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习 陈圆给每个人,发了一盒名片。刘小兵看到陈圆的那上面,写着编辑部主任。 而其余人,一律是记者。 刘小兵掂着自己的那盒,有点愣神儿:这就是记者了? 陈圆给大家开会,她说在北京,我们这小破记者站,是甭想蒙人家了,要想发 财,我们还要辛苦点,下到各省,甚至县城。陈圆给大家拿出一张盖满了各级公章 的介绍信,其中一个章竟是北京的某部委,这让刘小兵非常吃惊。 陈圆抖着那张介绍信,用手指一弹,说看见没有,这就是大旗,有了它,我们 就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有吃有喝,只赚不赔。陈圆说今天大家回去准备一下, 明天早上,6 点整,西客站集合。说好听点,咱们这是为全国人民招商引资去了, 说得通俗些,咱们这就是跑江湖。真正的跑江湖哇。 陈圆还让刘小兵和她一道,给华北市政府发了一份公函性质的电报,电文是: 明上午10点,北京《都市财富报》记者团一行8 人到贵市采访。请接洽。 刘小兵问:他们接到电报会不会莫名其妙? 陈圆说可能会打电话查询,但没事儿,有站里兜着呢。就是打到总报社去,社 里也不会出卖我们,因为他们在喝我们的血,是靠我们记者站的血,把他们养得白 白胖胖,他们只出了“都市财富报”这么一块破牌子,他们是坐享其成的吸血鬼。 他们会断自己的财路吗? 当陈圆带领刘小兵他们一行8 人下火车的时候,果真有人举着牌子:“接北京 《都市财富报》记者团”,还有一辆面包车。陈圆得意地冲刘小兵他们使个眼色, 向举牌子的那人走去。来人自我介绍,是市政府外宣办的一位副处长,他对陈圆一 口一个陈主任。欢迎欢迎。说政府的刘副秘书长,正在家里等大家。 没出五分钟,面包车就把大家拉到了市政府,那位副处长把大家领进了一个很 大的会议室,说稍坐,刘秘书长这就过来。 刘副秘书长老练沉稳,他听了陈圆的介绍后,轻轻问了一句:要钱吧?陈圆竟 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她说不要钱,我们来为贵市做工作,哪能要钱呢。是这样,我 们在北京就听说贵市的开发、招商引资都搞得不错,很有典型性,而我们报的宗旨, 就是报道改革开放,引资建设这方面成果的,如有必要,我们还要辟出整版的版面, 来为贵市的投资软环境做宣传呢。当然了,如果有的企业愿意给我们出点工本费, 我们也会感谢,因为我们将来的合作可能是长期的,是不? 刘副秘书长笑了,他说这样吧,现在已是中午了,大家也都挺辛苦的,我先安 排你们吃午饭,然后住下,我们政府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至于你们和企业之间 怎么合作,那要看你们双方的意愿,好吧? 陈圆听了,竟然正处级女干部一样点点头,说:好,很好。 大家被安排进了市政府的招待所。 午睡醒来,陈圆给大家开了个简短的会。她说现在,每个人床头的这部电话, 就是我们的枪,而那电话簿上的每家企业,就是我们的目标靶。能不能打中,这一 要水平,二要运气。我可跟你们说实话,带你们出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会总带着你们这么一大堆人出来混吃混喝的。这么一大堆人让我一个人来给你 们蒙吃蒙喝,我也累得慌。今天,大家是第一次见习,也就是第一次出来跑江湖,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遛就知道。如果有人抱熊(装无能,不努力的意思),光当 白吃饱儿,一点成绩都没有,回去以后,就是我容你们,刘站长都不会跟你们客气。 不信咱们走着瞧。 然后陈圆把8 人,分成了三组,她挑了长得顺眼的刘小兵,还有一个头发像马 鬃一样可爱的男孩,在自己的这一组,另三个是矮胖矬,陈圆分配他们为一组。剩 下两个,有点歪瓜裂枣,陈圆说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他们走了,走得很不情愿,刚出门没一会儿,那三个就又进来了,他们说陈老 师,你让我们在你这屋呆一会儿,见习见习,你不知道,我们怎么都开不了口啊, 我拿起电话刚要说话,他们俩就笑我,说我是骗子。 陈圆没给他们好脸色,说有你们笑不出来的时候。 陈圆拿起电话,开始拨号。通了。 陈圆就把对秘书长说的那番话,对电话那一端,说了一遍。 好像对方还算客气,连声地说谢谢谢谢,我们没什么好宣传的,没什么好宣传 的。就把电话挂了。“傻叉儿”,陈圆说。 陈圆又拨通了一家房地产公司的电话,听她现在的语气,气粗多了,真是官大 一级压死人啊。到了外省,陈圆她们就成了北京来人,级别最高的记者。尽管后来 刘小兵知道,陈圆和刘站长就是从这个省的农村出来的。可现在,效果真不一样, 这第二个电话,陈圆的好运就来了。而且来的是一辆加长型的凯迪拉克。 陈圆一挥手,刘小兵和另一个小男孩,就坐进了小房子一样的汽车里。她们坐 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像玩具汽车上塑的三具假人儿。看得出,陈圆也是第一次 坐这种豪华的车型,没 一会,她们三个全都热出汗了。可因为打不开车窗,又耻于露出见识短的真相, 她们谁都不肯开口问,就那么热着。后来,陈圆借着想吸烟的手,在门的各处机关 试了试,还是不行。这时,她们几个都非常奇怪,司机的手依然在方向盘上,可几 个车窗的玻璃,却同时唰地打开了,司机一歪头,向外吐了一口,在她们三个同样 没看清司机动了哪里时,那几扇车窗,又突然唰地,同时关上了。车窗的一开一关 间,一股小风儿就像个捣蛋的孩子,跳进来看一眼,转身又跑走了。还是热。 刚才陈圆她们要上车时,另外三个人也要跟着来见习,陈圆果断地拒绝了他们。 陈圆说你们和另一组在家里继续联系,晚上回来我听汇报。 刘小兵觉得陈圆真行啊,没人的时候她像个江湖女侠,一个仗义的大姐大,可 关键时刻,脸一板起,马上就是一个让人害怕的女干部。坚决果断,干脆利落,没 有一点的拖泥带水。刘小兵曾因为年龄比陈圆小而叫她姐姐,也有点讨好的意思, 但马上就被陈圆否决了,对此称呼她坚决不允。陈圆说我本来长得就老相,你再叫 我姐,我就别活了。后来刘小兵就叫陈圆为老师了。 现在,她们下了车,趁司机在前面引路,刘小兵小声地问:“陈老师,要是她 们问我们是正式的记者,还是招聘的呢?” “全正式的。”陈圆说。 “要是看我们的记者证呢?我们也没有哇。”刘小兵又问。 “有了那一封介绍信,全顶了。他们不会再要求看记者证,你们别太胆小。” 陈圆说,“到时候你们不用多说话,由我来谈就行了。” “没事,别害怕,现在全国都这么干,不是我们一家记者站。”陈圆又补充了 一句。 此次出征非常顺利,也可以说叫大获全胜。这家房地产的老板,见了陈圆她们 后,用“热情”这两个字似乎还不如用“高兴”更准确些,他高兴得眉开眼笑,不 停地说好哇好哇,帮我们招商引资的来了,真是天上掉下财神爷,我们现在缺的就 是钱啊。你们来得太好了。 陈圆打开公文包,递上她那盖满了公章的介绍信时,老板竟说,陈小姐外道了 不是,我们还信不过你们新闻媒体?今后我们几千名工人还要靠你们来吃饭呢。咱 们是经济搭台,媒体唱戏,好日子在后头呢。是吧,刘记者和王记者? 刘小兵和另一小男孩赶紧点头。 然后老板就带她们去参观,参观的是他们未来的“科工贸一条龙的现代化工厂” 的版图模型。刘小兵心里纳闷儿,老板是房地产开发商,可没见着他的地皮呀? 那些价值几个亿的商品房也只是眼前这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制品小块块——刘小 兵把这一疑问请教了正在描述未来图景的刘老板,刘老板说一切都正在审批创建中。 紧接着另一个男孩也提出了疑问,他说你们又是房地产,又是医药托拉斯,国 家允许这两项同时搞吗?再说你也没有药厂和药品啊? 陈圆在一旁及时地替老板做了回答,她说有没有药厂药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先期所进行的宣传。现代人都知道广告的厉害。“广告成功了产品也就成功了。” 这已不是商家的秘密。是吧,刘老板。 刘老板点头的速度非常快,他说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记者,路路通儿。现在的哪 家企业不是舍血本打广告?广告成了,什么都成了。 接下来陈圆和刘老板的交谈非常融洽,两人像说相声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几乎 就没再有刘小兵和另一个男孩插嘴的机会。有时刘老板刚停下,陈圆马上就能接上 去,像一个出色的主持人,一点都不让交谈有空隙和冷场出现。陈圆还导演一样把 话题及时地引到了广告上,尽管陈圆相信,以刘老板对广告作用的认识,已经不需 她再多费唇舌,可刘老板一张口说下的那个数,还是使陈圆惊大了眼睛:两版,10 次,那就是80万啊! 如果不是最后,在广告的付款方式上有了分歧,她们这一场谈话,应该是陈圆 广告史上最完美的一次了。 以陈圆多年的拉广告习惯,就是现金或汇票,这两种收款方式。而刘老板说他 目前最缺的,就是现金了。他说他能一次打上这么多钱的广告,就应该相信他的实 力。广告费不能现金支付,80万,做还是不做,哪轻哪重,请陈圆掂量。 刘老板还说,如果陈圆能给他们融来资金,他将以高出现在市场两倍的价格给 陈圆提成,“当然,也包括你们俩”,老板对刘小兵和另一男孩说。他说你们记者 路子广,熟人多,融点资金是不成问题的。 最后,在80万的大客户面前,陈圆只能破例了。她拿到他们5000元预付款后, 就把合同签了。陈圆实在是无法舍弃这样的大客户。 回来的路上,刘小兵问陈老师:咱们能给人家引来一个亿的资金吗? 陈圆说咱们也不是银行,上哪给他引来一个亿。 刘小兵说那个老板同意做这么大的广告,不就是因为听你说咱们报能给他招来 商引来资,到时候招不来也引不来,你怎么办? 陈圆笑了,陈圆说我们老家有句话,叫“管你娶媳妇,可管不了你生孩子”。 咱们可管不了他一辈子。 另一个男孩也上来说:陈老师,你还说咱们报自己就有印刷厂,采编排,48小 时就能见报,你这不是骗人家吗?陈圆说这叫兵不厌诈。陈圆说你们还要问我怎么 把咱们报纸的发行量说到了一百万是不是?告诉你们,说一千万都没事,目前国内 哪家报纸说的发行量都不是准数,说多少都不犯法。陈圆看着刘小兵和另一男孩, 说你们放心,今天这两版完了,就完了,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他受骗了呢,没有, 他那也是国家的钱。他那些钱都是从国家骗来的,他坑也坑的是国家。要是他个人, 他哪会这么糟害呢。再说了,他个人,哪会有这么多钱呢。回到招待所,酒有点多 了的陈圆又一次想呕吐,刘小兵把她扶进了卫生间。待陈圆从卫生间出来,恢复了 气派,她没回房间,直接就站在走廊高喊,另两组的人过来,她要听汇报。 那三个胖子进来后,一脸哭相,说打了有上百个电话,一听我们的发行量,就 都拒绝了,没有一家肯面谈的。另一组的两个人说不但是这个问题,还有,我们是 在自己砸自己的饭碗,你想想,咱们是同一份名单,同一时间在打,同时还有那么 多的记者站也在联系,都在说一样的话,人家一听就烦了,人家说你们啥也别说, 要是能给我们引来资金,广告做不做无所谓,我们直接就给你们提成,如不能,什 么招商引资做宣传,说什么都没用。 陈圆说不用说了,是说什么都没用,就看你们这个样子,晚饭都没混出来是吧? 说什么有用?说出饭来才有用,说成广告最有用。“拿上这十块钱,一人买一碗炒 饼吃去吧。”陈圆说就这饭,也是我掏的腰包,在自费请你们填饱肚子,知道吗, 你们!几个孩子闷头闷脑地吃饭去了。 晚上临睡前,陈圆说我再给大家说几句,你们不要以为我这是开会,我开会没 瘾,我就给大家提醒一条:干我们这行的,文化高文化低是一回事,有没有心眼儿 又是一回事。依我看,干什么都要看你的心眼够不够用,懂不懂琢磨对方的心思。 我们毕竟是北京来的,现在虽说是政企分开,可多数企业的实际大权还是抓在 政府手里,这些企业是愿意跟上一级,也就是我们,打交道的。特别是那些官迷心 窍的,想坑国家发大财的,他们都愿意和我们建立联系。现在不是我们一家,哪家 报纸的发行量,都不是他们报出的那个数儿,就看你能不能蒙住人家。我们报纸是 国务院直属机构的报纸,这没什么保密的;我们认识省长,书记,包括政治局委员, 这也不是吹牛。我们认识人家,只不过人家不认识我们罢了。 大家都笑了。 陈圆说,别笑。我们敬爱的刘站长多次重申,在拉广告上,不管蒙骗坑崩,弄 到钱就算赢!大家回去睡觉吧。