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独上高楼 第三节 顽童的觉醒 顽童的觉醒 我年年都靠这种补习,以及“拿人钱财,予人消灾”的补习老师们高抬贵手, 才能不留级。 说句实话,大概因为太贪玩,上课不专心,加上总参加社团活动,脑袋又长得 有点奇怪,我中学的功课从来就没好过。 初中,我的导师隔一阵子就要把我娘叫到学校,对她说“你这儿子功课太烂, 不去我家补习,一定考不上。” 那时候,我总有两科红字。但我娘就是没要我去补习。到了初三,每次“模拟 考”录取名单公布,也就一定没有我。 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回,大概运气好,备取名单上居然见到我的名字,我站 在前面,陶醉了好一阵子。 不过,我满会临时抱佛脚,毕业前K 一阵,居然上了成功高中日间部,跌破一 块同学的眼镜。 靠补习才能不留级 高中,我的功课更烂,每学年都有两科不及极(英文和数学),幸亏学校里有 暑期补习,参加补习的,只要最后的考试及极,就算补考及格。 我年年都靠这种补习,以及“拿人钱财,予人消灾”的补习老师们高抬贵手, 才能不留级。高三那年,我功课还是很烂,一直到大学联考前几个月,还绝不错 过我最爱的电视影集。而且心情愈是烦闷,愈爱去爬山,也愈爱写作和画画,想在 那当中逃避。但是如同初中,在联考前一个半月,我开始用功了。而且一K 就K 到 昏天黑地、画夜难分。 失眠的夜晚 高三时在大雨中爬山历险归来,熬夜画成这张《雨中飞瀑》 →大概用脑过度, 我开始失眠,脑里的东西挥之不去,硬是无法睡觉。 我开始吃安眠药,由四分之一颗开始,渐渐增加,到半颗、四分之三颗,甚至 一次吃到两颗。安眠药的说明,教吃药的人不可立刻上床,必须等药效发作,再 就寝。所以我吃完药都继续坐着看书,只觉得头开始晕,桌子开始摇,好像浮在空 中,才睡。 但是当我倒上术,起初固然天摇地转,隔一阵,如果头不动,东西却不摇了。 张开眼睛,虽然是夜里一两点,东西却显得特别亮。 我仍然睡不着,愈睡不着,愈急;愈急,愈睡不着。隔一阵子看看钟,三点、 四点,天就要亮了,我急得浑身冒汗,愈睡不着了。 这时候,窗外开始泛白,小鸟开始叫,夏天的晨风吹进来,特别清新,我干脆 起床,继续看书。 不要念了! 记得有一天清晨,我又失眠、看书,母亲醒了,发现我居然一夜没睡,气得把 我手上的书抢过去,摔到地上: “不要念了!不要念了!哪儿有这样念书的?连小命都不要了!考大学有什么 了不起,考不上又怎么样?考不上,妈养你。不考了!不要念了!” 她的这几句话突然勾起我的回忆—— 当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带我去医院探望一位垂危的老人。 老人把我叫到床边,用她冰冷又粗糙如砂纸的手,抓着我,颤抖地对我说: “刘墉啊!别太拚命了,好疼啊!” 才走出医院,我就问妈妈:“为什么老奶奶叫我别用功,用功跟好疼有什么关 系?” “别听她的!”母亲居然重重地拍我一下,“她要死了!糊涂了!你只管好好 用功。” 我也记得小学时候,有一天我不好好写功课,母亲把我的练习簿拿起来,撕得 粉碎,一边撕、一边扔,一边大声骂:“不要念了!不要念了!” 那是谁的未来? “不要念了!”大学联考前,我正拚命念的时候,又听到母亲这句话。但是 为什么跟我九岁时听到的,有那么大的不同? 当时我怔住了,转头看我的母亲,看到她尤心忡忡的眼神,也看到她的老态。 我不敢违抗,立刻爬回床上。听她迈着“解放脚”,一步一步,沉沉地走远。 我心想,她不逼我,放我轻松,这是多好的事!我是可以不必这么拚命,我是 独子,她的就是我的,有她撑腰,我还操什么心? 但是接着尼采的“骆驼、狮子和婴儿”浮上我的脑海: 什么是骆驼?骆驼就是不怕苦地向前走去。 什么是狮子?狮子就是施展它的抱负。 什么是婴儿?婴儿就是反璞归真,与世无争。 如果说人生要一步一步来,我现在正是骆驼。 如果说人生有“三境”,“昨夜西风凋碧树”,我正应该“独上高楼,望尽天 涯路。” 今天母亲要我别走了,我就真不走了吗? 我应该独上高楼啊!没有母亲陪着,甚至她在阻止,但是年轻人要有鸿鹄之志, 我仍然应该坚持“独自走出去”。未来横在我的面前,那是我的未来,不是她的未 来。在人生的境界上,因为她四十多岁才有我,当时她已经过了六十。六十多岁的 老人,不再是狮子,已成了婴儿。难道她不再要求我,甚至想把我拉住,跟她一 起做婴儿,我就真留下吗? 我悄悄溜下床,重新走向书桌…… 总有一天我要站在彩虹上 踏着这一季凄迷,我不知道欢笑是否还未远去,虹彩依然旖旎,就像我看起 来的那般空虚而华丽,我不承认我是落后的一代,因为我的双睛始终远眺,在我四 周满是我所布下的五色缤纷,所以我说:我的生活是多彩而缤纷的年代,纵使像那 彩虹般的不可捉摸,我依旧相信,总有一天我要站在彩虹弦上;你不要为了你有一 里的视野而炫耀,我在这儿已经抱了整个的宇宙,狂一句:我的才华不比你差,狂 一句:我的努力不比你差,狂一句:我的视野包了你的视野,我的憧憬包了你的憧 憬,你吃完一样再吃一样,而我是几样一起吃的,我的味道不比你好得多么?我始 终是这个脾气,不要以为我太博了,不要以为我是碟子,告诉你:我就像碗,在碟 子里捞不到的汤匙,是这里你会满载而归。我是丰盛、我是美好、我是不回顾的一 味向前飞。我要写诗、我要作画、我要的是什么都不在乎,像你们吗?像XYZ 吗? 像煎干的灵魂吗?凡我将来不需要的,滚他的蛋!你去看眷恋那路旁的小草花 吗! 在路上你可以妆扮得非常漂亮,但是你可别走过在那远处属于我的大玫瑰园唷! 那会令你脸红的! 一九六七年青年节,在校刊《成功青年》上发表的很酷很狂的作品。因为当时 的功课奇烂,所以说了许多很“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