭、溃败的污水,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得无踪无迹。 人类永远捧不住水,但是,人类能筑起一个小小的窝,盛住这道水。直到它 跳溅到土地里,开始下一趟旅程。 她知道牧场的人如何看待他们两人。然而,刚开始的她对麦达并非「那一种」 的感情。她只是以著报恩的念头,和以牧场为家的心态,来替他耕耘这块土地。 真正让她感觉到情况有改变,是在她二十岁那年。他站在溪流边瞪望她,这 种眼神才真正烧烫了她的心。 「呃……他们说……你自己接生羊……呃……」话语无意义地在他口腔滚动。 仿佛在这一刻,他才从多年的和平相处中警觉,她已长成了一个女人。而她, 很好笑的,也是在他的惊愕褪去,惊艳升起之後,才蓦然体会,自己已成为一个 女人。 他眼也不眨,突然丢出一句话,「我想要你,你呢?」 她被吓到。 她真的被吓到! 她从没想像过,麦达会对她感兴趣。那个如风一般潇洒的麦达,老是和牧工 的女儿们打情骂俏的麦达。 所有和他交往过的女人都喜爱他的陪伴,也哀伤於自己留不住他,然而,从 没有一个女人气恨过他。当她们谈起他时,语气中总有掩不住的喜悦和伤感。 她向来以为,在整个牧场里,只有她和麦达的关系是最密切的,两人从年纪 尚轻时,命运之索便紧紧相依偎。只有在女工们含羞带怯地谈起他,她才会觉得 两人之间仍有著遥远的区隔。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愿被排除在他的人生之外,无论是哪个层面。 「好。」她眨了一下眼睛。 於是,他们做了。 她痛得差点哭出来,过程中,千百次的咒骂自己,没事为何要自讨苦吃。 然而,看著他餍足的神情,慵懒的眼眸,以及发现伤了她时的心慌失措,她 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後来她才知道,那一年他格外狂烈野放,是因为他的父亲、二娘、三娘和其 他兄弟们在一次意外中,全数罹难了。麦氏家族仅剩下他与亲生母亲,以及异母 弟弟齐磊。麦达以他自已的方式来熬过这段哀伤期。 她爱麦达吗? 老实说,她和麦达的纠缠,远超於爱与不爱的问题。麦达已成了她记忆的一 部分,生活的一部分,感情的一部分,身体的一部分。少了他,「纱缦」永远不 会是完整的「纱缦」。 她喜欢空气中有他的味道,四周有他的笑声;她喜欢他吊儿郎当的搞怪,聚 精会神的驯马;她喜欢他吃饱饭的满足,欢爱後的慵懒。 如果,爱情的面貌就是如此,那麽,她确实深爱著他。 纱缦温柔打量枕畔的俊颜,他忽然张开眼睛。 「抓到你了!」麦达猛然将她压在身体底下。 纱缦吓了一跳。 「快起来。」她用力拍他的背。 「不要。」他的睑埋在她的发里,话声咕哝咕哝的。 「已经傍晚了,再不起来,你今晚就没饭吃了。」 他不知又咕哝了些什麽。 「你说什麽?」 「我说,」他抬起头,眼底都是带笑的星光。「你好好闻,摸起来好舒服, 我舍不得起来。」 亲密的耳鬓厮磨,无可避免的激起一些反应。 纱缦轻抽口气,不由分说的滚出他身下。 「快去洗澡!我的床单都被你弄脏了!」 然後,顾不得他贼兮兮的眼光,或奉送她几句关於「弄脏床单」的荤笑话, 她抓起地上的衣服套上,匆匆闪出去。 啊,他的宝贝纱缦,还是一样腼腆逗人。麦达满足地想。 -------- 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